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本是赵同悦身旁的二等丫鬟,一行人快要到后厢房的时候那丫鬟有事被半途叫走了,换了另外一个同穿着一身桃红色罗绸衣裙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五官平凡,是那种丢入人群便找不到的面孔。小丫鬟话不多,一声不吭地往王雪娥往后厢房里。
男宾们大都在会场,女眷几乎都在侧殿里,后厢房这边静悄悄的,秋风偶尔吹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着几株参天的梧桐。薄薄的日光如水般倾泻在树丫上,金光闪闪,粼粼波动晃花了眼。
树荫密密,偶尔一片斑驳的投影印在地上,忽明忽暗。走在树荫之下,丝毫感觉不到日光的暖融,反而有几分莫名的阴森。
小丫鬟将王雪娥领到西厢最左边儿上的厢房,快步走进去看了看,她转身走出来对王雪娥道:“衣裳还未送来,曾大夫人想必也来了,不妨稍等片刻,小憩一会儿。”
小丫鬟笑笑道:“姐姐们做事向来稳妥,这会儿都还没将衣裙送过来,只怕给什么要紧事儿给耽搁了。夫人莫急,婢子这就去给夫人催一催。”
小丫鬟也不等王雪娥说话,说完了抬脚便往外走,徒留王雪娥与毕嬷嬷在原地。
毕嬷嬷看着小丫鬟消失后才撇撇嘴道:“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哪怕是福王府的人,可奴才还不是个奴才?架子倒是端得比主子还大,没见到八郡主与夫人您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给足了面子的。可瞧瞧这些奴才的嘴脸,啊呸!小贱\\货!”
毕嬷嬷朝着小丫鬟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回头对王雪娥道:“夫人可是看见了方才那小贱\\货的模样?要老奴说啊,夫人您就是心肠太好了,换做别的人,肯定当场就扇了那小贱人两耳光,看她敢把茶水往撒在夫人身上。”
这是将怒气由眼前这小丫鬟身上转移到了方才那撒了茶水的丫鬟身上。
王雪娥目光在屋子里扫了扫,似是才听到毕嬷嬷的埋汰,她皱着眉头看了眼满身的茶渍,开口道:“好了。这种话也是能说的?还不快快住了嘴,这若是叫人听见了,我可保不了你。”
毕嬷嬷闻言做了个噤声的动嘴,她堆着笑走到王雪娥身旁,道:“是老奴说胡话,老奴这就住口,这就住口。”
毕嬷嬷边说便觑着主子的脸上,见她并无真正要责怪的意思,便知道自己的话总算是说道主子心坎儿上了,毕嬷嬷心里也不害怕,笑着凑在王雪娥跟前说话。
主仆俩等了半刻钟都没见到人来,这才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毕嬷嬷皱着眉头走出屋子四处看了下,扬着声音道:“来人哪,人都到哪儿去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半个人影也无。
她声音在后厢房中来回荡漾,除了偶尔飘落的几片发黄的梧桐叶,就是空荡荡的一片。而方才那说去催衣裳的小丫鬟也没有回来。
王雪娥的心微微沉了沉。
她沉吟了片刻,对毕嬷嬷道:“你出去寻马车,马车上有替换的衣裳,去取过来。”
大户人家出门,都会多备几套替换的衣裳,防的就是突发什么状况。王雪娥自也是如此,只是方才八郡主说了会给她准备替换的衣裳,她才没让人去取。
听说这八郡主是个极护短的人,这次虽然是福王府的丫鬟先出了错,可经过她这一趟,多少都折了福王府的面子,尤其是当着牧王妃还有一众世家命妇主母的面。王雪娥心底觉得不妙,她觉得这迟迟未归的丫鬟们极有可能是得了八郡主的吩咐,故意为难她来了。
王雪娥有些后悔为何只带了毕嬷嬷一个人出来,如今毕嬷嬷出去取衣裳,这空落落的院子里边只剩她一人。这万一有点什么事儿,那可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院子里越发安静,渐渐地有些沉闷起来。方才还碧空如洗,金光似线,此刻却暮霭沉沉,仿佛被蒙上了一块乌黑浓重的污布,让人心口微堵,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南山庙会如此盛事,这日子自然也是找人鉴过了,确好的万里晴空才会定好的十月初十。可如今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天色骤变,防不及防。前殿那边忽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也是被这突来的乌云罩顶打得手忙脚乱。
也不知道为什么,王雪娥额头突突地跳得厉害,她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她腾地从圈椅上站起来。
不行,不坐以待毙!此地不宜久留。她顾不得衣裳上仍是乌渍一片,抬脚往外,她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正欲推门。
门却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出现在眼前,然后人影一晃,一个瘦长的男人飞快地贴门而入,还随手将门关上了。
王雪娥被眼前的变故吓得双瞳一缩,她下意识地张口就要大叫,结果来人动作更快,他快步上前一把将王雪娥紧紧地抱在怀里,以双唇堵上了她的惊呼。
饶是王雪娥也被这一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她愣愣地杵立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在男人企图以舌撬开她的牙关时拼命地挣扎起来,她狠狠地咬了对方一口,对方防不及然,舌痛吃痛,随即鲜血从他嘴角留下来。
男人皱了皱眉,身后抹掉嘴角的血迹。
王雪娥见对方手一松,提着裙子就要往外跑。男人动作更快,一把拉住她,一边用手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叫出生来。
王雪娥一颗心沉到谷底,她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方才那一幕,若是被人看见了,那她可是万劫不复了。王雪娥念此,顿时又惊又怒,眼眶一红,泪珠拼了命地往外掉。
魏敏河见她落泪,心里一软,知道是自己鲁莽了。他一面控制着王雪娥不让她发出声响,一面低声道:“是我,是我啊。别怕,芸娘别怕,我是三哥。”
王雪娥听到身后男人熟悉的声音时身体顿了顿,她脑袋里空白了一瞬间才记起这声音的主人。她一颗心顿时放下不少,也不挣扎得那么厉害了。
她嘴巴被他捂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魏敏河见她挣扎得不那么厉害了,知道她是认出他来了。他心里又喜又涩,手上便松了下来。
王雪娥得了松,她猛然用力甩开魏敏河的抱拥,她飞快地后退几步,目露戒备,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人。
“三哥?怎么是你?”王雪娥防备道。
魏敏河见她满脸戒备,心里一痛。
他费了心思才将后厢房的人全都支开,他一直在隔壁厢房等着,好不容易等到那毕嬷嬷离开王雪娥独自一人,他满心欢喜地就过来了,结果却......
他目光又心疼又哀怨:“芸娘,芸娘别怕,是三哥太鲁莽了,吓到芸娘了。”他上前走了两步,抚慰道:“芸娘莫要害怕,三哥知道错了,三哥不会再做出伤害芸娘的事了。”
魏敏河如此说道,心里却丝毫不觉得他做错了。若是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这么做。这二十几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想着她,想着她的眉,想着她的眼,想着她的味道是不是一如记忆中那般甜美。他每一日都在后悔,若是从前那一次他没有犹豫,她就是她的人了,而如今是不是也就是他的妻了?
魏敏河心里想着,目光不自觉地就流露了出来。
王雪娥原本微微放下的一颗心瞬间又提了起来,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自己远离眼前的男人。
“魏三老爷,你还不曾说,你为何会在这?”她的声音急躁,带着浓浓的警惕,甚至有些尖锐。
魏敏河见她连称呼都变了,心中更痛,他满是疼惜:“芸娘,你瘦了,也憔悴了。这些年,你过得可好?”
他满是心疼。
“不,你过得不好,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没有人比三哥更加了解芸娘了,芸娘若是过得好,若不是万不得已,芸娘又怎么会给三哥写那么一封信?”魏敏河自言自语,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倏然发狠,“曾四,一定是曾四!若不是曾四多事,芸娘又怎么会过得不好?”
魏敏河又走近几步,对王雪娥道:“上次是被曾四那小贱人侥幸逃脱了去,不过,下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芸娘你放心,有三哥在,三哥定然不会让芸娘受了委屈!曾四那小贱人,她一定不会有好结果!”
“曾家里就没一个是好人,只要芸娘在那一天都会有安宁的日子过了......”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芸娘,你回来吧,这些年,三哥一直等着你回心转意。你回来吧,重新回到三哥身边,三哥一定好好对你。芳姐儿,还有宇哥儿,三哥都会将他们视如己出的......”
魏敏河一靠近,王雪娥便后退几步,直到她身子撞到墙壁上,退无可退,而眼见着魏敏河越说越离谱,王雪娥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后悔她给魏敏河写的那一封信。
眼前满目癫狂的人早已不是从前那么温润如玉的三哥了,眼前这个面容扭曲满脸阴毒的男人是个疯子,是个疯子!还是个没用的疯子!连曾念薇那个小贱人都解决不了,还满口胡话!
王雪娥龇目欲裂,她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如此害怕过,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尖声道:“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魏敏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快给我闭嘴!”
魏敏河尚自沉浸在自己的思忆当中,蓦然被她这么一喝,顿时也呆住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