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皇帝下诏,宣福王和牧王进京,共理朝政。
这层意思就极其明显了,老皇帝这举动,分明是要将皇位传给这二者之一。虽然一直都是这两人在争,可从前到底是揣测,揣测是一回事,如今确定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朝堂之上波涛暗涌,接续不断的有各种各样的官员落马。
党同伐异,这自然是双方人马搏力的结果。
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心惶惶,各阶官员言行处事分外谨慎,生怕一个不留神,下一个被拉下马的便是自己。
曾启贤每日回来都是满脸的疲态。
曾念薇便吩咐了下人每日备好热水和汤羹,好让父亲洗去一身疲,再好好喝上口热汤。
虽然这些不用曾念薇叮嘱,下面的人也会将事情办好,可这却是她的一番心意。曾启贤对此还是很受用。
“......这些杂事,哪需要梅姑亲自盯着?吩咐一声下去就行,不需要梅姑亲自辛劳。”见女儿指挥一众人忙进忙出,曾启贤就心疼道。
“父亲说的什么话?”曾念薇就道,“父亲在外劳碌了一天,回到家里就应该好生歇息。再说了,女儿为父亲出这点力,怎能说得上累?”
曾启贤默了默就没有说话。
这些杂事,原本是家里的女主人的职责所在,可这家里却缺个当家主母,大房内院的事务,一概都是两个女儿在操持。
想到这里,曾启贤心里就叹了口气。
曾念薇见父亲眉间的失落,没有再说下去。她吩咐人将炖好的补汤端上来,看着曾启贤喝下后才让人撤了碗筷。
“......若是无甚紧要之事,父亲不如先行歇息一番?”曾念薇望着曾启贤眼窝下的乌青建议道。
曾启贤摆摆手。
“不了,还要些事要忙。”曾启贤起身往外书房走去,他回过头来望女儿一眼,“梅姑下去歇息吧,不用为为父担心。”
他视线望出去,顿了顿才道:“要变天了,免不了的一场暴风雨,熬过去了,自然也就雨过天晴。”
曾启贤现在自然明白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曾家,更要小心翼翼,万万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曾启贤回头望着自己女儿,笑了笑:“这些,都是男人家的事情。只要父亲在,必护着梅姑。”
曾念薇就应是。
曾启贤见女儿乖巧的模样,心里动了动,他忍不住地伸手想要摸摸女儿的脑袋,却被曾念薇眼明手快地躲了过去。
“爹爹!”
自己这个女儿呀,平时太过懂事,也只有这回才会露出小女儿该有的娇俏。
曾启贤望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心中抑郁顿消,大笑走开了。
曾念薇一时不知该恼还是该笑。
她都多大了,父亲还是改不了摸她脑袋的习惯。
不过,对于朝堂之事,曾念薇多少有些耳闻。
除了那些被拉下马的官员,如今深陷漩涡中心的正是柳御史一案。
这个柳御史,自诩清流,这次却爆出他收取贿赂,抢占民宅一事。这下子,可是有得热闹了。柳御史原本是个中的立场,后来为了向牧王表忠心跳出来咬了福王一口,如今事发,福王一派怎么会轻易将他放过。
柳御史身上贴的是牧王的标签,他是为了牧王才被福王一派盯上了,现下牧王若是不能保住他,岂不是让投靠他的人心寒。
这一场博弈,谁也不愿意退步。
如今曾家与云家是绑在一条战线上的,还不曾表明到底支持那一派。
曾念薇多次在云老太爷和父亲面前打机锋,都被云老太爷哈哈地带过去了。在云老太爷心里,这些就该是男人背起的责任,曾念薇一个小丫头片子就不需要操心这么多了。
云老太爷虽然没有明说,可曾念薇私下里觉得云老太爷心中偏向的是牧王。
毕竟,有了之前二舅舅云文那一件事在前,云家再无芥蒂地拥护福王已是不可能了。白家的惨案中那一批黑衣人来路如何,云老太爷心中自然也有着揣测。
福王原本是接着白家一事挑拨牧王与云家,可到头来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上一世,福王在这场夺嫡之争中胜券在握,他豢养的那个组织可是出了汗马之劳。可这一世,福王开始就没有在齐州之乱中占到便宜,反而还因为当初的白家一事暴露了实力,大受挫伤。
这皇位,到底鹿死谁手,如今还难说。
云家与曾家虽然至今仍没有表态,可到底也再撑不了多久了。
十月底的时候,香草有喜了。
绿意得到消息的时候特别高兴,这代表着,她要当小姨子了。
香草是三月出的嫁,十月便传来了好消息,曾念薇知道后也很是欣慰。
曾念薇便让绿意开了箱笼,挑了好些礼物,主仆几人一同去看了香草。
香草与泉子置的宅子在京郊一带,马车摇摇晃晃将近一个时辰才到。于嬷嬷和香草得了消息,早早地就候在门口了,泉子也特意告了假,陪着妻子岳母等着她们的到来。
近半年没见面,香草一见到曾念薇就掉金豆子。她拉着曾念薇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一通,生怕曾念薇身旁的人伺候不够周到。
于嬷嬷在一旁也红了眼眶,问起府里的情况来,得知曾念薇几姐弟过得好她才安了心。
曾念薇没有不耐烦,一一地答话。
香草的身孕才两个多月,还不显怀。不过,她的气色倒是不错,人也比往前胖了些。看得出来,泉子对她呵护有加。
绿意回来之后,泉子便带着妻子香草和妹妹绿意给祖宗磕头上香。
泉子和绿意虽然是曾家的家仆,可他们本姓戴。脱了奴籍之后,泉子便在自家中供了排位,泉子的父母早已去世,家中只剩余他和绿意这个妹妹,如今,香草有了身孕,戴家也算是有后了。
人已经看过了,话也说了,未时过了,曾念薇几人就启程往回走。
临走前,香草又是泪汪汪的。
绿意也有些恋恋不舍,她拜别兄嫂的时候,眼里就蒙了一层水雾。
曾念薇也没有说她什么,这毕竟是她的亲人,回了府之后,以后见面必然会少许多。
绿意失意了一会儿,很快就缓和过来了。
她红着眼眶有些不好意思,一旁的绿菇就笑她是想嫁人了。绿意面皮子薄,一下子就红了脸,两人就笑闹起来。
过了护城河就是美舍桥,马车穿过桥面再往前走就是一处小林子。这路大家都不陌生,十通对这一带更是熟悉,马车一路走得极通畅。
快要出林子的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一匹马来。那马跑得极快,眼瞧着就要撞上了,十通眼疾手快,飞快地出手硬是将马车生生扭了头。
这一变故发生得极快,马车里的的人防不及防,摔了个正着。
绿月最先反应过来,她身手敏捷,稳住身子过来扶曾念薇。
曾念薇额头撞到了车辕上,立即就显出了一道红印子。
“哎呀,这怎么驾车的?怎么会好端端地就掉头?”绿菇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她面色尤为不安,好不容易站稳身子,这才发现曾念薇受伤了。
“姑娘,您的额头!”绿菇急忙忙地摸出一旁的药匣子,给曾念薇找敷的药膏。
“无碍。”曾念薇道,她扬高声音问张嬷嬷,“发生什么事儿了?”
“......有个人忽然从林子里冲了出来,险些撞上了马车。”张嬷嬷道,“姑娘,您没事吧?”
曾念薇刚想说什么的时候,张嬷嬷忽然压低了声音:“姑娘,那人匆忙而逃,身受重伤,只怕是遇上了什么事了。”
曾念薇闻言心一沉,下意识地就不想理会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这里是京城,穿过了这处林子就是官道,能直直通往朱雀大街,光天白日之下,能有那么胆子在此处行凶的人,定然不是什么善茬。局势动荡,什么样的事儿没有?
只片刻之间,曾念薇就做出了决定。
“不用管,快走。”曾念薇沉声道。
十通得了命令,不再去看那马上的人,他握着缰绳正要就要将马车掉头。
马车那人夺路狂奔,就算是险些撞到马车也没停下来。只是,他没走出几步,又扭过身往回看了一眼,待他看清车厢的标徽时,满是绝望的一双眼睛忽然迸发出明亮的光芒。
他将夺路而逃的想法压下来,勒住缰绳,拦下正欲掉头的马车。
“......救,救命。”他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双眼睛的光芒却是亮得惊人。
他的声音不大,曾念薇却听得心下一颤。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示意绿意将帘子掀了起来。
她方才听得分明,那人明明要走却又掉了头胡来,分明是认出了曾家的马车。
若是没认出就算了,如今都被认出了,见死不救实在说不过去。
果然,透过盘金彩绣缠梅枝的帘子,曾念薇看得分明,马上那人一身藏蓝色的家丁服,佝了半边身子靠在马上,即使衣鬓凌乱,一张俊脸满印血痕,也难掩他一身的贵气凌然。
马上的人原本还持犹豫的态度,一见是车厢里的人是曾念薇,心中松了一口气,眼神亮了又亮。
他好不容易扯出一抹笑意,艰难地冲她招手。
“四,四姐姐,救我!”那人说完,再也坚持不住地从马上滑了下来。
曾念薇不由得扶额。
她听得果然没错,那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许天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