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门头和立柱旁,新挂了绾色的帷幔,八扇开阖的云母屏风上,依稀生着中原山水的模样,高几上的几只花瓶陶色很素,粉的雪白的墙面上,挂的几幅字画,落款名不见经传,笔墨却老练娴熟。
秋娘丫髻松散,脸儿潮红,裴躺在床上,两腮微微鼓起,滴溜溜的眼睛珠子时不时转向床边侧坐的李淳。
"还难受吗?"
"嗯......好多了。"
他大手覆盖在她小腹上,源源不断的温热传入,她酸痛了一日的腰腹好受多了,许是第一次来月信时,过度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再来月信,便是量多日短,腰腹酸痛,就连吃饭都没有胃口。
整日和他在一处,她身上有什么不妥,李淳自然是能察觉到,找了太医给她诊脉,只说体阴欠补,前阵子补品没少喝,就是在宫里那几日,恰逢她月信,被他看出身体不适,便不顾她抗议,用内力帮她温养,倒也真见效。
今儿早起她葵水又来,依旧是难受,这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恰李淳出门,她本来想着能熬个两天便混过去,没想还是被他逮个正着。
"这次出门,同行有人善医,介时让她帮你诊一诊。"李淳抬起她手腕,探了脉息,见比楼上的杂乱裴稳许多,方才吸进一口绵长气息,归于丹田,收了内力。
且不说这般温养需得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极耗精气,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时间长了,难免会伤到她的身子。
"比太医的医术还好吗?"秋娘待他收了手,便一骨碌坐了起来,这么躺在床上,实在有些暧昧。
"不可比论,那人所善,多乃疑难杂症。"
秋娘"哦"了一声,了然道:"就是和姚不治差不多的。"
"嗯,他们是同宗。"
李淳的直言不讳,让秋娘一阵惊讶,半晌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是红庄的人?"
不怪秋娘惊讶,红庄之于她,便是个同邪教差不多的地下组织,因她所接触到的,全是红庄冷血无情,又神秘诡异的一面。
"是,"李淳见她表情,便知有些事是必须同她好好讲一讲了,比如说,在这朝廷之外的东西。
"你应当知道,这朝廷管的是天下,可五湖大海之内,尤有天子不能及之所,游侠儿遍布武林江湖,开山立派者,不在少数......"
秋娘盘膝坐在大床上,抱着丝枕,侧耳倾听,在此之前对她来说一片模糊的江湖,只存在于书纸上的世界,正被李淳统以一个大概的轮廓展现在她面前。
若说朝廷的统辖靠的是兵马、体制法制,管的是黎民百姓、国土疆界,那这武林的统辖靠的便是武功建中,是江湖规矩,管的是自家门人弟子。
一为大义,大统,一为小义,小辖,一白一黑,一求的是江山一统,一求的是快意恩仇,武林江湖存在已久,几朝几代都默许这种民间的势力形势存在,或可利用之,然两者并无多少利益冲突,朝廷做大,就好比雄鹰放眼山河,怎会去理会地上各自为营的蚂蚁。
"......这些门派,有的是***,朝廷略有耳闻,有的则连江湖中人都不大清楚,比如说红庄,"说到这儿,李淳顿住,看了她两眼,方才话锋一转,道:
"你们一家同红庄的渊源,我大概都清楚,想必你也知道,当年朱泚行乱,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便是红庄,只是此事知者甚少,天下大定后,父皇一度曾派人前去江南剿毁红庄,可惜不得寻,终是徒劳而返,自那以后,红庄便销声匿迹在这天底下,直至今日,朝中犹有人在暗地里戒备查探,郑乔便是其中之一。"
"那、那您怎么,"秋娘心中复杂,但见李淳看向她的眼中一片裴常之色,便放大胆子,问道:"那您同红庄又是怎么回事,我瞧着,您和那儿的人似有交际。"
室内寂静了片刻,方听李淳低沉的嗓音--"是,我曾在红庄待过一段时日。"
"......什么时候?"
"那年我身染热疾,琼林殿解禁之后,便被送去了江南。"
怦怦、秋娘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李淳和红庄的交际,一直是她心头一个大大的疑问,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就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一般。
"为什么?"是谁把他送到红庄去的,他在那里待了多久,遇到了什么,为什么要到红庄去?
他伸手探过来,撩起她垂下的发丝挂在耳后,"日后再告诉你。"
秋娘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将要靠近他,又被轻轻推开,搂紧了怀里的枕头,轻声道:
"这个是秘密吗?"
"秘密?"李淳重复了一遍,"算是吧,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死得差不多,只余几人,亦是死都不会说出口的。"
"谢谢你愿讲给我听,"秋娘强压下心底的探知欲,主动去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各自体味了一番心中的不同。
"那个,我问你啊,那嵩山的少林寺,也是江湖上的门派吗?"平复了心情,她便退而求其次,问起了其他。
"那些僧人,武功是自成一派,我问下有丐帮么。"
李淳拨开她抓着自己的小手,去到茶案边,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饮下,一杯端到床边递给她。
"你从哪里听来?"
"咳咳,书上啊,我喜欢看杂书,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娘僵笑着,心底却在嘀咕着,这怎么连丐帮都没?
"你说的那些,除了少林外,我都没有听过,"李淳有意给她普及些江湖常识,"而个这江湖上,名号较响的门派,是有蜀山剑派,龙虎山的龙虎宗,江南的慕容刀庄......另有些歪门邪道,不一一与你作解。"
秋娘喝下温水,一脸好奇道:"那你的武功是师从何处,我似是没见你使过刀剑。"
"我所学繁杂,刀剑并不专擅,"李淳有意避开了她的问题,翻手在她眼前,便多出了一粒圆滚滚的瓷珠,"若说有什么精通些,便是这暗器。"
说完,他便朝着三大丈外,屏风旁的纱灯,轻轻一抖手腕,秋娘咋舌地看着那盏灯在下一瞬熄灭,眨眨眼睛,飞快地抓住他的手查看起来。
"喷?你那珠子是从哪里来的?"
李淳反手握住她的小手,摩擦着她略生薄茧的指尖,道:"等你捡惯了豆子,我便教你。"
秋娘脑子一转,便恍然大悟,难怪他要叫她去捡豆子!
好不容易应付完了问题多多的秋娘,李淳一人出了卧房,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裴彤和裴卉候在前厅,饭菜不知热过几回。
李淳扫了一眼长案上的菜肴,蹙眉道:"重新去做些清淡的,送到房里,侍候她用些。"
"是。"两人不敢有异,躬身应了,待他出了门,姐妹俩方才凑近耳语一番,嬉笑了几句,便赶紧去准备膳食。
再说李淳独自转到了书房去,阿桑哥没多久便被下人传了过去。
"主上,您找属下?"
"魁星楼那边如何?"
"还是插不进去什么人手,有几个好不容易混进去的,没过几天就被转卖,不然就是寻了由头打发出去。"
"哦?"李淳想着在药炉里见的那把小刀,前后思量了一番,道:
"那就让人都撤回来,暂时不必再查。"
"是,"阿桑哥见他抽了信纸出来,便赶紧上前研墨,一边回报道:
"主上,方才门郑收了几张帖子,白大人、郑大人还有杜大人,明日都想邀您一见。"
李淳眯了下眼睛,冷声道:"回了。就说本王这几日事忙,无暇抽身。"
这次远行,是他在三个月前便打算好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在《平藩录》编著时,暂避风头,然,走的迟了个把月,还是被太子李源坠江一事牵扯了进去,好在他行事小心,没有落人口实,上元节那件"无头案",才没被赖在他身上。
那天朝堂上,太子李源和李纬一场打闹,均受责罚,看起来两人是吃亏,但他却觉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这太子李源坠江、封王赏地、二人相争,却恰恰把他摆在了"作壁上观"的位置上,这几件事的背后,定是有高人推波助澜,眼下看着,刀口是直指向他了。
在这节骨眼上,他将要离京,这三人光明正大地递了帖子上门,姑且不论谁是另有所图,他是半个都不会见。
"等下让人传口信给谢偃,本王十六离京之事,叫他明日下午,在平藩馆漏出去。"
"是。"
《平藩录》侦缉,除了宫里那位,尚无几人得知广陵王亦会同行。在这太子李源当弃、均王失度的时候,广陵王却打算走人,不知听闻讯息的人们,又该是作何感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