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我想到了很多事情,从幼时在家里与娘和爹相处的日子,到被卖到杨家,一步步走到老太太贴身丫鬟的位置,再到与杨官相处相爱的日日夜夜,我把我的整个人生都回忆了一遍,却发现,我这辈子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就算与杨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快乐并痛苦着,担心被老太太发现,担心惠喜抢走我身边唯一仅有的……
“嘀——”屋子里好安静,一滴水珠滴在我手上,冰凉却灼伤了我的心。有人拉着我的手在哭泣,这双手宽大温暖又粗糙。是杨官的手,他哭了吗?
“惠喜……你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我本已醒了,本想睁眼安慰他两句,杨官却忽然开口说起了话。然后他忽然又放开我的手站起来,对着无人的空房子喊道:“阿碧,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我大惊,杨官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若真的是你,你惩罚我吧,是我对不起你……”杨官的声音低了下去,看来他并不知道现在惠喜就是我,而是以为我的鬼魂回来作弄惠喜了。
“你知道吗阿碧?你知道我活着有多痛苦吗?你以为我独自活在世上,就很幸福吗?”我听到杨官坐在椅子上,懊恼的垂着床沿,“你死了一了百了,解脱了。可是我呢?”
我索性把眼闭的更紧,等杨官把话全部说出来。
“我知道,以前是利用了你,可是我……我是真心爱你啊……你的妩媚妖娇,俏皮可人……都让我欲罢不能……可是我……我扔不下惠喜啊……她也有了我的孩子……”杨官又拉起的手放到嘴边亲吻:“我本想着我们奔走,娘她过段时间没法子就接我们回来,承认了你……但谁知道……我……我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东西……我看见你死后的尸体……我没有勇气去死了……我没用……你不要怪惠喜……你要怪,怪我吧……”
杨官,你终于把话说出来了吗?你终于承认自己的懦弱了吗?你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多情了吗?多情之人,不在于滥情,你不管对于我或者惠喜都曾真正的爱过,也许是同时爱着我们两个,一直到现在也许都是。但你却不知,女人要求的是永远的唯一,哪怕再大度的女人同意自己的相公纳别的女人,也只不过是为了邦住他的心,怕完全失去他而已。
世间有太多的女子过于愚昧,总是再争取唯一,到头来反而得不尝失。这明明是最简单的道理,却有许多愚昧的女子不理解。比如我,又比如惠喜。后来惠喜在我死后主动收了红衣,她是抱着怎样的决心和悲痛啊?
我忽然开始可怜惠喜,真心的可怜她了。就如杨官说的,我死了,得到解脱,却不知留在世间的他们是如何挣扎在内疚的边缘。
我要离开她的身子,我要成全他们!
卫子默,苏碧求见!卫子默,苏碧求见!卫子默,苏碧求见!
我念了三遍,睁眼没看见卫子默。
卫子默,苏碧求见!卫子默,苏碧求见!卫子默,苏碧求见!
我再念三遍睁眼,还是没看见卫子默。
这厮也忒不讲信用,乐意来就来,不乐意来就不来。此时杨官蹭的我的手酥氧难耐,我又动不得,免得醒来让他尴尬,我在心里为自己的善心翻了个白眼,努力让自己快点再睡过去。
但这次我确实睡的过久,怎么也睡不着。我耐着性子,等了许久,杨官才渐渐收敛了抽咽,我装作刚醒来的样子睁开迷梦的双眼,看着杨官的红眼歉意道:“相公,让你担心了。”
杨官惊喜的加了一分拉着我的力道:“你醒了就好。”然后又大声吩咐门外守着的人去叫隔壁休息的静梅给我端药来,我本不想喝,但又怕杨官担心,所以只好抿着嘴罐了下去,我本就讨厌药味,再加上上次在卫府的那些日子,我是彻底的惧怕那乌溜溜的汁水了。
看来这次我晕的比较严重,醒来是大半夜了还是惊动了老太太,我喝药不久她就赶来了,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刚从床上起来的。她到我床前看我面色还好才暗暗舒口气,吩咐杨官先去休息,这里有丫鬟们守着,杨官本不肯,我知老太太又有话要跟我说,便劝他下去,安慰他我已经没事。
杨官这才依依不舍的走了,杨官走后,老太太立刻跨下了脸。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对那个贱人的死内疚吗?为什么每次到她出事的地方,就会呕血?”
我听到她又骂以前的我为贱人,本感激她深夜前来探望的心立刻消失饴尽,转过头不去瞧她,冷冷道:“可是我们亲手害死她的呀,婆婆莫非如此狠心?”
我再转过眼,见她脸色巨变,已经近乎恐惧的铁青:“你不记得他们奔走那夜,你险些掉了肚子的孩子么?杨家的第一个孙子,绝不能出事。”
哼,记得那次她亲口跟我说,倘若杨家的第一个孙子出了事,我十二万个阿碧也担待不起,这可不是,为了防范与未然,就把我美好的青春和爱情扼杀了。好,你那么不想让你第一个孙子“出事”,我就让他不能“出世”,他现在可还在我的肚子里。
老太太见我想心事不说话,还以为我的感悟自己的过错,便安慰了我一翻:“我也知道你心地善良,只是这事不用过于内疚,若他们真走了,我没了儿子,你没了相公,只怕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下去……”
她说的话我虽不喜欢听,这句却极有道理,看来没了我与他们杨家来说,倒是极大的功劳了。
老太太见我不说话,以为我疲倦了,便吩咐我好好休息,自己走了。
我越想越生气,按耐住自己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才吩咐静梅和红衣下去,她们两人不肯,要守着我才放心。我告诉她们我没事,然后又拍胸脯保证自己很好,她们还是不肯。最后我生气了:“你们在我旁边,我哪里睡的着?不想让我休息了吗?”
她们这才犹犹豫豫的下去,说就在隔壁,有什么事一叫唤她们立刻过来,我连忙说好。
等她们吹灭蜡烛关好门,我镊手镊脚的起身,熟练的在竹簸箕里摸出一把剪刀。
好,卫子默不见我,杨老太太又这么在意这个孩子,我便结果了他。
我心里犯狠,半眯着眼睛“哼”了一声,然后迅速的刺向腹部。
“嗖——”又是毫无悬念的飞来一个不明物体打掉中我的手,我一吃痛手一松,剪子便掉在地上,我早就知道会有人来救“惠喜”的。但这次来的不是卫子默,是杨越泽。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外,瞬间跳了进来,他森然的看着我,修长的五指轻松勾起我的下巴,掐我的脖子问:“你到底是谁?惠喜绝对没有你那么狠毒。”
我丝毫不惧怕,打量起他来。杨越泽身着精致的月白色锦袍,漆黑的长发不在披散,用一把上好的白玉冠高高束起,清俊的容颜上带着抹闲适的浅笑,他虽然极怀疑极愤怒极恐惧,却还是笑对着我,整个人纤尘不染,身上分明如春的气息,却又让我觉得宛如冰雪般冷。
我这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在他温柔醉人的目光下,我出其不意故做羞涩地微微垂目,掩去眼中浓重的戒备之色。我虽心中大惊,面上却笑得加倍天真,无辜的眨着眼问:“大哥,我是惠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