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一点点升起, 带出血肉礻果露的脖颈,还有更往下的躯体。
地面的血肉一点点被它吸附过去;四周纠缠的死气、暗红的炎意,也都逐渐附到它身上。
和之前两具傀儡不, 这只傀儡显得格外……精巧。
云乘月脑海中冒出了这个词。
这东西的确能称得上精巧,因为它的躯体大小只比人类大一点, 而且身体整个是半透明的, 能看见其中无数血管样的脉络。
它转动脖颈,一双空洞的眼睛对准云乘月, 又看看阿苏、洛小孟, 还有他们身后的陆莹。
“血肉……额……唔……”
它好歹吐出一个清楚的词,眼神里突然出现了一种神采——食欲带来的神采。
而被它凝视的几人, 却更是毛骨悚然。
“第四境……不,难道是第五境?”
阿苏微微抖, 浑身绷得死紧,连眼神也像拉满的弦:“我只在几位大人身上见过这种压迫感……!”
嗖——砰!
傀儡身上倏然分化出一只吸管似的东西, 飞速穿透空气,猛一下击打在阿苏站立的位置!
幸而三人带陆莹, 狼狈躲开, 只是不免被飞起的碎石砸中躯体。
一枚石子正正飞向阿苏。
当啷!
阿苏的刀落在了地上。
“嘶……”
阿苏捂右手臂, 坐在地上, 脸色猛一下白了。她右手臂无力地垂,等她稍稍挪开左手,赫然便是一个被洞穿的血肉窟窿!
洛小孟脸色巨变:“仅仅是攻击余力带出的石头, 就有这种威力?!”
傀儡歪头看他们。它似乎一点不急, 又放慢了速度,悠悠伸出一只透明的长管,包裹住那颗沾了血肉的石头, 而后轻轻蠕动。
仿佛吮吸一般,石头连带着上面新鲜的、还冒热气的血肉,就被它“咕嘟”一声吞咽进了身体。
接着,它再次转过头,用那种饥渴的目光盯着他们。
几人简直寒毛直竖。
洛小孟猛地按住怀里一处。他沉默片刻,只有眼神变换来去,似乎在和什么无形的存在交流。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猛然紧握成拳,眼中最后一丝希望跌碎成了绝望。
他咬紧了牙:“这……现在怎么办?跑?”
阿苏痛得额头冷汗涔涔,却还是换了左手拿刀,撑墙勉力站起。她低声说:“这怪物速度太快,对血肉异常渴求,我们跑不过……第五境!这里怎么会有真正第五境的东西!”
两人一筹莫展,都下意识看向云乘月。
“云姑娘……”
不等他们开口,云乘月就打断说:“给我喂两枚灵丹,如没有,把灵力提纯了输给我。”
两人一怔:“难道……”
面对高阶太多的存在,两人之前都被怪物的势压迫,一时失去了正常的判断力。此时稍稍冷静下来,他们才转头一看,现那怪物只是定定瞪着他们,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再仔细一看,原来有一层白金夹杂的光,围绕怪物,形成一薄薄的、封闭的屏障,将它和外面的黑、炎意隔绝开来。
云乘月横握玉清剑,不断输出灵力,并且小心地将速度维持在一个足够平衡的区间。这样,她就能比较长时间地维持这面屏障。
她凝视傀儡,目光专注异常。也正是因此,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额心亮起了淡淡的“生”字光芒。这枚文字和她自己写出的有像,却又十分不像,而是更飘逸、更自然、更充满意趣。乍看简单,细看却又觉得处处不,如要尝试模仿,便会现自己绝写不出一模一样的文字。
另两人却并未看见这枚书文,因而表现并无异常。
云乘月正说:“它的力量很大一部分源自四周的死气,还有……我不认识那种红色的力量。”
她张口咬下阿苏递来的灵丹,缓了口气,继续:“我能暂时将它隔绝起来,但……”
正说,那只被困住的傀儡忽然狠狠撞了一下屏障。
屏障立即摇动起来,白光变得模糊,一时缥缈如云 ,仿佛就要消散。
云乘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新让屏障稳定。
短短片刻间,汗水就已经打湿了她的额。
阿苏和洛小孟两人赶紧为她补充灵力。
但他们仍旧面色凝。
“这不是长久之计。”洛小孟有点焦躁,四下张望一番,简直有点怒冲冲地抱怨,“乐陶那么厉害,怎么现在不见了?!我们不也是被她推到这个境地的!”
阿苏咳了一声,忍不住说:“别忘了,那只是试炼内容。”
洛小孟皱眉不语,眼神闪烁了一下。
云乘月其实也有急。
但在全神贯注的状态下,连生死间的急切都淡去了。她变得很稳,无论是动作还是内心;这种稳和她最初那种毫不在乎、谁爱死谁死并不相同,而更多了几分坚韧。
“我们先能活一会儿是一会儿,趁这段时间,再想想办法。”她沉声道,“洛小孟,顾好陆莹。阿苏,离我近一,生机气息会浸润的伤。”
“是,云姑娘。”阿苏应。
洛小孟有点嫌弃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陆莹,却还是将防御笼罩在了她的身上。
而云乘月始终凝视前方,额心的白光文字也始终亮着,光芒淡淡,却稳定而不绝。
——[别怕。]
薛无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熟悉的情景,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离她更近,又像夹杂了一声隐忍的叹息。
——[我的栖魂傀儡还要再准备一时候。且撑过一刻钟,而后不论有没有转机,我都会为你解决此间麻烦。]
——[说到底……]
云乘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她余光里,似乎看见帝王的身影浮现而出。
他站在她身边,身躯半透明,长发飘然而动,目光望那只傀儡。
他淡淡:“既然是我当年的臣子,这便也算是我留下的麻烦。”
“我的麻烦,怎可牵连于你。”
云乘月觉得他这话说得有点怪。打从一开始,他不就是把他的麻烦变成了他们共同的麻烦?虽然后来也是她愿意的……
但她并未说出这句话。
她也没有头看他。
只是在并肩而立中,她低低地“嗯”了一声。
——[我信你。]
……
五曜星宫。
无论是荧惑星官、辰星星官,还是明光书院一众夫子,亦或巴巴关心云乘月的卢桁……
此时,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有不知道谁起了个头。
“们看见了?”
“谁能看不见。”
“那两个小家伙就没看见。”
“也说了,那是两个小·家·伙。”在认真状态下,公输夫子看不惯一切不够严谨的表达,立即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严肃纠正,“修为不够的修士,看不见那种书文是正常。”
“‘那种书文’……”
其他人用各自的方式,低低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水镜上,最中心的画面呈现着云乘月等人与傀儡对峙的场景。另两边,分别还是季双锦、乐熹,以及隐隐约约的申屠侑、小麒麟。
然而,现在没有人去看别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云乘月身上。
或说,集中在她额心那枚“生”字书文上。
又过了很久——其实绝对意义上,时间没有过去很久,但对这修为高深、思维也快如闪电的修士而言,他们沉默的时间是足够久了。
最后,还是卢桁先开口。
“那应该不是,不是那种书文。”他有生硬地开口,“历史记载,还有别的书文也有类似的表现,包括普通书文在特定情况下,也可能呈现出类似的情景。”
他越说越有底,声音也洪亮起来:“乘月当时观想‘生’字书文时,虞寄风也看!虞寄风,当时亲自断定,那是一枚天字级别的书文,今后有可能晋升为玄字级,是不是?”
虞寄风看看他,没说话,甚至脸上也没有笑。
卢桁有点慌了,面上强撑:“难道虞寄风还要承认自己看错?”
虞寄风望他,面上闪过一丝悯然。不过接着,他又双手向后一撑,坐在一朵突然凝结出的云朵上。
荧惑星官仰起头,长长的黑马尾垂在云上,声音里笑意散漫:“这我说不好。”
“如是‘那种级别的书文’,我看错了……不也很正常?”
卢桁脸上的肌肉猛地抽搐几下!
他用力头,简直有点惊慌地看王夫子。
“王夫子,那肯定不会是……”
王夫子没有看他。他也正在凝视云乘月,并且眼里渐渐充满回忆……还有一点不确定之色。
“那个啊……”
他吐出一口气,手里握着两根无意识揪断的胡须:“不会错,那就是‘天生文’。”
卢桁的手一颤。他清瘦的脸颊更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正用力咬住自己;他凝视敬爱的恩师,好像还想反驳,却又茫然于……他该反驳什么?
明光书院的另三位夫子都沉默。包括公输夫子也是。
他们其实本来也不太确定,但老院长发话……他们就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居然是天生文……”
“天生文,竟真的存在?”
“天生文……”
虞寄风坐在云朵上,晃悠双腿,漫声:“知道是天生文了,各位夫子冷静一,我耳朵都要起茧了。”
公输夫子尚在沉吟,并未理会荧惑星官的调侃。
“天生文……千年以降,书文都被划分为白文、地字文、天字文、玄字文、字文。这种分类据说是天地法则定下的,所以千年来都没有更改。”
她思索道:“尽管不历史时期,天才的修士数量不,但总体而言,自从当年大夏亡国,人类修士的力量就渐渐减弱。”
“到如今,大多数修士都只能使用地字文。能掌握天字文的修士,已经能算精英。如能掌握一枚玄字文,就称得上是名震一方的修士。”
“而之文的掌握者,无一不是青史留名的大人物。而天生文……”公输夫子叹了口气,也或是抽了口气。
她声音都变轻了:“那是传说中……千年前存在的天生飞仙啊!”
又是一阵齐刷刷的沉默。
连虞寄风都不笑了。他的腿也不晃了,一双桃花眼波光粼粼,仿佛出神。
“天生文……”
面相严厉的张廉夫子,喃喃一声,忽然重一拂袖!
“按律!”他厉声道,“身怀天生文而无星祠占命者,乃不祥之兆,会带来亡国之祸,遇之当斩!”
卢桁如被用力痛了一下,当即跳起来,用更加昂扬的势怒吼回去:“敢!!”
张廉夫子瞪着他:“这是律法!!”
作为同样重视律法之人,卢桁噎了一下,却很快想起了一件事。
“谁说乘月没有星祠占命!”老头儿气急败坏地走向虞寄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虞寄风,不是说过,占卜出来说,下一任岁星星官就是乘月?!”
“……啊?”
一众目光齐刷刷集中到虞寄风身上。
而荧惑星官无辜地眨了眨眼。
辰星也猛地扭过头,银白长发划出一弧度:“荧惑,真如此?!”
“唔,嗯,哦,这个嘛。大概、也许、可能……”
虞寄风吞吞吐吐半天,而后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笑容,还对辰星一眨眼:“好像是哦!怎么,我没跟说?不好意思,我肯定是忘了,哈哈哈!”
卢桁阴沉脸,直直瞪着他。
突然,老头子骂了一句:“混账!”
他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根戒尺,急败坏就往虞寄风头上打去。
虞寄风头疼起来,连连躲闪。
“喂喂喂不要把镇邪尺拿出来,我又不是什么邪祟……很痛的很痛的!我讨厌这玩意儿!好了好了算我错了行不行……!”
青年一个后空翻,轻盈地落在一边,夸张地出了口气。
他叉腰,环视一圈,轻咳一声。
“总之,就是这么事。”他煞有介事,“封氏命师死前最后的一卦,看起来,小云好像是下一任岁星星官呢,嗯!”
其他人尚未说话。
一直冷冷淡淡、有事不关己的辰星星官,却忽然勃然大怒。
“荧惑,这个混账——!”
冰寒风刃飞出,眼看就要把虞寄风削成个人骨头架子。
而辰星还不罢休,一头银白长发无风自动,眼瞳再度变成了蓝紫色,而其中还呼啸着更酷烈的风雪。
“如此重要之事,竟然不告诉我——!”
辰星的怒绵延无尽,令整个五曜星宫的星海都摇摇欲坠。
“明知道……怀有天生文的岁星星官对我们有多要!早知如此,我无论如何不会放任胡来……不!”
辰星转过身,目光变得极为锐利,却又充满极度的激动。
“现在最要的是……不计一切代价,都要救出她!”
虞寄风小心翼翼地站直,小心翼翼地抚平自己一身破碎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件新的,给自己披上。
“我还不是才知道她有天生文……”
辰星怒:“她不是你曾孙女吗?!”
虞寄风:……
“……辰星,那个,我真的只是开玩笑而已。”
饶是情况危急,虞寄风还是忍不住捂脸叹气。
“而且……”
他放下手,一脸无奈:“别光顾着说漂亮话,就算是你……面对封闭的鲤江水府,也是束手无策。”
辰星没说话,却咬住了嘴唇,焦躁起来。
“等。”
王夫子慢吞吞。
“……什么?”
老人说:“等到申屠侑的死气彻底冲破水府原本的阵法,或等到他们通关,或等到其他变数。一旦水府与外界交通,老夫就有办法。”
虞寄风看过去,眼神再次锐利:“其他变数,何解?”
“这个嘛……”
老院长呵呵一笑:“谁知道呢?为了严谨一点,加个‘其他’而已。”
虞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