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乘月三人怪物僵持时, 洞窟的另一头,季双锦、乐熹也正面临难题。
的遭遇和云乘月等人差不多,落水后快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已经在水底石窟。
同样,也经历了一次试炼卡, 所幸考的都是经书典籍内容, 对这种世家子而言不算难。
但现在……情况不太一样了。
在面前,一只浑遍布尖锐岩石、挂满藤蔓青苔、状似刺猬的怪兽, 同样顶一颗人类的头颅, 空洞的目光盯。
石窟已经被打碎了大半,到处都是破碎的石头。这些石块零散分布, 却又隐约组成了什么阵。
季双锦、乐熹就被困在这个阵中。
同时,有无数枯萎的藤蔓怪物上蔓延而出。它缓慢却不停蠕动, 仿佛秋风中枯萎的麦浪,又像将死未死的山林。
两名修士俱是面色凝重。
乐熹手里握白玉剑, 而原本白玉无瑕的剑上竟然出现了裂痕。
叮——叮——叮——
空气中,不断有这样细微的声音响起……是什么暗劲不停击打在白玉剑上。一次又一次, 才打出了些细小的裂痕。
乐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这名以温柔优雅而著称的贵公子, 此时额角渗汗, 竟然显出了几分慌张和不知所措。死死握住剑柄, 上去紧张得快要不能呼吸。
季双锦忍不住说:“乐熹,你不然将白玉剑收起来吧。不然……”
“这怎么行!”
乐熹的反应相当激烈。猛然瞪大了眼,像怒气冲冲:“你没见现在情况紧急吗!我收了剑, 又怎么自保!”
季双锦微微吃了一惊。
她凝视乐熹,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的目光穿透了温柔闲适的表面风度,见了情绪化、不稳定的一面。
这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但她是尝试安抚:“乐熹, 你别急。你的白玉剑十分珍贵,自然也厉害,但它需要结合书的力量,才能充分发挥作用。”
“你现在的书力量不足,神识也不稳,白玉剑发挥不出本来的实力,反而会格外脆弱……”
乐熹粗暴说:“你闭嘴!我自然会想办!”
季双锦立时默然。
乐熹手里的白玉剑,在奉州有名。为这是乐家白玉京中得到的,相传是司天监历史上某位擅长炼器的五曜星官所铸。剑通体纯白、晶莹无暇,且对神识感应敏锐,更能加倍发挥书的威力。
乐熹的修为,此前虽然是第三境,但其实是乐家用天材宝、灵液灵药,给灌出来的,算不上自己修炼得到。
像在鲤江上,乐熹用“凝”字护住大船,似轻松惬意,其实一半都是借助了白玉剑的力量。
也正是为修为不稳,才会轻易被申屠侑打落修为……季双锦的心中,浮起了这个隐秘的想。她不是第一次这么猜测了,只是她下意识避免去细想。
乐熹……其实有点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
季双锦垂下眼眸,了自己的武器。
她自己手里拿的是金精石长/枪。这是她的本名宝,算不上什么稀罕名贵的武器,比白玉剑差得远,却胜在坚固,反而更适合眼下的状况。
她一直不说话,沉默的侧脸显出几分忧郁。
乐熹误解了这份忧郁,以为她是感伤于自己的粗鲁,不禁心软下来。
“双锦……我不是个意思。”又变回了个温柔的情人,“只是我一想到,如果我不能突破眼前的难,就要连累你跟我一起受困,我就急。”
季双锦抬起眼。
“我也能想办啊。”她轻声说。
乐熹一怔:“什么?”
季双锦已经移开视线。她的神情变得更郑重,目光在怪物上一寸寸搜寻。
任何人都有弱点,任何事物也都有弱点,这原本就是天间的平衡大道。只要找到对方的弱点,就能知道如何应对。
要找到弱点,就需要细致的观察。遇到这东西开始,季双锦一直都在观察。
仔仔细细的观察——这本就是她小到大的立足之道。
这东西上去非常怪……更重要的是,毫无规律。
天下一切大道,无不以字的形式呈现而出。哪怕是山野间的妖邪,都会使用书攻击。
迄今为止,季双锦唯一见的例外,就是这方幻境中的神鬼异族。
而这头怪兽,也根本没有使用书,就能发出诡异的攻击。它是神鬼异族?不像。
季双锦眯起眼睛。这个动作她是跟云乘月的,她记得这位好友躺在璀璨的星空下,懒洋洋说,稍微眯起眼睛能得更清楚。她不知道她是开玩笑是认真的,但现在她觉得,这个动作应该真的有用。
为她渐渐到了。
在怪兽似杂乱无章的体上,一道道尖锐凸起的石刃、藤蔓,上去……似乎有些像一个变形的篆体“林”字?
季双锦使劲眨了眨眼。
在见“林”字的刹,她就觉得眼前一花,乃至太阳穴都隐隐作痛。
但这反而让她兴奋起来。
低阶修士窥视阶修士的书,就会被力量反噬。她现在之所以感到不适,说她的确见了书!
不,林……这是什么意思?
这也能作为一个书来使用吗?林,森林,树林……难道有什么攻击、致幻的作用?
是说,就和她的“礼”字一样,需要结合其书来使用?
“双锦,你在什么?”
乐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季双锦不敢移开视线,怕移开了自己就失去“林”字的踪迹;她用余光去,见乐熹一脸不安。让她忽然想起家里不能自立的幼弟。
季双锦突然觉得有点无聊。
但她压制住了这个瞬间的反感,只柔声说:“我有了一些发现。”
她将自己到的东西告诉乐熹。
乐熹听完,目光变得有些奇异。怪物,又她,如此几次,目光中仿佛含一点复杂的东西。但紧接,微微一笑,忽然又变得自信而温润。
“原来你也见了,其实我正想同你说。”不疾不徐道,“林字……不错,这怪物的确是用‘林’字作为攻击手段。”
……少装模作样了,你根本什么都没见。季双锦心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陆莹在,一定会这么说。哪怕是阿苏在,大概也会侧头微微叹口气,以为她没发现。
其实她一直都知道……一直都知道的。
季双锦保持沉默,只回以一个敷衍的微笑。
但乐熹没出来,反而又增加了一些信心。
“不,林字的具体作用……”蹙眉想。
季双锦站在一边,拧眉思索。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缄口不言,静静等乐熹想出解决方,然后给一个温柔崇拜的笑容;这就是的相处方式。但奇怪,现在她居然在想,如果是乘月或者陆莹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陆莹……说不好。可能她也会伪装吧。
可如果是乘月,大约会懒洋洋等一会儿,再等不到回答,就柔声细气、却毫不客气阐述自己的意见,不动声色就接领导者的位置。
季双锦回忆了一番好友的作风,尝试露出一个尽量相似的微笑。这种相似的表情,能让她觉得自己产生了新的勇气。
她开口说:“乐熹,你记不记得‘军争篇’的内容?”
“军争篇?”
乐熹一愣,回忆了好一会儿,才迟疑道:“你是说,我两家家族里秘密流传下来的……残片上的内容?”
季双锦点点头。
这些千年家族,多多少少都留有一些隐秘的传承。最多的就是竹简、书册,内容都是残缺的,据说正是当年《天下经略》的一部分内容。
千年去,谁都不知道传闻是不是真的,但世家都有默契,不对外提起——尤其是对白玉京。
而彼此内部却保留一定的交流。
季双锦所说的“军争篇”,就是季家和乐家共享的部分残片内容。作为乐家嫡系,乐熹自然也背。
想了想,诵出其中记载:“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
季双锦没等说完,就立即点头:“对,其徐如林。这个‘林’字,会不会就是这怪物的书?”
乐熹到底不蠢,神情一动:“你这么说……”
两人观察怪物。
既然是残片,当然注释也残缺。虽然知道有“其徐如林”这一句,但究竟如何解释,两人也不是清楚。
不,根据各家自己多年的研究和理解……所谓“其徐如林”,指的是军队在防御时,行列森严、行动徐缓,以防止被敌人偷袭、溃散。
此,“林”字似说的是林木,实则说的是军队队列。
眼前的怪物,出现时声势浩大、威势赫赫,但一直都保持不动,只有上的藤蔓缓缓蠕动,构成严密的阵……
恰恰就像军队防御的队列。
乐熹出这一点,先是一喜,而后面露难色:“我想想,我要如何做……我的天字书有‘凝’、‘柔’、‘切’,你的天字书少一些,有……”
这一次,季双锦同样开口:“侵略如火。”
乐熹三番两次被她打断,总算觉得不对劲了,有点不兴沉下脸,像发脾气的小孩子:“双锦,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有什么话你就直说,现在什么时候,别给我闹小孩子脾气。”
季双锦盯的脸,突然产生了一种陌生的不耐烦。一瞬间她居然想像乘月一样,勾起一边嘴角,似笑非笑、充满嘲讽,反问一句……
“究竟是谁在闹小孩子脾气?”
季双锦冷冷说。
乐熹显愣住了。
以往端庄乖巧的大小姐,移开目光,语气冷淡平静:“军争篇残片,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其徐如林讲的是军队防御,下一句恰恰讲的就是如何侵袭。”
“鲤江水府是乐陶将军设下的试炼之,有兵之道的试炼,也正常……何况,这里面据说是《天下经略》。如果我的‘军争篇’真是《天下经略》的部分残余,就要用对应的方式通试炼。”
季双锦双手提起长/枪。金精石似金非金、如玉如流,被她的灵力一激发,就在她手里不断变幻。
“我有‘火’字书。”她感到自己头脑清晰,甚至有一点点面临挑战的兴奋,和解开难题的痛快感。这种感觉……好像不比恋慕之情差,不,甚至更好。
远比她和乐熹在一起时,惶恐而紧绷的感觉好。
季双锦觉得自己变得陌生,但她并不感到害怕。
她听见自己说:“我要用‘火’主攻,乐熹,你帮我掠阵。”
乐熹的表情惊讶得……大概保宁号上跌下来的时候,都没这么吃惊。
呆呆说:“可你的书力量不如……”
季双锦猛一扭头,严厉喝道:“也要试!如果我的方不行,就你来想一个!”
乐熹居然被她呵斥得脖子瑟缩一下。
“……好。”勉强说。
季双锦严肃道:“乐熹,要全力以赴。”
乐熹没见她这样陌生的神情;实在有点惊住了,不由自主点点头,喃喃道:“好,我会全力以赴。”
季双锦收摄心神。
灵力催发、枪尖疾舞,顷刻便抖出一枚大字;笔画皆为烈焰,笔势挟带炎意。
——火!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火。
季双锦盯对面的怪物,心神未如此紧绷,却也未如此宁静。她仿佛回到了书对战的时候,时她乘月、陆莹一起,面对乐陶,什么别的都不想,一心一意只想找出通的方——找到个唯一的答案。
现在,虽然她的队友不在,但她有自己。她有自己的头脑,她的观察力是连乐陶都肯定的……!
一团又一团的火,燃烧了起来。
幽蓝的洞窟,忽然变成了橙红的、炎热摇动的空间。
纷繁的火焰聚在一起,一朵朵仿佛一个个士兵;它排列、聚散,每一点焰尖就宛如一把刀尖!
“如果没有军队……就制造一支!”
季双锦四周蠕动的、越发逼近的藤蔓,露出了微笑:“其实该怎么做,敌人早就给我示范了。我竟然想了这么久。”
她虽然在微笑,眼中却格外有种凶狠的意味。也为这种狠劲儿,她的眼神亮极了,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亮。
乐熹瞥见了这个眼神——没在季双锦上见的眼神。
刹间,呆了一下,并且……
并且,听到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
差不多的时候,云乘月也动了。
她的耳边响起了来自帝王的提示。
——[《天下经略》,兵一卷的军争篇,讲其疾如风,你仔细傀儡上,是不是遍布大篆“风”字?]
云乘月觉得说的话耳熟,但似乎原不是什么《天下经略》……
她摇摇头,摆脱不合时宜的疑惑,仔细去,的确见了大大小小的“风”字。
薛无晦继续道:[注释曰,其来疾暴,所向皆靡。意为军队迅疾如风而出击,便所向无敌。]
云乘月抽抽嘴角:[都所向无敌了啊……不,应该任何事物都有弱点才对。]
薛无晦笑了笑,声音却显得冷酷:[自然。面对迅疾如风的出击,只要能狠心舍得牺牲,就能让另一部分人存活。]
云乘月一怔:[牺牲?我白打仗会牺牲士兵,但我现在可不是真的军队。]
薛无晦淡淡道:[却有一样的解。你三人,选一人出去吸引这傀儡的注意力,牵绊住它的攻势。它攻击太快,反而会在另一侧出现破绽,到时候你另外两人,直接逃跑就行。]
[唯一的问题就是,你要选谁?]
云乘月一点点皱起了眉头,陷入沉默。
……
五曜星宫。
虞寄风望水镜,笑容悠闲。
“你。”
指云乘月所在的一幕画面,笑道:“其实只需要扔一个人出去,另两人就能轻松通。如果是我选,我各自会选谁?”
摸摸下巴,自问自答:“我会选阿苏。她就挺没劲的,想必愿意把生存的机会让给别人。这样一来,想死的可以死,想活的可以活,公平得。”
卢桁板脸:“乘月不会同你一样。”
辰星星官歪头,了一会儿,说:“傀儡最丑,让傀儡死。”
虞寄风无奈:“辰星,三个小家伙又打不申屠侑的傀儡。”
辰星向:“你去死。”
虞寄风:……
“王夫子呢?”又向名道骨仙风的老人,“您又怎么?”
“我么……我怎么,并不重要。其实最后的选择是什么,都不重要。”
王夫子悠悠道:“重要的是,这些孩子究竟会用什么理由,来支撑的选择。”
虞寄风眯眼道:“这是光书院的选拔标准么?”
王夫子笑笑:“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几人沉默片刻。
虞寄风微笑道:“是先期待能够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