扶摇庭内,众人神情肃穆。
覃溪山作为药师,但在验尸方面比起寻常仵作只好不差。
早年间,但凡有覃溪山医治不了而死去的病人,在征得病人家属的同意后,就会对病人的尸体进行解剖,总会想尽一切办法从尸体上获取“病魔”的一切资料,从而配制出消除病魔的药物。
十年前,瘟疫席卷大唐王朝版图内的九大州界,死伤无数。而且这场瘟疫并非寻常瘟疫,感染者身体上会出现不下数十种病症,而且会随着瘟疫病情的拖延,使得病症愈加复杂难医。
那一次,覃溪山连续一个月的时间都在解剖尸体,一具紧接着一具,一个月下来,他解刨掉的尸体没有千具也有上百具。而他也终于是在第二百七十五具尸体的时候,让他寻找出了对抗这场瘟疫的办法。
他采集天下十九种最毒毒物的毒液,以及十四种剧毒药草,再辅以十九种毒物的精血制作成足以毒杀掉瘟疫所感染的人类体内的病毒细菌。
当然,因为是对抗这种特殊的瘟疫,所以覃溪山所用的办法是极端的。他的药物本就是剧毒,给瘟疫感染者服用后,只有七成的存活率。
剩下的三成死亡率就是服用药物后的人类基本是被剧毒药物给毒死。这种足以毒杀掉瘟疫本身携带的病毒细菌的毒药,肯定非同一般。
此后,九州瘟疫得到控制,那些个在瘟疫中死里逃生的民众,给了这位在一个月内解剖掉两百七十五具尸体的药王山山主一个“尸解仙”的称谓。
角鹰山上无仵作,也没有义庄。凡是在角鹰山中发现的死人,一般都在覃溪山验明死因后,就会找个地方掩埋。
这么多年下来,覃溪山在鹰山城中是既当药师又当仵作,可他也没任何怨言。只是会跟人收取一些小小的银子。不多。够他糊口就行。也只当做是工时费。药材费什么的这位覃姓老人从来不收取,用的药材都是角鹰山上的药草,天生地养,他只是就地取材,自然谈不上收钱。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角鹰山山主孙希平才会一直容忍这位药王山的山主,在他的地盘上随地拉屎撒尿。
孙希平看了眼身旁那位面相阴鸷的老人,轻声道:“凌阳,你怎么看?”
大长老祝凌阳凑近了几分,低声说道:“教主,依老朽看来,咱们坛中有内鬼的可能性很大。”
孙希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沉着脸,不做声。
孙骆涯从地上站了起来,凑到覃姓老人的身边,笑着问道:“覃爷爷,我听说山下那些被你山中弟子所救助的人,都称你为尸解仙。难不成,你真是个仙人?”
覃溪山呵呵笑道:“孙小子,你当真相信这个世上有仙人?”
孙骆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信不信。但我倒是很希望这个世上有神仙。”
覃溪山呵呵一笑,他也没去问这小子为什么会希望这个世上会有神仙,而是捻须说道:“老夫只是一介凡夫,谈不上什么仙人。至于尸解仙这个名号,只不过是那些百姓拍的一个马屁罢了。什么‘赛华佗’、‘老医仙’之类的称谓他们也说不过不少,可我也没当真,只当他们说了句笑话。世人只知我救人无数,却不知我这药王山的山主,也有救不了的人……”
话音戛然而止,覃姓老人不再继续说下去。孙骆涯也没问,只是看见这位苍老的老人脸上挂着一抹说不出的表情,似哀愁、似惋惜、似自责、似悔意……孙骆涯还是觉着自己的江湖阅历太少了,眼界太低,竟说不出覃姓老人的面部表情是何种情绪引起的。
孙骆涯静静站在一边,过了不久,却见那位坐在药箱上的老人笑了笑。
自嘲的笑,总不是那么自然。
老人开口说道:“孙小子,你对道教可有研究?”
孙骆涯讪笑两声,摇摇头,“了解不多。”
老人抬起头,看向冬日的天空,声音好似呢喃:“孙小子,你可听说过葛洪?”
孙骆涯试问道:“是那位方士葛洪?”
覃溪山低下头,收回视线,轻声道:“是了。方士葛洪,人称小仙翁。他曾提出三等仙人论。这尸解仙就是仙人论中的一种。
后世求仙问道的羽士、方士,将这三等仙人论,分别做了一次盖棺。
其中欲成地仙者,需以力证道。
而欲成天仙者,需以道证道。就是山上那些牛鼻子时常挂在嘴边的求大道以证天道。
至于尸解仙,是羽士仙去时遗留肉体在人间,或是不留遗体假借随身器物飞升成仙。谓之尸解。而在三等仙人论中,尸解仙是最为下等的仙人。与玉京仙人、陆地神仙,相比较,却要差得多。
世人称我一声尸解仙,只不过是见我剖尸以寻病根救治之法,震铄古今,故而以尸解仙人相称。词义褒贬不一,老夫不较真、不在意,每当听闻都是一笑置之。”
孙骆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一旁老人见了,却是嗤笑道:“孙小子,你可全听懂了?”
孙骆涯打了个哈哈,道:“没听懂,但先记下,以后再琢磨。”
不久后,便有死士送来了食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孙骆涯实在不好意思动筷子,所以自己提着食盒,拐出了扶摇庭,坐在扶摇庭外的那条通往青竹林的山道上。四周无人,吃饭也能安心些。
食盒分三层,分别装有三份早点。一盆为肉饼。一盆为煎包。还有一碗是豆浆。
食盒的盒盖里边,有竹制器套,竹筷与汤匙就装在上边。
装有豆浆的那口碗,碗壁很高,而且只装了半碗。又因为是刚好与上一层竹屉持平,所以碗内的豆浆并没有如何溅洒出来。
一开始,孙骆涯是细嚼慢咽,不过他吃了约莫有两刻钟的时间,就见到肖汉领着两名男子来到了扶摇庭。
这两名男子身上都裹着一件灰色貂裘,而且其中一位男子,满头白发,体型瘦消,只剩下皮包骨头了,眼窝深陷,使得两颗眼珠子向外突出。光是看他那张瘦消成骨头的脸颊,就格外的渗人,若是让人见到他那具被灰裘包裹着的身子骨,恐怕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此人,不是角鹰山魔教总坛二长老卢新南,还能是谁?
孙骆涯强咽下嘴里的半只煎包,将碗中的豆浆一饮而尽,随意清理了一下,装好食盒,伸手抹了把嘴角的油渍,笑了笑。
他走下山道,慢步朝扶摇庭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