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念薇听到曾老太太的暗示时有片刻的仲愣,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她没有开口拒绝。
她心里清楚,曾老太太这并不是同她商量,曾老太太只是告诉她要如何去做。若是她识相还好,就算她不同意,曾老太太也会让人以她的名义给庆宁侯府七姑娘下帖子。
曾念薇依照曾老太太的意思,当场就给萧宁儿写了信邀请她过府游玩。
曾念薇写完,曾老太太拿过来看了看觉得语气太过生硬,又让她重新写了两次曾老太太才满意,她当即就让一旁的周嬷嬷亲自送至庆宁侯府萧家了。
一旁的曾念琪、杜芳梅等人见是送往庆宁侯府的帖子,瞬间目光灼灼,就连曾念秀的眼神也亮了亮。
曾念薇低眉敛目不做声。
她与萧宁儿之间,不过一面之缘罢了,说破天了去,萧宁儿只不过是对她稍有好感,与她对说了几句话罢了。如此,曾家就想着利用这事儿与萧家搭上边,这念头,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了。
果然,萧家很快就回了信。
曾老太太等人的如意算盘落了空。倒不是萧宁儿拒绝了的缘故,而是萧宁儿根本就不在府中。早半个月前,萧宁儿就同别人一道,下南边去了。这样还好,毕竟,这不愿来,与不能来,虽然一字之差,可却隔了天壤之别。
不过,庆宁侯夫人复氏知道后,倒是应景地给曾家送来了些新鲜果蔬、点心小食。虽然是些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儿,可却是代表了整个庆宁侯府的态度。
这好歹让曾老太太挽回了些面子。
而且这让观望的世家也知道了庆宁侯府的风向,因此,一时之间,与曾家结交的人倏然就多了起来。
曾老太爷最近颇有些老年得志的意味,精神健硕,整个人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主子们得志,下面的人腰杆子自然也挺得更直,曾家上下一片欢喜。
许是鸿运当头,就连曾博宇,似是也被这气氛给感染了,整个人状态都好了不少。曾博宇自从搬到外院之后,有曾启贤的精心照料,从原本的生理完全不能自已,到后来的不再平白无故地流诞子,已经好上太多了。
这两天,曾博宇似是又正常了些。
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清明,喊了一声:“爹爹。”
曾启贤一愣,随即大喜。
他忙放下手中的狼毫,大步走过来,几乎喜极而泣:“宇哥儿!宇哥儿!你好了吗?宇哥儿已经大好了吗?”
曾启贤激动之余,手下就用力了些,曾博宇被他摇得生疼,很快就沁出了眼泪:“爹爹,爹爹,疼疼,宇哥儿疼疼。”
他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哭腔,属于孩子特有的糯软之音在耳边响起,曾启贤心中的激动一下子就如潮水般涌了下去。
眼前的小儿子,皱着小眉头,扁着嘴委屈地望着他,眸子里满是懵懂,一副傻儿的模样。
方才那声爹爹,仿佛只是他的臆想,似是从来不曾出现过。
曾启贤心中止不住地失望。
可他又不甘心,他让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的话还是一样,只说曾博宇脑脑袋里有血块,积压了神经,若是哪天血块散了,说不定就会好了,不过也说不定,一直就这样了。值得提的是,大夫说了,依照着曾博宇如今的表现,好起来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曾启贤原本枯灭了的心却是因为这话重新生出希望来。
骨肉至亲,血浓于水,无论他的生母如何,曾启贤始终希望这个儿子好起来。虽然他不会因为儿子傻了而嫌弃他,可他却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他也会老,到最后化成一堆黄土的时候,他这个儿子可怎么办?虽然有兄弟姐们照料着,可到底不一样。
他亦是希望,儿子能好起来,似是从前一般聪慧,长大成人,谋得个好差事,然后娶妻生子,平平安安地渡此一生。
这些日子,曾博宇的情况的确是渐渐好了起来,再有了大夫这话,曾启贤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一旁的老大夫就将没说完的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他原本还想说,因为令郎的病情有所特殊,哪怕以后血块消散了,可到底也伤了神经,多半是恢复不到从前那般聪明伶俐了,若是仔细养着,勉强能跟常人无异。
老大夫到底也是为人父的,知道父母对儿女的一片心,他思索了半响,终究没有打击曾启贤的欣喜。
曾念薇听到消息的时候,也不知应是悲是喜。
无论怎么说,曾博宇到底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他若是一直这般痴傻下去,到最后照料他的人必定会是远哥儿。曾念薇也说不上不愿抚养这位弟弟,可想到他是王雪娥所出,曾念薇就放不下心来,更不愿让远哥儿一生都背着这么个包袱。
若是曾博宇真的好了起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会起些幺蛾子。
进难,退亦难。
曾念芳倒是很开心。
这些日子她没少往外院跑,只要得了空就去探望曾博宇。
她现在倒是看得明白,母亲那边已是回天无力,她唯一的希望,就落到这位胞弟身上了。若是曾博宇真的好了起来,恢复从前那般聪明,这家自然有他的一席之地。这样一来,她以后还怕没人撑腰?
曾念薇自然也知道曾念芳的小心思,她没有过多的担心。对于曾博宇的情况,她比曾念芳,甚至比曾启贤还要多了解一些。
那老大夫来时她也在场,曾启贤太过开心没注意到,可她却是看出了那老大夫的欲言又止。她便多留了个心眼儿,让人送老大夫出去时将事情问了清楚。因此,对于曾博宇能好到哪个程度,除了那大夫,知道的最清楚的莫过于她了。
曾念薇自然没有想过将这件事告诉曾启贤。反而,她觉得这样的情形很挺好。有时候,一个人太聪明了,活得反而会比普通人更累。只要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以后不整些幺蛾子,她还是愿意尽其所能照拂他的。
在众人看来,这件事就似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轻轻漾漾,只晃动了某些心弦。很快,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另外一件事吸引过去了。
曾老太爷正式发了话,要为大儿子曾启贤请封世子。
曾老太爷这一举动,看似突兀,可实则有迹可循。之前隐约就有风声传了出来,如今只不过是拍板罢了。
一般的侯府,大多早早就确立了世子,可曾家因为种种原因,世子之位始终悬空,如今这才好不容易定了下来。 大家都知道了风向,自然也都知道了该怎么做。大房一下子热闹就起来,来来往往丫鬟婆子也多了不少。
曾启贤身为嫡长子,对于这迟来的世子之位应作何感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只是,二老爷曾启言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曾老太太的脸色也不好看。
丫鬟婆子都被打发了出去,就连二夫人杜氏也不在。和乐院的正方里,曾老太太和二老爷曾启言母子俩面色沉沉,都不说话。一时之间,厢房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二老爷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来:“父亲怎么能这样?他病的这些日子,可是我特意从林城赶了回来,日夜守着。那时候,大哥在哪里?如今父亲大好,怎么就能忘记了这份情意?父亲他这般做,可想过将我这个儿子置之何地?”
“更何况,大哥如今得了皇帝青眼,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这定安侯府对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如此,父亲为何不将这定安侯府交与我?论处事、论孝心,我哪点输给大哥了?父亲这般做法,实在很是令人寒心!”
曾老太太阴着脸。
半响才道:“我恼得是,立世子这么大的事,他竟然也不与我商量商量,默不吭声地就将折子递交了上去。”
“枉我为了这家费心费力,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难道都只是为了他人做嫁衣裳?”
曾老太太一下子恼怒起来,面容扭曲:“这几十年的夫妻情分,难道比不上那人留下的儿子!?”
“哼!他与那人没有好下场,活该他与那人的儿子也没有好日子,注定是个鳏夫的命!”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冷笑不止,“他不是一心要为那宝贝儿子娶个强有力的妻族吗?可瞧瞧,这家都被他们搅得成什么样了?”
“既然他不念情分,那也怪不得别人了。
曾老太太忽然笑了起来:“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他起的头呢。”
一旁的曾启言望着自己母亲脸上狰狞的笑意,不由得背脊生寒。
他忍不住问:“母亲有何办法?”
曾老太太瞥了他一眼:“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你下去吧,此事与你无关。”
曾启言沉吟片刻,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天,曾启言就动身回了林城。他原本就在林城任职,前些日子为了曾老太爷的病特意告了假回来,如今曾老太爷病好了,他自然也得回去了。
立世子的消息传出来后,曾念薇就一直留意着曾老太太的动静,知道二老爷曾启言这么无声无息地就回了任上,她心里划过一丝疑惑。
曾老太太那边也是静悄悄的,仿佛对此事毫无知觉。
越是如此,曾念薇就越不能安下心来。
到现在为止,曾念薇已经很确定,对于谁继承这定安侯府,曾老太太从来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否则,二老爷也不会眼巴巴地往曾老太爷跟前凑,表现得似是十足十的孝子。
念此,曾念薇就有些坐立不安。
十一月的京城,已经飘了几场薄薄的雪花。雪花一片一片,覆满屋檐和树丫,天地万物之间,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银霜,让人看不清,却丝毫忽略不去冻人的寒意。
曾念薇早早就穿上了棉袄。
经过这些日子,父亲已经渐渐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还真去调查余家了。
一番打听下来,曾启贤觉得余十五其实还是个很不错的人,年纪轻轻就是个能够独当一面,想必以后不会差到哪儿去,而且品行也不错,房里也没有一如一般的世家子弟那般早早被塞了一票通房什么的,看得出是个洁身自好的。
若是有什么地方是让他觉得不满的,那就是余家的动机。曾启贤不笨,自然也知道余家这是为了要拉拢云家,才提得这门亲事。念此,曾启贤心里就给余家打了个打折扣。
曾念薇才十岁,她的婚事不急。
不过,经过这么一提醒,曾启贤倒是对大女儿曾念兰的亲事着急了起来。
曾念兰已经十二了,因为大房没有当家主母的原因,曾启贤对这方面又是个粗枝大叶的,因此都没有往这方面想,现在反应过来了,自然也就放在了心上,他私下里就暗暗开始留意各家适宜婚配的少年郎们。
众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
那头,王雪娥却是犹如一谭死水。
自从被关到了翠兴阁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关心,不管不顾地,自暴自弃。
她手里攥着一支赤金红宝石腊梅簪子,能一动不动地盯上半天,犹如老僧入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