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乘月解决了徐小姐的问题, 取走了线索,得到一个承诺,自觉消耗的精力与收获相当, 颇为愉快。
她还有一样想买的东西,便又在街上挪了一会儿。
浣花城虽富, 但大部分富还是藏在大户们的库房里;小民们忙于生计, 推着流动的车,在路边卖小零小碎。
有孩子牵着大人的衣角, 跟着出来叫卖, 呆呆地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有孩子蹲在树荫里,用光秃秃的树枝专写字。
云乘月独自挑着人少的地方走, 很舒畅。她喜欢这样和平繁华的生活,也喜欢自己一个人、不被打搅的状态。如果能再空闲些, 她想要学学街边的老太太,搬把椅子出来晒太阳, 什么都不做,就发呆, 听四周生活起伏。
正是午时, 街上食肆满座, 行人少一。中间区域空了, 忽有两个人走出来。他们都拖着一杆大毛笔、一桶清水,分别在街道两侧,将毛笔用力一蘸水, 便在空地上笔走龙蛇。
笔法标准, 气势十足,动作极为流畅。
“写字——写字!!”
有人吆喝起来。许多人闻声而动。街上走的跑来,楼上吃喝的拥在栏杆边, 急得伙计连声高喊“莫挤莫挤,别掉去”。
写字的两人一男一女,都头发花白,精神却健旺,动作也稳定有力。他们以水为墨,笔尖提按流转不停,书写出一柔一刚两种类型的大字。
这是做什么?
云乘月正好走到附近,也停来看热闹。
四周人群热情地议论着。听起来,最近几年这两人常来闹市街头书写大字,很多人都从中受益。
云乘月顿时起敬重之。她的书文才入门,还没来得及认真练习,这两位的字虽不算顶好,基本功却相当扎实,尤其笔法标准,正是云乘月可以学习的。
她抬了抬幂篱,掀开半帘帷幕,跟其他人一起看入了神。
中间的两人不断挥毫,四周也渐渐安静来。偌大的街市,竟至鸦雀无声。
日头渐移,不觉半个时辰去。最后一划飞出,那两位老者同时结束书写。
寂静的人群犹在怔怔,渐渐有掌声、喝彩声响起,还有一鲜花花瓣被用力撒出。秋日的浣花城里,忽地爆发出极热烈的气氛。
“咳——”
其中一老者咳嗽一声,抬手按周围欢呼。他笑容满面,很客气地对四周抱拳,道:“这三年里,老朽在城里各处都写一字,也承蒙诸位捧场。”
“可是,”他话锋一转,“老朽实在是白白担城里夸赞哪——真正出这主意,想要造福大家的人,并非老朽!”
另一边的老妪也说了一番差不多的话。
两相碰撞,激得人群一片哗然。
人们面面相觑,赶紧问:“那是谁的主意?”
老人露出了笑容。
他并不说话,却往前一抬手,似乎在邀请谁上前。
嘚嘚嘚——
众人忽听一阵马蹄踏向,有人潮人流;人人都扭脸看去,也人人都诧异地睁大了眼。
老人高呼道:“是聂七爷的主意——!”
聂七?
听到这里,云乘月明白过来。她不觉笑笑,放下手,退出了人群。
人围得有多,不她的身体经过灵力强化,力量、敏捷度等都有大幅提高,可以轻松巧妙地走出去。
她走开不远,背后的人群猛然爆发出欢呼,还有许多热情的感激之语。他们在说 “多谢聂七爷”之类的话。
看起来,聂家昨日丢的脸,马上就要长回来了,说不定还长得更多。
虽和聂家有嫌隙,但云乘月觉得这也很不错。今天这事真正关系到居民切身利益,是双赢。如果能长期坚持,有何不可?
如果换了她来主事,那接来,她会宣布开设义学,免费教导贫寒之人学习书文……
正想到这里,身后便爆发出更热烈、更持续的欢呼声,听欢呼的内容,正是云乘月所想。
她又对比着想了想云家的状况,不由暗自点头:难怪云家没落,聂家上升,差距不光在实力,还有手段。宅子里的勾心斗角算什么本事?一招翻覆民,将自己和万民利益捆绑,才是真正的魄力和手段。
云乘月想,聂七人虽然狂妄自傲,但行事正,怪不得说他是个人物。如果他能一直如此,对浣花城、对宸州而言,说不定算得上幸事。
不嘛……
她还是不喜欢他。
夸一个人和讨厌一个人,完全可以并行不悖。
此时,街头食肆之上。
最上层是雅间,布置有隔音的书文,闹中取静,格外清幽。
聂七爷临窗站着,观看事态顺利推进,面上却并无喜色。他知道自己功,但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他不认为这有何值得欣喜。
他只是冷静而按部就班地为家族做事,正如去多年。
还有……也会想想昨天的经历。
和很多人想的不同,昨夜之事,他并不觉得多么屈辱、愤怒。
即便有,那愤怒之焰也是朝向荧惑星官、朝向言而无信的卢桁,唯独没有朝向那冰冷无的少女。
他甚至很欣赏她的决断。此前他欣赏她,是因为她美;现在他欣赏她,是因为她无不于他自己。
她很适合当聂家的宗妇……聂七爷闭了闭眼。他不是蠢人。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这事再不可能,除非她自己愿意。
她自己愿意啊……
他睁开眼,仍是沉默着。他不是那种爱做梦的人。
他望着方,忽然发现欢呼的人群里有一个逆行的身影。那是个带着幂篱的少女。
他目光一缩,神追随而去。但他没有出声,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叫手去确认那少女的身份。
他只是静静望着。良久,他暗叹一声。
聂七爷扭过头,问:“流风呢?今日之事,原是想要他出面主持,也好给他挣点脸面。”
属低头:“二公子他……”
“还闹别扭?可笑。”
聂七爷眉头皱紧,不悦道:“如果他闲得慌,不如去想想办法,唤醒他妹妹!阿莹昏睡一天,招魂都没用,这个没出息的却还在那儿跟我闹脾气!”
他一掌拍在桌面,震得茶杯乱跳,也震得四周人垂首更低。
聂七爷抬起手,掐掐鼻梁。
“……没办法。虽然我讨厌那神神叨叨的命师,但如今阿莹昏睡不醒,城中也有其他少男少女出现类似状况,恐怕还是得起一卦,才能找到缘由。”
阿莹就是聂小姐聂文莹,也是云三小姐的好友。她知道昨夜的事之后,气得大骂云二小姐一通,却接连被兄长、叔叔训斥,委屈得回房大哭。谁想,她就这么昏迷不醒。
“去,带上黄金千两,尽快到城外通天观去,找封氏命师求卦。”
“领命!”
……
等云乘月拐进一家店里,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聂七爷。
这家店她之前就看好了,觉得很合适,所以宁愿多走几步。
她要给薛无晦买一样东西。
一进店,就有伙计笑着迎来:“客官想看点什么?”
这家店铺不大,但装修明亮、风格活泼,与其他店铺不同。货架上堆着许多的玩具,数量最多的是玩偶。
既有藤条、细竹编织的玩偶,也有毛茸茸的玩偶。毛绒的都不大,但一个个皮毛柔滑、活灵活现,如有生命。
“这怎么卖?”云乘月指指毛茸茸们。
伙计一听,精神略振,笑得更甜:“客官好眼光!这是本店的招牌,都是上好的动物毛皮精鞣制,请大家造型。每个定价不一样,最便宜的五十两银,最贵的三百两。”
云乘月捏捏自己的锦囊,一个个地看去。
有乌龟吗?没有。失去首选项。
忽然,她眼前一亮。
在货架最高处,有一只毛色漆黑发亮的兔子。它有一双剔透的红色眼睛,两只长耳朵软软地垂来,四肢都藏着,神态莫名让人觉得很威严。
威严的垂耳兔子……就是它。
“我要那个。”云乘月坚定地指向兔子。
伙计顺着看去,一愣,显出了许犹豫:“啊,那个……”
云乘月问:“怎么?”
伙计忙道:“不敢瞒您,那原本是本店的镇店之宝,造价不菲,双眼都是红宝石呢。但制成之后,因为黑色不讨喜,兔子是太普通的动物,所以……”
“一直没能卖出去?”
伙计赔笑,认了。
云乘月说:“无事,我就要那个。多少钱?”
“这……东家说,这兔子不讲价,卖不出去就不卖。刚才给您的报价,实在不包括这兔子在内……”
“你就说多少钱吧。”
伙计继续赔笑:“六百六十六两。东家说,这数字旺兔子……”
云乘月一听,旺兔子?那更要买了。
她说:“给我拿来,我就要它。”
银货两讫,双方都愉快。
兔子拿在手里很轻,质感极佳。它黑得很正,油亮的毛折射白光,反而不显得很黑。云乘月将它举起来,和那双透亮的红宝石眼睛对视。
兔子威严地盯着她,长耳朵威严地垂。云乘月捏了捏,软趴趴的。
她很满意:“今天开始,你就叫小薛。”
伙计:……?
他暗自摇头,想,这年头一个玩偶兔子都能起个人儿,还挺好玩。
……
云乘月买玩偶,是想随时抱着说话。
其他人看不见薛无晦。她虽然完全不介意自言自语,但这样难免显眼,之后做事可能引起别人注意。
抱一只玩偶兔子自言自语,可能也挺显眼的……但毕竟比凭空说话要好。
更重要的是,兔子真可爱。
而且越看,这兔子越像他。她第一次见这么威严的兔子。
云乘月去了阿杏推荐的餐馆,两人一起说笑着吃午饭。接着,她又去买了文房用品、初级字帖,再去书馆里付费围观一会儿挥毫泼墨,这才乘马车回云府。
回去时,街上正好有人拖长了嗓子报时:酉时三刻——
正是夕阳西。
秋日余晖格外有种凄艳,云府门前那棵银杏树被照成血金色,再有秋风作衬,益发颓丧靡艳。
云乘月车,挥别阿杏姑娘,带着装满逛街果的锦囊,抱着威严的垂耳黑兔,愉快地走向云府。
恰在这时,另一辆马车“骨碌碌”行来。
马车行云乘月身边,忽然停来。
“二小姐。”赶车的人说。
车厢先是寂静,继而一只手推开车门。
是云三小姐。她从车里来,盯着云乘月。她沉默一会儿,直到面颊也染上夕阳的凄艳,才开口。
“云二。”
“云二,我有话跟你说。”她唇角紧紧地往撇,语速很快,“你听着,我的确很讨厌你,但是……不管你信不信,不是我害的你。”
“你出事,我一点都不难过,还幸灾乐祸。我承认。”她的唇角撇得更厉害,语气显出几分艰涩,似乎很不习惯这样有话直说,“可……我从来没有主动害你。”
云乘月取幂篱,更仔细地看看她,问:“是吗?”
云三小姐多看眼她的刘海儿,咬了咬嘴唇,显出原来那分怯懦和躲闪。她扭开脸:“反正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反正也出气,别想要冤枉我。”
她正好站在银杏树。地上铺了一层蝴蝶样的叶片;三小姐就站在这层厚厚的金色叶片上。树叶在她脚底“咔啦咔啦”,她本人微微颤抖,也像一片惶恐的落叶。
沉默。
三小姐飞快瞟她一眼,紧张地重复:“你,就算你这样看着我,我也不会承认自己没做的事。”
云乘月有新奇地看着她,才应声,赞同道:“的确。你是那种就算做,也不会承认的人。”
“你……!”
三小姐敢怒不敢言,憋屈地站着,手里紧紧捏着身上的斜挎包肩带。
她今日打扮很低调,脂粉不施、浑身几乎没有装饰,身上那只浅黄色的布包沉甸甸的,还斜露出一角沾着墨的元书纸。
云乘月问:“你去书院了?”
三小姐很想回一句关你何事,话出口却成:“嗯。”
“去念书?”
“……嗯。”
“以前去不去?”
“……不太去。”三小姐到底很有怨气,忍不住嘀咕,“要是能嫁个好人家,谁要受念书的罪。”
云乘月若有所思:“那你今后去不去?”
三小姐自觉是被羞辱,悲愤道:“去,去去去!我现在这声,嫁不好人家了!不专念书修炼,我能怎么办!都怪……哎!”
她原地跺跺脚,怨念深重。
可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才显得她年纪小,完全是个还在念书的孩子。
云乘月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年十七,三小姐比她小,还差一点才满十六岁。她惊讶起来,因为她之前竟然完全忘记了这回事。三小姐之前浓妆艳抹,哪里像十六?
她感叹道:“十六岁……不念书干什么?”
“……你够!你就得意吧,反正我没有害过你!”
三小姐终于受不,转身想跑回家。
云乘月叫住她:“你等等。我问你,你去哪家书院?”
三小姐僵了僵,停来,低声说:“浣花书院。”
“那正好。”云乘月摸了摸怀里的兔子耳朵,“你明天去书院的时候,帮我抄个课程表,就是每个时段有哪些课,再记一对应的老师讲得怎么样,记好回来给我,明白么?”
……我凭什么帮你,我自己上课都从不认真!云三小姐很想冷笑着回一句,以彰显自己的骨气。
但事实上,她只是咬着嘴唇,说:“哦……”
她一想起云二昨夜的表现,就害怕。她说不清为什么,不完全因为她的漂亮、天赋,而是别的什么……更强硬的东西。她没有的东西。
云乘月点头:“没事,你可以走了。”
三小姐意识点头,扭身离开。
“等等。”
云乘月目光一凝,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来,拨开她脸边的碎发。刚才一瞬间,她居然在云三脸上看见一块黑影,有像害了徐小姐的那个东西!
“……你做什么!”
三小姐羞愤地挣扎了一,对上她的目光,却又脖子一缩,声音不觉低下:“你干嘛啊……”
云乘月皱眉,审视着她。夕晖浸着街边的红灯笼,暖色的光里,三小姐肌肤光洁,没有任何可疑的黑影。
生机书文也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反应。
看错……?
云乘月只能放手,有不在焉地挥手:“你走吧。”
三小姐瞪大眼:莫名其妙!
她生气地转身就走,都快走到门口了,才突然一愣:自己不还是按云二的吩咐做事?
她憋屈极,觉得委屈极,捂住脸跑回家。
云乘月站在原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却再也没发现刚才的黑影。她摇摇头,也迈步回到云府中,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没走几步,有人自草木中而来,向她行一礼。
虽是下人,但他穿着精良、举止沉稳,在府里应当颇有地位。
“二小姐。”
他恭谨道:“今早老太爷下令,不仅削三房用度,令三老爷、三夫人禁足,还禁止三小姐两年内谈婚论嫁。似聂家那般好人家,三小姐再不能妄想。”
他很有邀功地看着云乘月。
云乘月却只感到迷惑。
她缓声问:“嫁不……聂家那般的好人家?”
人以为她懂,笑道:“是,嫁不。所以,三小姐现在只能一读书,争取在修行一途行更进一步,或许还能有点用处。否则,只能被家族放弃。”
“老太爷着小人来问,如此处置,二小姐可能消气?”
云乘月明白过来。她直视着对方,反问:“我消气如何?”
人再行一礼,郑道:“老太爷的意思是,去之事已经去,未来二小姐修行,也须与家族互相扶持,才能共同繁盛。何必为了以前的不愉快,闹得和家族决裂?”
“您觉得呢?”
“哦……我觉得?”
云乘月摇摇头。她声音变得很冷,很脆,像一个巴掌拍出去:“我觉得你们真是卑鄙。”
“人人都在习书文、修大道,你们却只想着抱别人大腿,也难怪把云三这个蠢模样。她是活该,你们却是愚蠢而卑鄙。”
想起午看见的聂家行事,云乘月不禁暗自摇头:两家水平差得太远。她也算明白为何同样是世家,云家却非得献上宝,才能换来和聂家联姻的机会。没有宝贝,谁看得上这目光短浅的一众人?
“二小姐……”
人那老练世故的微笑,陡然凝固在脸上。
“云三读书好。”云乘月语气平淡,“她是该专多一书。家里不好她,自己多读读书,或许能读得清醒。这么看来,她也算因祸得福。”
“二小姐慎言……!”
云乘月懒得再理,挥挥手,走了。
人错愕,不甘地提高声音:“二小姐,修行一道多艰苦,没有家族资源支持,再好的天赋也不算什么!”
“……二小姐!”
“二小姐!”
人呼唤再三,却也只能眼睁睁看那纤袅却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掩映的园林中。
他干瞪眼,茫然不解地想:百年仙门云家的招牌,怎么突然不好用了?
这,这不是打老太爷脸吗!还是说,二小姐仍没消气?
年轻姑娘的思……可真难懂。
人迷惑发愁,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回禀老太爷。
……
云乘月回到院子里。
紧接着,涟秋带着人送来了晚餐,还有几套服饰。
云乘月道谢。不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极力建议她换个发型,未果,才很遗憾地离开。
等她用过晚饭、洗漱完,再换上月白的中衣,已是暮色四合,星空再次升起。
当她开始犹豫是在房里睡,还是去陵寝睡时,消失大半天的声音终于响起。
“云乘月。”
黑雾成黑风,一掠而进,落在烛光里,化为阴沉艳丽的青年。
第一眼看见他,云乘月就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但不及询问,他抬手扔一样东西。
哗啦——!
是锁链的声音。
地上侧躺着一神痛苦的老人。他身形呈半透明,浑身一股死气,正被漆黑的锁链绑得结结实实,连挣扎都无法做到。
那锁链不同寻常,仔细看去,是由无数细小的“刑”字组合而。它们不断流动,向内发出漆黑的刺,狠狠扎入老人的躯体。
老人开口想要呼喊,却只能徒劳“嗬嗬”,连一丝气儿都发不出。
云乘月怔一会儿才认出,这就是当初推她落崖的云府老仆。
“这是……已经招魂?”
他淡淡道:“顺手为之。审讯,但你或许想自己听结果。”
云乘月盯着老仆。她才知道,原来灵魂也能被刑讯,而且可以很痛苦。
她坐在圆桌边,抬头看看薛无晦,低头看老人的魂魄。
眼睁睁看一个人类在眼前被折磨,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但她没有阻止,只握紧手,问:“你是被谁指使,要来害我的?”
薛无晦伸手,凌空一点。
“刑”之锁链松开老人的脖颈,如无数巨大的蚂蚁,在他四肢缠绕。
“二小姐……二小姐饶命!二小姐恕罪,二小姐……!”老人哆哆嗦嗦地哭喊,“老奴也是为孙儿……是三老爷身边的刘先生找到老奴,要老奴这么做的!老奴也不想啊……呃啊!啊啊啊啊啊……!!”
黑色锁链蓦然收紧,勒出惨呼声声。
云乘月听得头皮发麻,只觉骨头里的懒散都被叫碎,噼里啪啦掉一地。
她忍着,问:“还有别人没?”
“没有,真的没有……啊啊啊啊!饶命,饶命……!!”
云乘月实在听得坐立不安,摆摆手:“薛无晦,谢谢你,可以。”
惨叫戛然而止。
然而,老人没有消失,黑色的锁链也没有消失。
帝王抬眼看来,眸光晦暗,隐隐泛着暗红血光。他指着地面的魂灵,声音阴冷得能让空气结冰:“你,软了?背弃、谋害主人之徒,当五马分尸而死,再将魂魄煎熬七七四十九天,直到魂飞魄散,方能赎罪。”
“刑”之锁链流转的速度突然加快。空气中漂浮着“当啷当啷”的声音;这声音沉飘忽,仿佛无处不在,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
云乘月连连摇头:“不用麻烦你。而且他为人奴仆,也只是被人当工具,还是找到真正主使再……”
“不。”
薛无晦冷冷地看着她,眼底血光转浓。
“你可以,我——不可以。”
“背叛就是背叛。”
他伸出苍白的手,凭空用力一捏!
——呃啊!!!
锁链陡然收紧,发出尖锐叫。当即,老仆痛嚎出声,魂飞魄散。
无数光点飘飞,汇入帝王的躯体,融为他力量的一部分。
吵闹过后的安静会格外突兀。云乘月坐在寂静中,不说话。
帝王望着她,缓缓勾起唇角。他眼中出现迷雾,带着无尽的阴冷和无尽的血光,如从死亡深渊中弥漫而起。
“这才是我的复仇方式。云乘月,你记住。”
他的身影陡然消散。
窗外,月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