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先前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张俊脸摆在面前，对上那双不同常人的眼睛，秋娘的脑子还是乱了一下，放在案下的手指掐了下大腿，忍住没有脸红后，便要起身向他行礼。
"免了。"李淳制止了她的动作，又问了一遍，"方才你在想什么？"
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一件事，能够从各种表象看透他人的想法，一向是他擅长的，可面对这唯一敢同她对视的少女，他却辨别不出她的心思，偏他又想知道她脑子里是在想些什么。
"我有话想同殿下讲，正在忖度如何开口。"
秋娘老实地回答完，便见他密致的眉头微挑，道：
"我亦有话同你说。"
他也有话？秋娘沉了沉气，道："那您先说吧。"
"嗯。"李淳应了一声，便抬手示意阿桑哥领着裴彤等下人退了出去，直到这水榭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方才端起了茶杯，转过身看向那片花圃，留了个侧脸给她。
他不急着说，秋娘也不催，在心里猜测着他会说些什么。单凭前晚上两人亲密接触之后，第二天早上他还能装傻充愣这一点，她便确认这人是不打算对她直着来，因此这会儿希望听到什么她想听的话，诸如干脆点儿的表明心意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
可从他侧脸上，她也看不出什么来，要知道，正常下的李淳，高兴、生气、哪怕是烦恼，那都是一个模样的。这便是他们相处的机会不少，她却没看出来他是何时对她打起了"歪主意"的根本原因。
"春后，你虚岁便是十大了？"
"正是。"秋娘嘴上应着，心里却在怪想，连她生辰都查的清楚，说他对她没意思，鬼信！
"你可知道，士族家中的女子，这个年纪，便能行正式的婚嫁？"李淳说这话的时候，没回头，便没见着秋娘猛地瞪大的两眼，不等她回答，便继续裴腔直板地说道：
"怀国公的情况我清楚，明年春后，我会求父皇指婚，先订下你我的亲事。"
"啊？！"这下她不光是瞪眼，嘴里也快能一口塞进个鸡蛋了。
李淳闻她一惊，方才扭过头看她，眉头微突，道："没听清楚？"
她又不是聋子！秋娘合上嘴，抿紧了唇，这始料未及的谈话，让她脑子一时不够用，刚才还料定了李淳不会同她直着来，没想这人上来就是个最狠的，什么都还没说，情也没表，心也没通，这就谈婚论嫁了！
更何况，他这哪算是求婚，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街边儿买大白菜一样！
她却不知，李淳会说这些，是早在被沈记堂点明了心意之后，便有的打算。照礼说，这男女两人私下议亲，本就不妥，可他们两人，一个是随意惯了的，一个则是自有主张。按着秋娘所预想的那样，该是俩人先表个态，再让她讲讲条件什么的，最后说那婚嫁之事，可李淳却是连跳两步，直奔主题。
归根结底，他会这么做，还是要怪沈记堂那自命风流的唠舌根子，在走之前，曾对他说过这么一段子话：
"......你要是想让她死心塌地地跟着你，这必须做到三点--不能吝，不能急，不能说。这不能吝啊，便是指的你要舍得花银子，花心思，花时间，不能小气，可也不能过了，这个度量，你自己掌握；再说这第二点，不能急，便是说这女子啊，你可以凉着她，但是千万不要急进了，尤其对这些个年岁小的，一不小心，人就被吓跑了......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论什么时候，你都需得把自己的心思藏着，不能说，千万莫要叫她知晓你对她是情到几分，这样她才会总是惦念着你，一门心思在你身上，记住，千万不能说！"
李淳当时听完这席话是没应一句，也没多问一句，可却印在了脑子里。于是，这才会有他连跳了两步直奔主题的做法。
"殿下，"秋娘忍住没让那哭笑不得的表情露在脸上，板着脸，道："您这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吗？"
李淳这会儿看着她，见她脸上的表情实在是算不得高兴，又忆起那晚在马车上她亲口说过不愿同他牵扯上，便认为她这模样，是不乐意这门婚事。
至于前晚秋娘醉酒，让他不要娶妃之言，在男女之情上缺心少肺的他，那时听了只是觉得心中舒坦，却压根没往她对他亦是生了男女之情这上面作想。
李淳以为她是不乐意，脸色稍冷，正要开口应话，却听远处一阵骚动传来，秋娘和他齐齐扭过头去，便见一道苗红色的万寿公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阿桑哥和下人们跟在后头，只能追着，却不敢拦。
"大哥！我在父皇那里听说，你要纳武明珠那个臭女人当妃子！是不是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人已经冲到了水榭中，一眼见着坐在一旁的秋娘，利眼一瞪，瞬间忘了来时的目的，手中马鞭一斜，指向她，道：
"你怎么在这儿？！"
且不说李淳脸色如何，秋娘这会儿的表情，绝对可当是黑的吓人，万寿公主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饶是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李淳要纳他人为妃的消息，还是像头上挨了一记闷棍一般，发蒙发痛。
李淳的心情，本就因为秋娘那近乎拒绝的表情变差，这会儿万寿公主贸贸然地闯了进来，便叫他当下沉了脸，冷声道：
"阿桑哥！"
"属下在。"胸前破衣裳变成布条的阿桑哥，哭丧着脸凑上前，心中却在短时间内将万寿公主骂了不下十回。若说这长安城里除了那扁毛畜生，他还有什么天敌的话，非这任性妄为又不能轻动的万寿公主莫属。
"绑了。"
"是，"阿桑哥得了令，连忙翻手从袖子里面抽出一根缚绳来，没等万寿公主反应过来，上前将人三两下反手捆住。
"大胆！你这贱奴！"万寿公主挣扎着，手中的马鞭掉在地上，没等她第二句怒骂出口，便被阿桑哥点了哑穴。
若是换了别时，秋娘兴许还有兴趣看这毫无体统的公主吃瘪，可这会儿，她却静静地看着李淳的侧脸，尽量让自己的语调裴常，可天知道，她带着探究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放在裙面上的左拳已经握得死紧，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听闻殿下要纳侧妃，原来已经求了皇上旨意，是武元衡府上的明珠小姐？"
李淳端着尚余半杯的茶盏，侧过头看她，蹙眉，而后给了她答案：
"嗯。"
一字应完，他便看见面前这张白皙的小脸上，霎时露出了一抹复杂至极的笑容，那双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有种让他胸闷的东西正在那黑白之间凝聚，来不及辨认那是什么，她便侧过头，留给他脑后，用着那少女清清软软的嗓音，道：
"殿下，您刚才同我说的事，我不愿意。"
若说刚才李淳的心情是糟糕，这会儿被她正面拒绝，却是已经上升到怒气了，但除了那双碧眼略有色变外，那张俊脸上，依旧是冷淡无情，如同他说出的话：
"今日只是知会你一声，这件事，你愿意与否，本王并不在意。"
秋娘撑着眼皮，没能让眼泪掉下来，她是知道，在这世人眼中，一个王爷府里就是妃妾成群也不算什么大事，她也知道，就是李淳喜欢她，那也是有所保留的喜欢，一开始，是远远到不了那种弱水三千只一瓢的郭度，可也没想过，会少的这么可怜！
这人前脚在皇上那里定了妃，后脚便来招惹她，且眼下还无视她的意愿，说出这么蛮横的话，是拿她当什么东西！
"您不在意，可是我在意。"她梗着嗓子道，脑子里的弦扣的死紧。
"......本王亦不在意你的在意。"
李淳这满不在乎的一句话出口，秋娘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当下便眨去眼中泪珠，长身而起，转过身去，在满园子下人的惊愣中，她抬手便将手里的半杯茶，准确地泼在那张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张来的俊脸上。
万籁俱静，十几只眼睛同时"唰唰"地落在秋娘那张含着怒红的小脸上，但听她一字一句地狠声道：
"你大可试试！"
温热的茶水从额头滑到眉宇，再至鼻尖，若说李淳方才还在怒中，这会儿眼见那张因为怒气瞬间变得明亮的小脸，却被她眼中那的灼灼火光，烧的不剩半分，青碧眼眸，转而刹出锐利的光芒，带着猛兽才会有的凶气，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阿桑哥在边上儿，只瞄了李淳那眼珠子一下，便"嗖"地移开了眼，看着毫不相让地同他对视的秋娘，忆起那夜在密宅中，为了一个卖包子的厨娘，同李淳扛上的少女，暗咽了一口唾沫，莫名其妙地对这半大的小姑娘，由衷升起一股子佩服来--胆儿忒大了！
"啪！"随着一名多瞅了李淳一眼的侍女，将茶壶摔落地上的声音，视线焦灼的两人方才收敛。
秋娘又瞪了一眼满头茶水却更显妖治的李淳，冷哼一声，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园外走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