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外三百米处,一辆牛车与一辆马车在官道相遇。
牛车行驶的极慢,两轮拖车颠簸不平,车上一男一女,女子紧挨在男子的肩膀上,观其相貌,两者像是父女。
马车是寻常的马车,车夫是一位头戴斗笠,手持赶马鞭的汉子。车轮转动的不快,车厢平稳,蓝布帘子微微摇晃。
官道上,两车相遇。手里挥舞柳枝的男子最先拉动缰绳,让牛车驻足在地。而那位头戴斗笠,将相貌隐藏在斗笠阴影下的汉子,仍是等到马牛两车几近相撞的时候,这才拉动缰绳,让马车停止驶动。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手持柳枝的男子盯着眼前那辆最寻常不过的马车,表情严肃,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片刻过后,他就听那位斗笠汉子的声音悠悠地传来:“这位兄台,我家老爷请你上马车一叙。”
男子沉着脸,手里的柳枝不再晃动,他提高嗓音,朝斗笠汉子大喊道:“在下与你家老爷素不相识,江湖险恶,我岂敢置自己生命于不顾?在下胆儿小,今日与闺女二人刚从城里出来,还希望阁下不要为难在下。”
“哦?”斗笠汉子语气怪异道:“她真的是你女儿吗?”
汉子额头微微抬起,阳光照射下来,使得斗笠的阴影变少了许多。他噙着笑意,两眼看向那位手持柳枝的汉子时,脸上的笑意就显得比较玩味。
手持柳枝的男子,手部微微一抖,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目光与斗笠汉子投射来的目光相对,反问道:“我不是她爹,难道你是?”
斗笠汉子呵呵一笑,答非所问道:“这位兄台,你的牛,流血了。”
男子心头一震,立即丢掉了手中的柳枝,将身边的女子拉入怀中,然后右手猛地掐在女子的脖子上,五指弯曲如爪状。
女子痛呼一声,便再无多余的声音,她强咬着唇,一副早知道会是如此的表情。
男子低头看了眼一语不发的女子,冷笑一声,道:“就算我不是她爹又怎么样?”
男子瞪着斗笠汉子,厉声道:“你到底是谁?马车里的人又是谁?你们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一连三问。
斗笠汉子对此不屑一顾,只见他伸手微微将头上的斗笠向上拉了拉,露出阴影下的整张脸,他不是魔教的左护法向左,还能是谁?
向左在位置上动了动脚,刚要起身,就听牛车的男子出声威胁道:“不准动!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好啊,那你杀啊。杀了更好,省的碍手碍脚。”向左朝牛车上的男子微微一笑,道:“对了,忘记跟你说了,我家老爷只对你的身份来历比较感兴趣,至于这个女人嘛……”
向左眼神冰冷道:“你能杀了最好,就不需要我来动手了。”
男子感觉到了来自斗笠汉子的浓重杀气,不过他还是要赌一赌,于是他便往手爪上加重了气力,五指的指甲已经在女子的脖子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血痕。
女子强咬着嘴唇,牙齿和唇瓣上都被鲜血染红。
即便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可她依然没有出声求饶。
那次大雪夜差点被三个恶贼侮辱清白也好;还是先前那几次在扬州城中,亲眼目睹了无头将军杀人也罢,种种生不如死的经历,让她的精神已经面临了绝境。
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在这个时候,难道自己就不应该出声呼喊救命,祈求人家饶自己一命吗?
这个时候,在她的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个男人的面孔。
那个男人的脸很好看。
可是她从未有过如此的痛恨这个男人。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她或许早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更是不用再继续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她好恨。
她恨不得把那个男子扒皮抽筋,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她恨不得把自己所承受过的痛楚,千倍百倍的还给那个男人。
也正是因为那个男人的不负责任,害她的爹爹在护送她离开的时候,被人给杀了。而半昏迷状态下的她,更是心如刀绞,却偏偏又特别怕死的不敢做任何的反抗,只能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她更是知道斗笠汉子说的“你的牛,流血了”是什么意思,她亲眼看见那位戴上了与自己父亲一模一样人皮面具的男子,将她的父亲,藏在了牛车的底下。地上那一串血迹,正是他父亲身体里的血。
原本她都想好了,只需要战战兢兢地跟这个假冒自己父亲的男子,做一对假父女就可以了。可偏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有人来捣乱?
她好恨。她恨这个头戴斗笠的汉子将自己置于死地。不过她更恨那个救了自己,又不知所踪的男人。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这个男人在给她有活着的希望的时候,又会有绝望降临到她的身上。
她想说,天道不公,命运弄人。
可脖子上传来的痛楚与窒息感,让她的喉咙特别难受,连喘气都困难,更别提发声了。
“你倒是快杀呀,早点把她杀了,咱们也好谈一下正事。”向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持着赶马鞭,从马车上站起来。
敷有“徐罗英”人皮面具的男子,见他有所动作,立即一掌拍在怀中女子的后肩上,将其拍飞向马车那边。刚好与肩扛赶马鞭,从马车上飞跃过来的向左撞了个满怀。
男子咧嘴一笑,转过身,运起体内的内力,准备施展轻功离开。
可他刚从牛车上跳起不到半米,就被人一脚给踹回了牛车上。
男子摔落在二轮拖车上,一手捂着剧烈疼痛的胸口,一手撑在车板上,看向来人。
他最先见到的,是那双踩踏在牛车车板上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铁靴。
靴上錾刻的纹路,是十二生肖中的兔。
再者,他见到了来人腰间悬挂的那块铁牌。
铁牌上篆刻着“霆兔”二字。
再后来,他看清了滚圆胸脯上的面孔,原是位长相秀美的女人。
他敢打赌,这个女人他也是第一次见。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脸色不太好看。而且隐约之中,还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蕴含着些许的怒意,
“你又是谁?”男子怒喝道。
足踏铁靴的女子,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下又被人呵斥,可以说心情已经糟糕到极限了。她板着脸,一句话也没说,抬起脚上的靴子,就朝“徐罗英”踩去。
男子刚被她踹了一脚,现在的心口都还隐隐作痛,体内的气机都已经紊乱不堪了,要是再被她给踩上一脚,自己这条命都得丢在这里。他在心中如此想到,随即挥拳朝木板上重重一砸,大喝道:“都给我出来!”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
紧接着,就有大量的黑色虫子从该男子的衣服里面爬出,布满了整个牛车。
子兔看着牛车上的男子身体上下,全部被黑色的虫子给吞没,只留下一颗头颅尚且完整,当即面色一变,皱着柳叶眉抬脚在车板上一踏,整个人向后方倒飞出去,离开牛车。心想道:“原来跟那骚婆娘一样,是名蛊师。”
向左在半空中接住了飞来的徐思雨,然后借势将其甩在了马车上,自己则是一脚踩在马背上,掠向牛车。当他见到那位男子被突然赶至的子兔一脚踹飞后,他肩上扛着的赶马鞭已经被他朝前方打出。
只可惜,这个时候从该男子的衣服里,不断冒出大小不一的诸多蛊虫,其中就有数十只蛊虫从男子的后衣领飞出,缠上了他的赶马鞭。利用它们的飞行本事,硬是改变了赶马鞭打出去的轨迹。使其它们的主人,堪堪避开赶马鞭的攻击。
接下来,向左就看见那名男子召唤出来的蛊虫开始通过赶马鞭,朝他的本人袭来。
世间蛊虫千千万,它们所具备的能力,除了饲养它们的蛊师之外,别人又岂能知道?
向左心知一旦被蛊虫缠上,会比被毒虫咬上一口都要来的恶心人。当即运起体内的内力,手腕一抖,赶马鞭上下一阵晃动,试图用内力将这些蛊虫从赶马鞭上震落。
可即便如此,赶马鞭上的蛊虫却如跗骨之蛆般,一只都没从赶马鞭上掉落。
向左暗道一声不妙,干脆将手中的赶马鞭就此丢弃,整个人退回到了自家的马车上。
眼看着蛊虫通过牛车,开始攀爬上了马车,向左一甩缰绳,企图让马车掉个头。
这时候,那位已经从牛车上站起来的男子,咧嘴一笑,两只手相互一拍,只听掌声响过。那几只已经攀爬上了马车的蛊虫,就像是收到了命令一样,露出它们锋利的尖牙,在马头的皮肉处狠狠咬了一口。
毒素迅速扩散。
只见马儿漆黑的眼眸之中,瞬间布满血丝,一声不吭,突然倒地不起。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马车轰然向前一倾,向左立即回头看了眼车厢,见车厢里边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后,向左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他的脸色也是变得愈加黑沉起来。
看着马车上不断攀爬上来的蛊虫,向左低头瞥了眼倒在马车上,脖子血红的女子,对她冷声道:“想死就死远点,不想死的就滚进车厢,让我家老爷替你疗伤止血。”
说罢,向左便不再去管那个先前用一脸幽怨的神情看待他的女人。
武胎中的内力运足全身,向左低喝一声,一脚重重踏在了马车上,那些个通体漆黑的蛊虫,刚爬上马车,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量给扫下了马车。
“子兔,留活口。”向左朝那名去而复返,身子重新飞掠向牛车的女子高喝道。
子兔眼中戾气横生,娇斥道:“闭嘴!当你的哑巴!”
向左立即闭上嘴,双手朝子兔快速比划着手势,是手语。
子兔当然没空去看。
魔教两大护法,世人都知道孙希平身边的两位护法是哑巴。素日只以手语与人交流。
事实上,向左向右两兄弟,只有向右是哑巴,不过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向左也不太爱说话,与人交流也多是用手语。
然而,能听到向左说话的人,不多。
就连魔教教主孙希平听到的次数也很少。
他倒是很乐意说给一个人听。只不过那个人不爱听就是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