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年4月8日,星期天。夜,点19分。
他死了。
咽喉有一道七、八厘米的伤口,横向水平地切割开脖子,表皮与肌肉组织已外翻,几乎可见气管的裂缝。
可以想象他死前的痛苦——寒冷残酷的空气,汹涌而入裸露的喉管,却没有一丝氧气可以供应心脏。鲜血喷溅到很远的地方,包括地下那些碎玻璃。死者整个脖子均沾满血迹,以及被灰尘擦黑的西装衣领,难以想象居然是阿玛尼!在窒息与失血的恐惧中,他的心脏只挣扎了几十秒钟,便在无奈与怨恨中停止跳动,接着大脑陷入永久的黑暗与寂静……
只有眼睛还睁着。
手电强光照射他的双眼,瞳孔再不会因光线强弱而有任何变化,而是渐渐变得浑浊暗淡,只残留最后一刻的绝望,那是我们活着时无法想象的绝望,那即将坠入永恒的冰冷的虚无的深渊的绝望。
这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必然看到了凶手的脸,那应该是怎样的一张脸呢?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是狂躁是冷静?是凶恶是善良?还是没有任何理由?
不知道他在死亡的瞬间在想些什么?
这是在以往十多年的警察生涯中,见到过不计其数的各种死状之后,叶萧第一次想起这种让自己也感到不安的问题。
让他感到的不安的,还有房间里的另一双眼睛。
也是一双浑浊的暗淡的,却依然活着的眼睛。
可惜,那并非人类。
它就趴在死者的身边,它差不多也被废墟困住了,只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还有两只长长的耳朵,一个几乎干涩的鼻头。它的毛色变得肮脏而乌黑,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品种了,虽然叶萧断定它是一只拉布拉多犬。
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萧的眼睛。
叶萧看到了它的仇恨、痛苦、绝望。
刚才剧烈的狂吠过后,它已转为悲伤的哀嚎,就像荒野中的孤狼,对着月光发出声音。
他知道它在哀悼自己的主人。
第一次听到狗会发出狼一般的声音,叶萧不敢再看它几乎已分泌出泪水的双眼。
此刻,这个不到十个平方米的小屋子,一大半已经坍塌了,就像被轰炸过的废墟。只有一块小小的空间,露出死者的上半身,以及那条还困在废墟中的拉布拉多犬。空气中除了血腥味,还充满各种肮脏的灰尘,不禁污染了叶萧的警服,还迫使他除了安全头盔以外,戴上了一副口罩。
如果,刚刚死去的人,灵魂还没有飘远的话,也不会看清楚叶萧的脸。
未来梦大厦,九楼,未来梦影城,四号放映厅,电影放映机房。
放映机房,向来是影院最神秘的地方。叶萧每当坐进电影院,就会回头看观众厅的最后面,从上方某个小小的窗户,射出一道闪烁着的白色光芒,刺破大屋子里的黑暗,穿越所有观众的头顶,在银幕上投射出一个奇异世界。每个小孩都好奇是什么投出那道光影?又是什么化作了电影里那些巨大的画面?一切的秘密,都在这个放映厅背后的小房间里。
可惜,射出白光的小窗口早被废墟掩埋了,价值不菲的数字电影放映机也被砸成了废铁。
拉布拉多犬的哀嚎依旧,叶萧弯着腰站起来,退出这危险的房间,打开对讲机:“救援总部!在电影院发现一具刚刚死亡的尸体,以及一条尚存活的狗!”
几秒钟后,他听到对讲机那头传来一阵骚动,随即是混乱的七嘴八舌的声音,最后是市长的话:“请立即让救援队员展开搜索,务必找到幸存者!”
对讲机的那头在一百多米以上的地面,全世界所有媒体都已经聚集在那里,等待从地底挖出哪怕只是一条狗的新闻,就可以登上《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
从01年的愚人节开始,人们已经等待了七天七夜。
直到今晚,复活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