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五月迎来,秋娘在床上待了半个月,吃的是李太医开的方子,伤处敷的却是自己配制的药膏,她现在本事,李太医也知道几分,就不多开伤药给她,每次诊察,也只切脉,不多作用。
伤筋动骨也得一百天,她这可是严重许多,半个月,伤口结了一层痂,却脆弱的不堪碰触,干什么都有人伺候,一天到晚除了李淳在身边时,总有一两个人在跟前看护,最难受的是连个澡都泡不成,只能脱了衣裳躺在床上让侍女们给她擦洗。
好在李淳让人又打了一张洗头用的躺椅给她,同当初在秘宅时的几乎一模一样,躺在上面洗头,也算是她一天之中最享受的一件事。
李淳这阵子除了上朝外,很少往平藩馆去,有什么事都是带回翡翠院处理,秋娘看在眼里,暖在心里,忍不住劝了他两回,见他有听没进,也就作罢,有他在,她也不必因为下人们没人敢抬动她,一天到晚窝在床上长菌。
下午的时候,两人常是同处一室,却互不干涉,他办他的公事,她就在纸上策划她的东西,除非是她坐的久了,他才会过来将她笔拿走,小桌子抬到一边,叫她这伤残人士干瞪眼又没办法,要么继续瞪他直到晚上睡觉,要么就闭上眼睛休息,兴许过会儿还能被他特赦将小桌子还她。
当然她也尝试过去干扰他办公,结果是他面无表情地放下笔走过来,托着她脑袋亲上一通,可怕的是有一回她心情好迎了他,等回过神,衣裳已被解到腰下,大白天就差点被剥了干净,晚上擦身时见着两个贴身侍女脸上的精彩,尴尬了好几日,那次以后,她就再不敢招惹他。
另有一件让她不爽快的事,便是那天在马场上"护驾"的黑衣人,她问过李淳,他却不肯多说半句。
阿桑哥敲门进来时,秋娘正在推拟镇魂丸的药方制作步骤,指了小凳让他坐,阿告却笑笑立在屏风前,不动弹,等她忙完了手里的事,才去问他:"如何,送去了吗?"
"您放心,属下是将药方亲手送到那楚楼主的手上。"
"她可有让你带话?"
阿桑哥掏出一封信,递给裴彤呈过来,秋娘抖开看罢,凝神一阵,就将那张纸窝成一团给裴彤,"拿去烧掉。"
信上写的不多,只是表达了谢意,又暗示秋娘,若有类同碧露丸的药方,魁星楼愿意高价收购。
"多谢你替我跑这一趟。"秋娘抬头去谢阿桑哥,这件事由阿桑哥来做再合适不过,一来他办事本就利索,二来他是李淳身边人,魁星楼当是会多想上一层。
听她道谢,阿桑哥却挠着头不好意思地道,"不过是跑个腿,您同我这样客气,倒是让我羞愧了,若再有吩咐,您只管开口就是。"
秋娘是比别人更清楚阿桑哥有多忙,这回让他跑腿也是一时心起,本意是叫他寻了别人去,当初开口,也没想他会自请了去。
"我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忙去吧,裴彤。"
裴彤会意地去妆台边的架子上取了一只药瓶,递到阿桑哥手里,"李管事,这是驱虫的丸药,主上腿脚不便,就指点奴婢姐妹照方子做了,您装进香囊里头,就不用再点蚊香了。"
"多谢王妃。"阿桑哥接过,又低声谢了裴彤,小心翼翼收进怀里,却没离开,而是干站在那里,直到秋娘埋头去写字,余光瞄见他还立着,便疑道。"还有事?"
阿桑哥挪了挪脚尖,突然一屈膝跪下,恭声道,"王妃,属下前些日子多有怠慢,还请您责罪。"
秋娘被他吓了一跳,赶紧道,"你快起来,我糊涂了,你哪有怠慢我,又何来责罚?"
"属下自知有过,自愿受罚,您无需替属下开脱,只是还请您罚过之后,不再计较属下过住不敬之罪。"阿桑哥态度是十成的认真,头低低的,一副自责模样。
秋娘从方才惊讶中绕了回来,把他话前后一品,便觉出原由,两只眼睛亮起来,忍不住扬起嘴角无声笑了,"好,那就罚你再帮我做件事好了。"
阿桑哥一愣,听出她话里少了那层生疏,当即一喜,"有事您便吩咐,属下定当去做,如何算是责罚。"
"我说是罚,便是罚,怎么你不愿?"
阿桑哥无奈,"属下认罚。"
秋娘满意地点点头,"这事让别人做我怕也不成,你去帮我查查,那白家的三小姐,她生辰可是快到了,及笄礼是办在几日。"
"回王妃,"阿桑哥面色古怪,直言道,"您若问这个,就无需去查了,属下直接回禀,那白丹婷生辰便是在本月初七,她及笄礼是要错一天,办在初八,但因腿伤,白府似乎不准备大办,请柬都没有发出去,想必是打算在自家小举一场,祭过宗祠便罢。"
消息得来不费吹灰之力,还附赠许多详情,秋娘一边感慨李淳的人就是好用,一边琢磨起这几则消息隐藏的信息,过了好半晌,方才拍着床上的小桌子,大笑了起来。
"呵,呵呵......"
裴彤不解她为何突然这么高兴,阿桑哥却有几分会意,暗叹她聪慧,继续道,"属下多嘴几句,王妃勿怪。"
"不怪,你说。"秋娘心情大好,眉眼前舒展开来,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
"京中新起一文社,名曰'墨莹',但因当中几位掌事的小姐,前阵子得罪了汉阳公主,行事多受排挤,现如今却是连东都会的一些女子聚宴之所,都拒了她们来往,想必时日不多,便会楼倒人散尽。"
秋娘握着笔杆,上下摩擦了一会儿,"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是。"阿桑哥退了出去,裴彤这才不解出声:"主上,李管事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墨莹文社又是什么?"
"他是在提醒我莫误了良机,至于墨莹文社么,会是个好去处,"秋娘道,"裴彤,去书房取几张上等的扶兰香帖来。"
裴彤听话去拿了一叠印花的上等帖子,又帮秋娘重新研墨,见她一一落字,吹干拂净之后,递到她手中,"让裴卉亲自去跑一趟,不要引人注意。"
裴彤这便拿了东西出去找裴卉,走到外面好奇地翻看了一下,还是不大清楚,秋娘邀请这几位小姐夫人明日早上过府喝茶解闷,是个什么意思。
......
"王爷,白小姐派人送了信来。"管事拿了一张腊封的纸笺,递到郑王李甲面前,身为皇上厚待的弟弟,即便多年游外,他在京中府邸也常年有人打理,但管事的人却是跟着他从外地回来的。郑王李甲拆开看过,无非是谢他送去的那对玉狮子,又在信中透露了她因腿伤,及笄礼不欲大办的事,一副小女儿家的笔调,失落又带着几分坚强又乐观向上的味道,虽没提几句伤势,却叫人不禁怜惜和担忧。
"去备两份礼,一份初七送到白三小姐处,一份初八送到白府上。"
管家走后,他才将那信笺折好,转身走到书架边上,拉开一道暗格,将这封信,放在当中一摞封色相同的纸张上,手指点了点厚厚的纸面,勾了下嘴角,眼睛里却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
郭小凤自秋娘腿伤后,三天两头就往广陵王府跑,郭夫人也不拦她,反而每回都塞了一大堆药材补品叫她带去。
昨天得了秋娘请帖,这天早上吃过饭,她又拿了东西往广陵王府跑,等着听秋娘给她讲那些个武林上的趣事,走的是王府侧门,丢下两个在车上收拾大包小包的侍女独自进门,侍卫没拦她,迎面却碰上了熟人。
"小凤?"齐铮一唤,眼里藏不住地意外和欢喜,正要上前说话,却见她面色冷淡地瞥他一眼,绕道躲过他往里头走。
"诶?"齐铮心急地跟上去,自上回一起喝酒,两人有大半个月都没见,他来王府碰了运气,好不容易撞见,怎么会让她这么走掉。
"走开,你是谁,作何跟着我。"郭小凤见他粘过来,瞪他一眼,冷声道。
"呵呵,你不是这几天就不认得我吧,"齐铮不介意她冷淡,摸着脸,怪声道,"难道是我这张脸又俊了?"
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郭小凤左右看着无人路过,便环臂停下,"呸"他一口,讥道:"骗子,你还有脸同我说话。"
齐铮顿时傻眼,"我、我怎么骗子了?"
"装什么装,不是你约了我相马,当你是个实诚的,那天我顶着大太阳在贵和坊等了你两个时辰,晒脱了一层皮,早知道你是这种言而无信的小人,鬼才理你!"
"啊?"这下换齐铮瞪了眼,眨了几下眼就想通关节,一拍脑袋道,"怎么,我让人去给你送口信,你没收到?"
"你还装?"郭小凤是抓着一回就当一百回使的典型,齐铮在这她这里,信誉已经是见了底。
"是真的,"齐铮急忙解释道,"那日之前我睡觉没关窗子,吹了一夜风就病了,怕过了病气给你,就让人去送信,要你莫等的。"
"是真的?"郭小凤眯了眯大眼睛,一脸怀疑道。
"千真万确。"齐铮就差没举手发个誓了。
"那你过来。"郭小凤往墙边走了几步,冲他勾勾手指,齐铮乖乖跟上,眼见走进花丛深处,这隐蔽的地方让齐铮不好意思地停了步子,小声道,"别再往里了,叫人看见不好。"
"对,叫人看见不好,"郭小凤笑眯眯地转过脸,紧接着便是一拳头挥了过来,将高她一个头的齐大个儿打翻在草地上,一脚踩上去,在他抱头痛呼时,咬牙切齿恨声道:"叫你装,让你装,我叫你装!"
第165章墨莹文社
李淳早上出门前,是将秋娘抱到了院西的水榭里坐,撩着青纱伴湖,岸边几行翠竹,水榭里又铺了四五张棕绿色的毡毯,摆着香案茶几,裴彤往金足红蛤炉里搓了七钱的薄荷香,未免味道太浓薰了她。
秋娘邀的几个人里,封雅婷是最早到的,摆一盘棋在褐边,虽腿脚不便,倒也能对弈一盘,棋刚过半,郭小凤便寻了过来。
"啧啧,你这是从哪堵墙翻进来的,掉进花丛里不成?"封雅婷嫌弃地看着裙角邋遢头顶沾叶的郭小凤。
"嘿嘿,"连忙拍拍肩膀膝盖,郭小凤在秋娘身侧坐下,接过裴卉递上来的花茶大饮两口,转头道,"今天怎么样,还疼吗?"
摇摇头,秋娘坐直身子摘掉她后领上的树枝,好笑道,"雅婷说的没错,若不是知道我广陵王府戒备严实,还真当你是翻墙进来的。"
被两人打趣,郭小凤面上悦色不减,挥了下手示意自己不同她们两个争,道,"你找我让人送个口信就成,怎么昨天还特意派裴卉去送了帖子?"
"我还请了晋小姐,唐小姐,刘小姐,戴夫人,贺夫人。"
封雅婷从棋盘中抬头,郭小凤已不解开口道,"这是作何,要办宴不成?"
"你瞧我现在模样,办什么宴呢。"秋娘指指自己那条被竹板固定的直愣愣的伤腿,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我是听说她们办那个墨莹文社,近来境况不大好,算起来这还是我的过错,若非因我,她们也不会被排挤,所以便想着找她们来谈谈。"
封雅婷和郭小凤都不是墨莹文社的人,但是同这文社里的夫人小姐关系都还算要好,一听就乐了,喜道:"你这是准备给她们出主意,太好了,我早就让安安来问你,可她怕打搅你养伤死活都不肯来,快同我说说,你想出什么好主意了,能叫她们不再受人排挤?"
"我可没办法让她们不受排挤。"
"啊?"郭小凤迷糊了。
秋娘但笑不语,转头继续去同若有所思的封雅婷下棋,两人棋艺相当,你来我往,却也杀的痛快,郭小凤一头雾水。
大概又过了一盏茶后,那几名受邀的女子纷纷踏至,虽没有前几回见面拘谨,可坐在那里也不如郭小凤这般自在。
人一齐,棋未定,秋娘就让裴云裴霞回屋抱了琴张琴谱出来,又拿了两套文郑大宝,抬手露出半截挂翠的纤纤皓腕,水葱般的手指夹了一枚黑色玉子指了指几张案上,回眸与她们笑道:"待我同雅婷下完这盘棋,你们先自便。"
墨莹文社几个掌事的女子,是刘安陆,唐妙,刘青青,周云兰,史莲五人,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却也是知书达理的好女子,却因最近文社行宴聚会屡屡遭难,未得开解,正是闷烦时候。
而今日风光正好,水光微波轻荡,闻着水榭中清亮香气,湖风拂面沁凉,书画正妙,又见茶案上端端正正摆有几份古籍,相互翻着之下,既有唐妙、史莲所爱琴章,又有刘安陆、周云兰所慕书帖画卷,当是喜不自胜,各自抱琴铺纸。
起初只是几个凑在一起的铃隆音节,唐史二女凑在一起摆弄,一刻之后,却也将成轻快曲调,刘安陆这才提了笔开始摹字,周云兰已将湖光成影画上,刘青青端端正正坐在棋盘一侧看秋娘同封雅婷对弈,每见她们一步妙棋,便忍不住叫上一声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