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半许月色亦无,莫名地漆黑。
云文盯着窗口处那抹微弱的灯光,神色飘得有些远。
不知道老母亲现在如何?远在齐州的老父亲又怎样?为了自己的事,弟弟和弟妹反而要为自己这个大哥操心。
云文一向活得粗狂,可自从入狱的这些日子,他才发现,心里最放不下的是他的家人。
他苦笑。
这算不散临死悔悟?
“咔嚓。”
一声清亮的声音从狱门那端传来,伴随着纷沓的脚步声,以及低沉的说话声。
云文听得出,其中有个是狱长王蒙的声音。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云文心里困惑。
牢狱里关了不少人,可此时已然深夜,彼此起伏的一片眠息声,寂静无声,在阴寂的黑暗中,一切响动都尤其清晰。
“你们是谁!”
王蒙的声音猛然拔高,随即而来的是一个利器刺入rou体的扑哧声,以及重物的倒地声。
窗口透进来的那一抹微弱的灯光也随即熄灭。
牢狱里漆黑一片。
云文心里一跳。
有人来了!
他走到牢门前,伸手将走廊上的木棍捞进来。
云文武艺不错,耳力尤其的好,他方才分明听见了王蒙惊慌的声音,若果他没料错,几个守牢的狱头都已经遭到不测了。
来者不善。
劫狱!
云文脑海里马上浮现了这个想法。
很快,他心里泛起滔天大怒。
无论怎么样,他如今仍是江州的太守,什么人胆子竟然这般大,在他的地盘上劫狱!还有,许家的人都做什么去了?竟然如此疏于看管,让贼人如今嚣张地闯到了这里。
云文手里紧紧抓着木棍,贴在墙壁上,竖着耳朵听着外边的动静。
来者脚步很稳,落地轻盈,步伐整齐。
这不是普通的江洋大盗。
云文心里一沉。
他虽然有些粗咧,可不笨。这一刻,他也明白,这些人多半是冲着他来的了。
这个瞬间,他想到的是白家上下那几十条认命。
他心中有很强烈的预感,这是同一伙人!
云文心里闪过愤怒,血液里的血性都被激起来了,他将手中的木棍抓得牢,若是可以,他亲手将这等草菅人命的歹徒抓捕。
云文仔细听辨了脚步声,至少来了五人,而且都是高手。
以一敌五,云文眼中却是坚定无比,隐隐露出几分狼性。
他望了望两旁的牢狱,听着里头绵长的呼吸声,那一个个的牢房里,有才被关进来不久的,也有不知道进来了多久的。这些人,虽然罪不可恕,可却罪不至死,这些,都是他的民众。
他不是那等不战而退的人。
作为江州太守,他亦是退无可退。
很快,脚步声就停在了牢前。
云文在牢狱里呆了许久,已经很习惯这里头的光线,哪怕没有火把,窗口那微弱的一抹灯光亦消失得一干二净,云文也能清楚地看到,来的是五名黑衣蒙面人。
“你们是谁!竟然敢擅闯大狱!“云文怒喝。
其中一人冷哼了一声:“我们是谁,你一个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的。”
他说完,抬起手中的刀就要去砍门上的锁链。
当啷当啷的声音,在寂静的大狱中清晰地想起,惊动了四周的人。很快,周围一片鬼哭狼嚎,也有人兴奋地向黑衣人求救。
云文眼神一眯,抬手掷出一枚从岐山捡的小石子,正好打中黑衣人,黑衣人吃痛地骂了一声,手中下刀更快了。
云文不清楚他们为何没找到钥匙,他眼角打量着其余四个静立不动的黑衣人,以及骂骂咧咧地在砍锁链的黑衣人,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要如何冲出去。
黑衣人很明显也看出了他的意图,门打开的瞬间,为首的黑衣人就冲了过来,他来势汹汹,打着一击索命势头。云文连连退了好几步,才避开他的刀锋。
云文手中的木棍到底不能与对方锋利的大刀利剑相比,加上对方人手又多,云文很快即落了下风。
他左胸被刺了一刀,鲜血在黑暗中汩汩流下,云文一手捂胸,一手拿着木棍大口大口地喘气。
“你们到底是谁?我与你们近日无仇,往日无怨,你们为何要对我下此毒手!”云文喘着气,心里惊疑不定,对方的实力远远超出他所预料,再这样下去,他凶多吉少。
为首的黑衣人完全没有停下手中的攻势,连连又刺了云文几刀:“哪里这么多废话,这些话,等你到了下面自己问阎王爷去吧!”
黑衣人说完,迎面砍了下来,云文身上多处被伤,早已是强弩之末,大刀扬起,他却已经没有了力气再避开。
瞬间,他心头闪过无尽的苍凉,认命地闭上了眼。
仿若千万个世纪那么久,那刀却没有落下来。
“砰!”的一声。
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颗石子,破空而来,迎面击中刀面,力道之大,竟然生生将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击落在地。
牢狱门口忽然火光大亮,无数的火把瞬间点燃,将整个牢狱照得恍如白昼。
身着戎装的官兵一涌而今,仿若潮水般,片刻之间,空荡荡的牢狱就被围得水泄不透。
为首的黑衣人眼神骤然一冷,五人飞快地聚拢,背靠背围到一起,警惕地盯着来人。
情形急转逆下,云文却是不自觉地松了空气。
官兵们纷纷让开一条道,一个中年男子出现牢狱入口,跟在他身边的是一身清冷的少年,还有一个满是后怕,身着狱头服装的矮小男子。
来人正是得了信儿许大老爷。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黑衣人,气急败坏:“真是反了,反了!竟然这么明目张胆地闯大牢杀人!真是气煞老夫是也!”
人不敌众,黑衣人见逃走无望,接二两三地咬破了口中的毒囊,服毒自尽了。有一个没来得及动嘴,就被许家的人给劈晕了。
云文因流血过多,当即就晕迷过去了。
许大老爷便做了主,将人送了出去抢救。
林氏得了消息,当即就晕厥了过去。
程氏还算镇定,安排好人照顾林氏之后,带着强自镇定的云墨天就到了外院。
见到父亲满身纱布,不省人事地躺在chuang上的那一刻,从来没落过泪的小男子汉也湿了眼角,再也忍不住,像个呜咽的小兽。
年龄到底还小,接二连三的打击,能坚持到这一刻,已经很了不起了。
程氏一边安抚大侄子,一边问云文的伤势,知道他是流血过多才晕厥不醒,除了左胸的那一刀伤得比较深,其他都没有伤及筋骨。他需得好好静养,不过,总算没有性命大碍。
程氏大大地松了口气。
若是云文就这么去了,首先云老太太那边就先承受不住。别看老人家口里埋汰着,心里却是不知道多疼她这位大哥。
听说有人擅闯大牢杀人灭口之时,她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生怕伤了云文性命。如今知道没有性命之忧,精神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下来。
许是之前太过紧张,这时候,程氏胸口涌起一阵阵恶心。
她连连喝了好几口水才压下心中不适。
她不能倒下,云文一日没醒,她就不能真正地放松。
程氏面色很是端穆,她注视一边的许大老爷:“人抓住了吗?可问出是谁指使?这么明目张胆地闯狱杀人,实在太过无法无天了!”
许大老爷就道:“......四人死了,抓住了一个,正在拷问,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听到这话,一旁的云墨天腾地就站了起来。
“是谁!是谁要害我父亲!我要去杀了他,为父亲报仇!”半大的少年,双眼红肿,眼中掩饰不住的恨意。
“墨天别捣乱,这事不是你能插手的。”程氏忙拉住他,“有许大老爷在,他一定给大哥一个说法,不会让大哥白白受伤的。”
程氏扭头,目光灼灼:“许大老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许大老爷讪讪地点头。
如今太守府是他接管,却出了这样的事儿,他也有过。
这次,若不是有个狱夫往外跑了一次茅房,回来发现不对忙来通风报信,只怕那云文可真要死了牢中了。
那些人明显是早有预谋,他们人数不多,却都是高手。他们这番来,一心只想要云文性命。若是没及时发现,恐怕他们已经将现场布置成云文杀人越狱不成而被杀了。
这样一来,云文就是畏罪逃走,完全坐实了罪名。最后的结果就是,许家办事不利,不但没完成皇帝的任务,反而添了云家这个怨偶。
许大老爷虽然平时在子女跟前有些吊儿郎当,可在外人面前却是极有威严的。他不是个傻的,自然也明白这其中利害。
他又惊又怒。
“怎么样,问出了什么?”许大老爷来到刑狱中,寒着脸问道。
“......一开始没有招,后来下了狠刑,他就招了。”一旁的下属道,“他说,是牧王派他们来,杀人灭口。”
牧王?
许大老爷闻言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说真话为止!”许大老爷恶狠狠道,“真当许家是死的?这么嚣张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杀人,随便三言两语,还想糊弄老夫!这些人,不吃点苦头,永远都不知道老夫的厉害!”
许大老爷气急败坏,大声骂道。
“慢。”
一旁的少年忽然出声喝止了正要扬鞭的手下,他抬步走到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跟前,皱着眉头仔细地盯着黑衣人的面孔片刻,随即修长的手指捻起黑衣人的衣物,血肉模糊的肩头,赫然印着一块图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