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这样一晃,又到了八月中秋。
这夜全家用了膳食,难得的在饭桌上见到杨越泽,他不过吃了几口酒,就要去与他的幕僚随从同乐去了。
我与杨官还有杨老太太则用了会子饭,而后又到梨园门口的桌子旁坐下,静静等着月亮升起。
这桌子是下人门老早就预备好了的,一应的吃食点心皆精致讨巧,几人心情都甚好,边坐着闲聊用吃茶,欣赏着慢慢露出半边脸的月亮。
这种恬淡的气氛我愈加觉得恍惚,这种温馨的感觉多像幼年时阿爷还在世的光景。那时家里虽然败落了,但总算日子还过的去,阿爷从来不会嫌弃我是个女子,他总能从我眼神中闪现的精光看出我是个不凡的人,对我疼爱有加,呵护倍至
有多少年了,未曾感受过这种氛围。以前在杨家的中秋,杨官是决计不会来陪我的。就算一同赏月,我也是站在老太太的身后,从来没有与他们并排做着的资格。
“哎呀——”
我肚子忽然吃痛,“框当——”一声,我手里的茶盏跌到坚硬冰冷的地砖上,茶的热气立刻带出一股淡淡的白气。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我,我想说话,肚子的痛却一阵阵袭来,下体越坠越重,若不是丫鬟门扶着我架起来,我只怕已经就着椅子软到地上。
老太太担忧的神色转喜,问我:“是不是要生了?”
我艰难的张开咬着的嘴唇,断断续续道:“不……不知道……只是这肚子一阵……一阵阵……的痛的紧……哎……”
我只觉得体内有股热气,额头缓缓流出了细汗沾染着头发,丫头门还未发觉,我更是难受的想死。
“哎呀——糟糕,稳婆回家去过中秋了,这可如何是好?”不知哪个该死的丫头叫唤了声,加重了我的痛楚,我努力的抬眼一搜寻,隐约见到红衣眼里一闪而过的幸灾乐祸。一直以为这丫头有些聪明的,没想到这次却愚蠢至及,我要是有个什么好歹,她和静梅是伺候我的人,第一个就逃脱不了干系责任。
“还不快去请——”杨官大吼了一声,扯开扶着我一只手的静梅,附身抱起我,急忙往青鸟居的方向奔去。“杨,若是我生产,你也会这样……这样着急吧……”我缓慢却清晰的在杨官耳边用微不可闻的的声音问杨官,他全身如遭电击,急速奔跑的步子稍一停顿,满眼的震怒:“你是阿碧?”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慌乱掩饰自己的神态,道:“相公说什么?”
他的脚步又恢复了速度,仿佛也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抱着我的力道加重了一分,走的更急却更稳:“不要胡思乱想,什么若是你生产,本来就是你在生产。”
唇脚的凄楚更甚,果然杨官不相信这种诡异离奇的事情。
到了青鸟居,一应丫头婆子也气嘘喘喘的跟了上来,众人的脚步声一应混乱,只听到拿盆子的声音,找剪刀布条的声音,还有人吩咐烧水的所有混杂在一起的嘈杂,加重我的疼痛和杨官的焦急。
“稳婆来了没有?”
“再去催。”
随后赶至的杨老太太也失了少许方寸,守在我床前的神色未有的担忧。杨官的神色更是满含伤感,我心中一酸,勉强的调整了自己的呼吸,道“婆婆……相公……别担心,我……我没事……”
“好孩子,没事的,不要担心。”老太太眼中流出了泪,几个年纪小的丫头也跟着抽咽起来。于其说老太太是在安慰我,倒不如说她在安慰自己。
“老太太,稳婆在路上……路上轿子坏了……已经派新轿子去了……”全叔的声音在门口焦急的喊道,增添了一分混乱。老太太的神色一下苍老了十分,“怎么会这样?哪个笨奴才做的事?”
“再等下去来不及了,太太,让老奴来吧。”袁姨忽然出列,道:“二奶奶向来身子不好,越拖越严重啊。”
她眼里的自信和安慰让老太太放了一分心,她点有应允。袁姨叫杨官出去,说生产房里有血气不吉利,杨官自然不肯,向来古板的老太太难得开明,说:“让他留下吧。”
袁姨无奈,让杨官抓住我的手,有股温暖的气息传至全身鼓励着我。生产用品本就准备好了,此时呈上来倒也不费事。袁姨缓着我的肚子,声音沉稳安定:“二奶奶,你莫要紧张,放松一点,慢慢的呼吸,小官官很快出世来见你了。”我随着她的引导规则的呼吸着,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逆流到了脑子,然后急速下流到脸上,又蔓延到耳根。
未有的撕裂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骨头里有一寸寸的巨通缓慢刻骨的爬着,仿佛要把我辗成粉末,我几乎已经停止了思考,想喊又喊不出来,只随着袁姨的近乎命令的话语一下一下的用力。
“二奶奶,用力啊……已经看到小官官的脚了……”
“看到身子了……”
“看到小手了……”
疼痛一点没减退,反而愈加浓烈的传来,满头的汗水的湿润了我的墨发和枕头,一阵烦腻,我忽然想放弃生孩子,好痛好痛。就在我准备放弃用力时,忽然感觉到嘴里有个东西,我完全不及思考,张嘴就恨恨的咬了下去,众人的倒抽冷气声中,我感应到嘴脚有股暖暖的腥味下流,我意识到这是杨官的手。
“再加把颈,小官官的头马上出来了。”
我爆发出那压抑的痛楚,大声的喊了一声,只觉山海般的疼痛拍击着我,身体里仿佛蹦出了一坐小山,然后爆炸。我本能的舒了口气,而后陷入极度的昏迷。
迷迷糊糊的,我被一阵疼痛惊醒,周围奇异的安静,只听见三道均衡的呼吸。我缓缓的对睁开双眼,出其不意的对上两道清冷的目光。
“你该走了。”
看来我已经生产完了,远处趴着昏睡的静梅和红衣,显然她们是被某人卑劣的点了睡穴。
我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哧一声:“你可真没良心,我才帮你的表妹生完孩子,你就要赶我走了。”
杨越泽眼里的寒凉浓浓蔓延,好脾气的扶起我,在我头上摸了摸,完全一副兄长关心妹妹的神色:“她自己也能做这种事情,是你非要帮她做不可。”
我顺着他的手低下头,仿佛满面的羞愧,道:“过奖了。”
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此时的神色一定可以把我杀死,我直接忽略掉头顶那两道厉芒,就是不愿意抬起头。
“听话,你真的该走了。”
“我知道我该走了,只是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在我的妥协下,杨越泽静默了许久才说:“我让秋道长超度了你,去投胎吧。”
我的身子在他硬朗的怀抱中抖了一下,假装镇定的问他:“我可以继续留在杨家吗?”
“不可以。”他仍在温柔的抚摩着我的头发,语言完全不容商量。我不动声色的拨开他的手指下床,小心翼翼的掩饰起眼里浓浓的不满和戒备。这个身体果然很虚弱,我几乎脚步不稳的度到桌子前,我极力聚集力气倒了杯茶,笑道:“若是我说不出,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就由我来‘请’姑娘出去吧。”
秋道长忽然从昏暗的帷幕中折身出来,我居然未感觉到他的呼吸。而杨越泽明明知道有人在此,居然还这样肆无忌惮的摸“惠喜”的头?我对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奇了。
“可是我就是不想出来,我舍不得离开杨家,这可怎么办呢?”我无限懊恼的样子,仿佛为难至及。杨越泽也不生气,他背对着我,让我感觉有种遗世独立的风韵在他周身散发,他温润的声音若一汪恬静的春水,在我耳边涣涣流动:“你不要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我并不是在跟你争求意见,而是在通知你。”
他转身的时候,全身有种令我为之肃然的戾气:“我想你自己应该明白,你没有说‘好’或者‘不好’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