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宽敞的纱帐床,两张对角的茶案,三扇背街的窗子,大幅鳖脚的字画,这便是顺风大客栈的上房,十两银子一宿,饭菜热水茶点另结。
"你那翻羽先前的主人,便是何老板吧?"
"是他。"
"他人看着是挺好说话的,唉,好好一匹宝马,平白被你没去,肯定心疼。"
"收拾好了么?"
"马上。"
将不重要的东西都放置好,重要的随身带着,又在洗脸架旁用热水绞湿帕子,她方走到茶案边,两手递过去。
"少爷,一路风尘,擦把脸吧。"
解开发间隐藏的细绳,取下半张灰色的面具,李淳看了她一眼,接过那帕子,道:
"有趣吗。"
秋娘终是忍不住摇头笑出声来,盘腿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撑着下巴,轻声道:
"谁让你昨天才告诉我,只有沈大哥一个知晓你身份,害我突然变成了侍女丫鬟,这不练习一番,万一露了马脚怎么办。"
半个月前,他们离京南行,羽林军退走后,便在半道上兵分两路,平藩馆真正去修书的学者被护卫送往东南沿途查访民风民情,秋娘和李淳则由一小波人马护送入江南,歇歇停停,今日方才赶到这集合的镇子上来。
她只道这次去寻药的都是李淳的好友,闹了半天,就连那红庄的来人也不知道李淳广陵王的身份,唯有沈记堂一人。
还记得在靠山村初识李淳时候,他便自称是常公子,这话没说假,出了长安城,他出门在外,是化名做常公子,对外家里宣称,家里经营的主要是酒业,在南方小有名头,人称"常大爷"。
要么扮他的表妹,要么扮他的侍女,秋娘心里纠结那表哥表妹的,便就选了后者。
"那位仆固小姐,是不是同你有过节?"秋娘把玩着他摘下来的面罩,这灰不拉几的东西,戴着一点都不帅气,可是眼洞特殊的结构,却刚好背光影藏起李淳的瞳色,就是离近了看,也只当他是瞳色浅淡一些,而非异人的青碧。
听她提及那仆固一笙,李淳的眉心竟然皱了一下,而后道,"没有。"
"哦。"肯定是有什么,不然在楼下,仆固一笙为何对他说话那么横冲冲的。
"咚咚"的敲门声响起,两人都禁了声,听得门外小二传道:
"常爷,何老板叫小的唤您过去,说是柳公子和萧小姐都到了。"
......
上房都一个模样,何少知这屋里愣多出了一张丈长的桌案,七人面对面坐在两头,酒足饭饱后,秋娘侧坐在李淳身后,听他们商量事宜,悄悄打量着几人。
"该说的也就这样了,只一件事有改头,"说话的是眉宇比男子还要飞扬一些的仆固一笙,"探得珍稀药草,我和一笛要先采,若是寻到药源采种,我和一笛要占大成。"
那青葱衫的少年,是同她一起来自红庄的,不知是何亲系,名唤仆固一笛,同那晚在长安城外出手擒捕秋娘的男人一样,都是对兽类有研究。
"喂,仆固一笙,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只要三成。"沈记堂先不满出声,他伸手指着何胖子,道:"那地方是老何的商队死了一批兄弟找出来的,咱们八个人,你们也好意思要大成?"
此次寻药,并非空山摸金,而是握有确实可靠的消息,这一行人,便是要深入山林,觅些稀世的植草是一,拨采珍贵的药种是一,前者全凭运气,后者便是不能轻易相让的了,谁知道带回去十粒种子,是否能成活一株?
"他找出来了吗?"仆固一笙毫不退让,"若是这胖子真找出来了,还会好心叫上我们分一杯羹?那大蟒山足抵得上千个这镇子大小,若没有我和一笛,你们能剩下一条命来,就算是好运了,再者--"
她眉尾飞扬,瞥了在座两人一眼,"八个人?你是不会数数吗,萧旋停是你的人,这黑面鬼干脆带了个丫鬟来充数,不就是想多分一份么,我懒得同你们墨迹,要么答应,要么我和一笛就不掺和了,我们红庄还缺你们这点药材不成,哼。"
"你--"
"公子,"坐在沈记堂身边的女子连忙拉住了还待争辩的他,素气的脸上挂着安抚之色,"就这样吧,等到寻见药草,还要靠一笙辨识,这一路上,若少了他们,如何成行。"
萧旋停,正值芳华的女子,不知和沈记堂是什么关系,却尊称他做公子,秋娘打量着这穿着豆青色劲装,瞄见她背着那那把足抵她半背宽的大刀,暗自纳闷,李淳说能诊疑难杂症的便是这萧旋停了,可她怎么看,对方都不像是学医的样子。
"咳,"半晌没没开口的绿袍何胖子,老好人地出来打了圆场,"这次寻药,少了谁都不行,常大爷,你说呢?"
"若寻到晴明草和落叶为霜,是我的,别的无所谓。"李淳目的很明确,这两样药草,一样是他要的,一样是秋娘要的,大蟒山一行,不过是他们这次出游的目的地之一。
"大爷干脆,要我说,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没必要在出门前就闹得不快,好了,若无人有异议,这事便走下了,一笙,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定下大成,仆固一笙并没什么高兴写在脸上,双臂环在胸前,抬起下巴盯着李淳,要笑不要地道:"黑面鬼,我把话说在前头,你偏要带个丫头进山,若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拖了后腿,可别指望我会客气。"
秋娘明显地察觉到她目中的敌意,更加肯定仆固一笙同李淳是有过节的,正迟疑是不是要表一表,她还是有点儿用的,便听李淳道:"累了,若没别的事,先回房休息。"
说这话,他已站起了身,秋娘"本分"地跟上,扭头看一眼从头到尾没有吭声的抱剑男子柳关,和低头喝茶的仆固一笛,心道这世上还有比李淳话少的。
"咱们也回房去。"
沈记堂领着萧旋停跟了出去,就听何胖子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歇着,东西都别落下,明日卯时启郭。"
话毕,这胖子又冲笑的渗人的仆固一笙,道:"一笙啊,我带了几匹好马在后头,这会儿应该到了,要不,你先挑挑。"
仆固一笙勾了唇角,不见被李淳凉在那里有多生气,"好马?你那最好的马已送了常大,还有什么我能看得上的。"
......
"舌头伸出来。"
"啊一一"
"睁大眼睛。"
"嗯。"
"喜欢吃肉食吗?"
"我喜欢吃素的。"
"葵水来时,这里会痛吗?"
"不。"
"那这里呢?"
"痒......"
"会痒?"
"我是说,你按在那里,好痒啊......"秋娘憋着笑,缩起肚皮避开萧旋停的按压。
"呵呵,怎会这么怕痒。"萧旋停改而拿起她手腕放在自己耳边,凝眸听了好一阵,又试探了她颈子下的动脉。
"能诊出来吗?"
"无事,"萧旋停放下她的手腕,温声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你年岁还小,多补一补便能养回来,不过日常还是要注意几点,一是不要喝冷水,二是多少吃些肉食,三是不要思虑过重,能做到吗?"
"能,我会注意的,谢谢萧姐姐。"秋娘乖巧地应声,萧旋停脾性温和,人很好相处。两人坐在屋里说了会儿话,便熟了起来。
"你在屋里坐着,这镇上不安全,别乱走动,我去喊常大爷过来。"
"好。"
"......不要多嘴。"
"医者仁心,萧旋停并非口舌之人,就是公子那里也不会多说半句,常大爷放心。"
僻静的是廊拐角处,背负着长刀的萧旋停看着远走的男人背影,轻叹一声,转身进了隔壁的屋子。
李淳背着手,在房门前站了一会儿,抬手去敲门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低头便迎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去哪?"
"房里没水了,我想叫小二打些上来。"秋娘提起手里的茶壶示意他。
"累吗?"
"不累,昨晚睡多了,这会儿还有些头疼。"
"那去收拾下,我带你出去走走。"
"行啊,你等等。"
车行半个月抵达这里,好不容易得机会离了长安,秋娘只怕自己见的不够多,这客谟也是远近闻名的商镇,自有不同风貌,她有心大处转转,又顾及自身安全,这会儿李淳提出要带她出去,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把茶壶放了回去,又挎上随身的布袋,秋娘便跟着李淳出了顺风大客栈。
这大下午的,街上的叫卖声在楼上都能听见,两人走在这不乏胡人的街道上,没多显眼,秋娘一手被李淳拉着,左顾右盼地打量沿街的摊贩和行人,见到戴高帽,穿异服的,便多看两眼,见到卖刀子钩子的,便会扯扯李淳的手叫他瞧瞧。
在一家被人一抢而空的卖饼摊位跟前停住脚,秋娘好奇地捏了一小块仅剩在筐里的碎屑放进嘴里,嚼巴嚼巴,又捏一块递到李淳唇边,小声道:"咬不动。"
他张嘴让她把饼屑塞进口中,囫囵咽下后,裴声补充道:"难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