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弓……”
云乘月回头。摇晃夜色里, 王雁冰神色似乎异。
那支穿透甲板光箭,在主人落水后,渐渐散为灵光, 只留出一个边缘锋利洞。
云乘月问:“王姑娘认识?”
王雁冰点头,似苦笑:“若我看错, 这应当是诸葛家追日弓。”
“诸葛家?”
史书记载旧日十三州诸侯, 这一家。云乘月看了薛无晦一眼,后者摇头, 表示这一家和他无关。
王雁冰解释道:“诸葛家本是宸州名, 因二百余年前国功,家族迁往白玉京。他擅长炼制法器, 追日弓更是嫡枝才能拥神异法宝。想到,方才那姑娘竟然是……”
她欲言又止。
云乘月说:“她好像不姓诸葛。”
王雁冰也迟疑了一:“出在外, 用名也是。”
“是吗……”云乘月觉得,会张扬地拿出射日弓人, 怎么会怕使用真名?她争辩,顺着王雁冰意思问:“你是说, 我得罪诸葛家嫡系了?”
王雁冰苦笑:“恐怕正是如。”
云乘月说:“又不是我将她弄去。我还来得及还手。”
王雁冰叹口气, 勉强笑笑:“说也是。兴许那位姑娘不会太霸道。”
惜, 王雁冰期望落了空。
认出诸葛射日弓修士不止她一个。很快, 等众人七手八脚将那陆姑娘救起来后,那湿淋淋白衣姑娘恨恨瞪了云乘月一眼。因为正好救急灯光打在她脸上,她那一眼相当明显, 很多人都看到了。
立即, 大多数修士都默契地后退一步,同云乘月保持距离。
王雁冰身形了,走, 面露难色。
云乘月安慰道:“关系,如果你想跟我划清界限,那我搭伴到为止,你走吧,关系。”
王雁冰一愣。她什么都说,微一点头,往旁边走去。晃甲板上,她又回头一眼,眼神似是十复杂,像惊愕,也像些感激和羞愧。
桃花鲶仍在不远处兴风作浪,甲板上很拥挤,云乘月周围居然生生空出一小块地方。
薛无晦站起来,就居高临地站在船舷上:“势利之辈,何必要她好。”
云乘月不在意道:“本来也就萍水相逢。”
帝王飘然而落,顺手将她被吹乱头发理整齐,这才松了眉头,淡淡道:“你如果一直这样,将自当客,丝毫不将旁人放在心上,无论好坏都不能影响你,那你书文之道就永远不会突破。”
云乘月一怔,在原地站住了。
她也不把别人放心上吧……大伯母、涟秋、卢爷爷、顾姨,勉强加上一个荧惑星官,她都认真地记在了心里,怎么就要被扣个不在意别人帽子?
薛无晦要多说意思。他又顺手拍了拍她头,背对滔滔江水,也为她隔带着腥味风浪。
他说:“道,是别人解释不了东西。我只能这样提点几句,具体如何,还要你自领悟。”
黑雾弥漫,散一道障眼法,使得别人都对云乘月身边干爽视若不见,也不会注意她一直来去头发。
她想了会儿,隐约像明白了什么,再具体去想,又还是抓住。她摇摇头,别薛无晦手,走到栏杆边,去看另一旁人。
那位陆姑娘已经被披上了最好厚衣裳,因为水汽蒸发,她身边淡淡白雾缭绕。洛小孟持刀护在她身边,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惊艳。
——“陆姑娘,你别怕,我一定会护好你!”
陆姑娘抬起眼,目光闪闪,又垂头:“谢谢小孟哥,你真好。”
黑皮少年挺起胸膛,持刀看向远方,周身腾起淡淡光芒:“孽畜,你伤了陆姑娘,俺一定不会饶你!”
……嗯?
云乘月近日来一口气听了十多张说书玉简,练就了某种奇怪直觉。她抓住栏杆,本来始犯困头脑倏然清醒,甚至觉得需要来一包零食。
她在专零食锦囊中摸了摸,真摸到一包拆坚果,都是剥好,不用吐壳。
只是翻零食功夫,那洛小孟已经大喝一声,气势已然不同!
属于第三境初阶修士气息爆发而出,惊得旁人连退几步,口中呼道:“居然是连势境!”
少年手中长刀飞出。
刀身笼罩青光,一破风浪,直取浪巅桃花鲶!
咔嚓——!
鱼身尚在直立,鱼头已落江中。再等一等,才桃花粉色鲜血狂喷而出。
“哎呀……!”
众人惊呼,云乘月也跟着惊呼,递到嘴边葵花籽都忘了吃。
薛无晦瞥她一眼,些不快:“这什么了不得?”
云乘月盯着鱼头消失地方,惋惜道:“这么大鱼头,一个就够煮鱼头火锅了……”现在了。太浪费了。不要话,以她啊。
薛无晦一怔,也看了一眼江中,收敛神色,沉吟道:“我记得,桃花鲶之美味不在头尾,而在腹。做成鱼脍,不必其他调料,便称得上人至味。”
云乘月些向往,又摇摇头:“我连鱼头都,还想要腹?不能。”
帝王看着她,等了等,等到别话,反而见她又专心看向人群,神色还挺兴致勃勃。他彻底扬起了眉毛。
浪潮中,那柄青光刀刃神勇异常,已经又斩杀一条桃花鲶。
船上修士人又惊又羡,也人非常不高兴。确实,洛小孟看似势如破竹,但那三条桃花鲶早已被保宁号众修士消磨了大半体,而众人之所以进度缓慢,无非是想整条捕捉桃花鲶。
“这黑皮倒好!”人暗中啐了一口,“白白浪费鱼头、鱼血,还把风头全揽了去。怎么,他还以为现在多出出风头,就能让明光书院注意到他?”
“就是。”旁人冷笑附和,“表现得大义凛然,不是找着合适时机,取巧出手罢了!”
但他也只是低声暗骂,不出头去点破,更不阻止。
云乘月听得点奇怪,但一想,也明白了。原来那洛小孟不是真为了陆姑娘落水而激愤,只是借这个由头,想抢功劳。陆姑娘疑似诸葛嫡系,她落水正好给了他出手借口。
她不禁些失望,将坚果收了起来。
“我还以为是真实版说书玉简呢……”她又看看那位陆姑娘,见她正望着洛小孟,看着很崇拜,仿佛就要许出一颗芳心,也不知道察觉洛小孟用心。
江涛中,仅剩第三条桃花鲶不断游。它速度快若闪电,似乎被同伴死亡激怒,始不要命地攻击保宁号。
洛小孟重重哼了一声,伸出右手,凌空写出一枚书文。
“看俺收了你这孽畜!”
——“网”字书文,顷刻成型。
灵结成大网,浩浩扑出,网内银光闪烁,乃无数锋利刀刃!
但那桃花鲶立在浪巅,不仅躲,反而用一甩鱼尾,直直撞了上去。
……砰!!
桃花鲶裹着大网,重重撞在了保宁号灵罩上!
这一撞击和先前都不同,只一击,顷刻将灵罩撞出一道明显裂纹。整座狭长楼船失去平衡,被江浪一推,瞬如山岳摇晃。
云乘月站在靠近船头位置,正好也就是那桃花鲶撞来地方。
她反应很快,当即往一蹲,就近抓住船身,稳住自。桃花鲶血液顺着裂缝滴在甲板上,甚至还被利刃割雪白鱼肉。
“看起来就好疼啊,太惨了。”
云乘月一边同情感叹,一边眼疾手快扔出一只玉盒,将散落在甲板上血肉收集起来。
“掉在地上三秒之内还能吃!”她鼓励自。
薛无晦:……
这人同情谓相当诚意。
他站在一旁,大袖垂落,长发飞舞,身形纹丝不。他周围一小块地方,虽然在外人眼中是不断摇晃险境,实则相当平稳。
所以,他真不明白……
“你在做什么?”他问,“我在,你何须躲闪。”
云乘月已经收起玉匣,正在思想斗争,要不要去收集那些跌落超三秒血肉。她心不在焉地回答:“你不懂,这叫代入感,说书玉简很强调这一点。”
薛无晦:……
他始考虑,要不要找个时机将这人那堆说书玉简都扔掉了。自沉迷说书玉简,她奇怪想法就越来越多。
云乘月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去捡别血肉。事情结束后,多半人来察看情形,如果发现甲板上干干净净,肯定知道是她拿了,还会来找她掰扯一番,要讨回去战利品。
那多麻烦。
“就这些吧。”
她也满意了。
她站起身,抬头一看,愣住了。
刚才那只桃花鲶在撞裂灵罩后,明明已经跌回江中,时它再次高高跃起,恰好与她视线平行。如果不是错觉,她好像在这条鱼眼睛里看见了……狂热?
——“云姑娘!”
时被拉长了。
她一瞬听到了很多人在大喊,而每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雁冰在喊:“快躲,危险!”
洛小孟在喊:“那条鱼怎么还死!”
不认识声音在吼:“失策了——那是桃花鲶中‘供鲶’,难怪它突然袭击人类,这是要献祭自身,召唤桃花鲶王!!”
桃花鲶王……鲶鱼王?这个名字唤起了某些古怪情绪,不云乘月不大记得是什么了。
她站在原地,和薛无晦肩肩,一起抬头看桃花鲶一头撞在灵罩上,把自撞得粉身碎骨。但这一回,它散为血肉;它身体粉碎了,也变得异常柔软,成了天然墨汁。
红红白白血肉在灵罩上蜿蜒,写出了一个大大“降”字。
降临……降!
血肉书文,大放光芒。
不知道谁绝望地大吼:“晚了——晚了!!”
云乘月微张着嘴,半晌才道:“这鱼……还会写字?”
薛无晦道:“书文乃大道,万物灵便能领会。”
她抽出玉清剑,剑尖朝上,后退半步,比划了一……点高啊,怎么办。
要到第二境始,才能学隔空御剑,她现在还只能亲手执剑,剑法还不太熟。
“你说,”她抓着薛无晦手臂,爬到船舷上,“鲶鱼王好不好吃?”
帝王衣袂飘飘站在她身边,伸手托了她一把,眼神莫名往旁边飘了飘:“嗯……桃花鲶王做成鱼脍,最是美味。它常年在水底沉睡,被供鲶召唤后就会苏醒,通祭品血肉重获新生。”
“要祭品?”云乘月不无遗憾地说,“那我大概吃不到了。”
玉清剑划出一道淡白光芒。
“生”字书文成型。
这一枚“生”字很小,只近处云乘月自能看清。它攻击能,正好克制一切死亡,当然也包括自杀式献祭供鲶之。
血糊糊“降”字陡然一震,旋即便被生机抵消。那股弥漫腥味与恶意,被清新生机冲刷得干干净净。
最后,它回归为肉糜,灵罩上缓缓滑落,跌进了江中。
云乘月收起玉清剑,扒着船舷往看。
“啊呀。”她说。
薛无晦问:“怎么,受伤了?”
云乘月喃喃道:“我突然想起来,鱼糜做成鱼圆,煮火锅或者煮汤都很好吃。”
薛无晦皱起眉头,立即反对:“不行,太难看了。”
“哪里难看,好吃就行……咦,你原来是颜控?”
“颜控何意?”
“……我也不太记得了,大概就是颜狗意思吧。”
“你才是狗。”
“次我买个小狗玩偶,起名叫三薛你信不信?”
薛无晦:……
大时候,都是他想不出如何回击。他只能板着脸,转向一边,假装欣赏黑黢黢惊险江景入了神。
等到江中真风平浪静,其余人才能确定船头位真安全了。他围拢上来,也带来无数含义复杂目光。
——“这是谁……”
——“发生了什么……”
——“云姑娘……”
——“她姓云?”
“你刚才做了什么?”
裹着披风陆姑娘拨人群,直截了当地问,目光落在她怀里玉清剑上。
洛小孟站在她身边,看向云乘月目光也颇为复杂。他不出声,就闷着看。
另些人不想掺和这些事,闷头捡甲板上血肉。
云乘月看看众人,微微一笑,反问:“我做了什么?”
陆姑娘略一眯眼,忽然又露出那种天真纯净笑:“是呀,这位姐姐,刚才我都看着供鲶献祭,你爬上去,写了什么书文。一定是很厉害书文,才能阻止这场危机呢。”
云乘月说:“你说得对。”
陆姑娘一怔:“什么……?”
云乘月笑眯眯:“多亏了我,大家才逃一劫。依我看,这次猎杀桃花鲶,我应该记首功,之后战利品时,我要最大一份,谢谢。”
之前被洛小孟宰杀两条桃花鲶,虽然了头,但身体被网了回来,就堆在另一边甲板上,用书文之影保鲜,等着之后按功劳大小来瓜。
陆姑娘这才反应来,些恼怒,又被她自话堵着,一时说不出话。
洛小孟咳了一声,憨笑着插话:“陆姑娘也是担心云姑娘。俺杀鱼,明天云姑娘先挑就行。”
云乘月眨眨眼:“怎么是你杀鱼呢?明明是所人一起努,才给了你杀鱼机会嘛。要我说,明天鱼时候,大家再来仔细捋一捋功劳大小,这才公平——当然,除了首功在我。”
她环顾四周,还是微笑着:“人意见么?”
人心一时浮。
这船上人大多什么跟脚,之前以为陆姑娘出身最高,才些巴结,现在看云乘月一出手就解决一次危机,人人心里也多了点想法——万一这个也很厉害?
神仙打架,他不掺和,但是对自好处事嘛……应和一又如何?
当即就人大着胆子叫道:“云姑娘说得对!多谢云姑娘出手搭救,首功在云姑娘,我按气点东西就行!”
人带头,也就纷纷响应:
“是是,我也这么想!”
“就这样,就这样!”
这,洛小孟表情也僵了。他之前作一番戏,无非为了抢到桃花鲶最好,也是因才出言堵云乘月嘴,这搬起石头砸自脚,哪能不郁闷。
但他为人灵活,只懊恼一瞬,见人心逆转,立即又憨笑道:“云姑娘说是,明日再说。”
陆姑娘一脸不情愿,也再说什么。她再盯云乘月一眼,也追问不放,反而也笑着附和了两句,又娇声一句“云姑娘,我记住你了”,便转身回房。
保宁号船工走上来,再三确保明日会公平划桃花鲶尸体,就客客气气驱散了人群。
等云乘月回了房,船长又悄悄来拜会一番,再三解释说,桃花鲶袭击时,他和重要船员都必须守在船底,为作为核心、防御核心书文之影提供量,实在抽不身,非故意要让云乘月置于险境。
“这什么,自然是保宁号核心重要。”云乘月说,叮嘱一句,“明天战利品时,我要腹肉。”
船长一愣:“腹肉虽然也能炼制丹药,比不上鱼鳞炼器实用,云姑娘这是……”
云乘月说:“好吃。”
船长哑然失笑,心道还真是孩子心性。他转念一想,暗道这位姑娘是司天监人,手里不知多少好东西,瞧不上别人争夺“宝贝”也正常。
他又客气了几句,这才离。
终于又安静来。
云乘月草草用“水”字书文再清理了一遍自,总算能够重新扑倒在床上。
她还灭灯,隔着薄薄屏风,她能看见薛无晦侧身站着,手里似乎在处理什么东西。
“你在干什么?”她问,“帮我灭灯,谢谢。”
“要睡了?我还道你心心念念,总要尝了这一口再睡。”
他声音淡淡传来。
“……尝什么?”云乘月先是不明白,忽然眼睛一亮,一骨碌爬起来,踢踏着鞋走去。
薛无晦站在桌前,面前一只浅黄色正圆形瓷盘。他堪堪收回手,指尖幻出黑色刀刃也才散去。
在他手,雪白鱼脍扇形布,贴在瓷盘上,绕了整两圈。鱼肉被片得极薄,纹理清晰,每一丝肉都晶莹弹润,仿佛月光注,落在盘内。
瓷盘边,还一条刚死鱼,头尾都还在弹。它模样和之前三条桃花鲶几乎一样,只除了鳞片是桃花粉。
“桃花鲶王体型不大,腹正中肉最好。”
他又调整了一鱼脍边缘,让每片鱼肉都整整齐齐,这才满意推,又看来一眼:“愣着做什么,来。”
云乘月走去,拿起筷子,挟了一片鱼脍送入口中。温凉鱼肉弹在唇齿,鲜香扑鼻、入口回甜,丝毫腥气,隐隐还一丝花香。
她吃了一片,又吃一片。
“你是什么时候捉?”她低声问。
他声音平淡:“你说不到鱼肉时候。”
“所以……就算放任那条供鲶不管,也不会出事?”
“我倒是希望第二条桃花鲶王。”薛无晦点嫌弃地看了一眼瓷盘,“这样就能装满了,不至于空出一圈,真难看。”
云乘月再说话,一片接一片将鱼脍吃完了。
等她放筷子,才抬起头,一脸定决心。
“我,”她不无感地说,“暂时不买小狗三薛了。”
薛无晦原本柔和眼神倏然锋利起来。
“……把‘暂时’去掉。”他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