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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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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凌晨四点。

燥热的夏风被夜一丝丝沁凉下来,拂面而来,沈问秋脑袋异常的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满脑子只想逃走。

逃,逃得再远点,逃到陆庸找不到的地方。

沈问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边,他想要找个合适地方,只是怎么找都找不到,于是胡乱地沿着路走,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他无可归处。

沈问秋想抽烟,摸摸口袋,只有个空烟壳,没了,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口袋里还剩下几张揉皱的钞票和硬币,没多少,几十块钱,他没仔细算。

走一段路,看到有个老爷爷拉着台推车出来,挂着烤红薯的招牌,正在准备开门做生意,要开始赚第一波早起上班的人的早饭钱。

沈问秋走过去,问:“红薯怎么卖?”

老爷爷说:“两块钱一个。”

沈问秋点头,等在路边:“给我来一个。”

老爷爷收拾着东西:“好咧,等一等啊。”

沈问秋一句没一句地跟他聊天。

“怎么这就开始卖烤红薯了?生意好吗?”

“天气开始转凉了,都立秋了。生意还可以。”

沈问秋茫然了一下,已经立秋了吗?

夏天又过去了啊。

“今天几号?您知道农历吗?”

“农历啊,农历六月廿九。”

“哦。”

浓郁的香味飘出来,沈问秋接过用纸袋子包起来的红薯,太烫手,他小心翼翼地撕掉两块外皮,呼气,嘶哈嘶哈地咬了一口,被甜的笑起来:“真甜啊。”

沈问秋从把兜里的整钱零钱全掏出来,放在推车上,没等对方问,先说:“都给您吧,看您挺辛苦的。反正我用不上了。”

“啊?”

说完沈问秋便转身,开开心心地吃着红薯走了。

沈问秋吃饱了,有力气,花费一个多小时,徒步走回自己以前住的小区。

在门口等了几分钟,有个孩子骑着滑板车出来,开了门,他赶紧趁机溜了进去。

沈问秋想去看看他家的老房子,先前听说因为他们作为老主人做生意破产,被人说风水不好,一直卖不出去,还以为会见到荒芜冷清的景象。

但他真走到时,发现与他想的不同,居然卖出去了!他的家已经有新的主人住进去,院子被翻新,郁郁葱葱,远远可隐约从大落地窗可大概看见里面的装修,房子还是同一座,但里面被全部换掉了。

这不是他的家了。

雕花黑铁栅栏上爬满龙沙宝石,沈问秋轻手轻脚地走近,自花叶的缝隙间往里窥探,有个小女孩正在玩秋千,唱着歌:

“秋千秋千高高,荡呀荡过树梢。树梢点头微笑,夸我是勇敢的宝宝……”

那架秋千是旧东西,是他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画画比赛拿了一等奖,爸爸妈妈问他要什么奖励,他要爸爸在院子里给他弄个秋千。

过了两天爸爸就找人过来给他装了一个秋千,大秋千,他们一家三口一起也可以坐在上面。

他看到小女孩,仿佛看到幼时的自己,无忧无虑,一时间看入了迷。

既笑,为这幸福欢乐感染,又难过,因为在这其中,再不会有和他有关的笑声。

小女孩玩着玩着,疑惑地朝他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他,小女孩从秋千上蹦下来,往屋里跑,奶声奶气地大喊一声:“妈妈!外面有个奇怪的叔叔在看我!”

沈问秋被吓了一跳,他像是被人撞破的小偷,从自己以前的家落荒而逃。

小跑渐渐变成快跑,他跑得越快,迎面而来的风就越猛烈,能把眸中涌起的湿意给吹干。

沈问秋离开小区,沿着路,不停地往前跑,不管方向。

他想起昨天陆庸坐在赌桌上的样子,无比深刻地醒悟到自己这几年的生活过得有多么自暴自弃。

在h城的时候,还说是躲开了原本的生活,自己堵上耳朵再装成视而不见,麻木不仁地过了一段自欺欺人的好日子。

现在一回来,没办法躲了,所有的失败和堕落再次无法躲避地抽在他的脸上,让他明明白白见识到自己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垃圾。

连与陆庸之间最后的一丝虚伪的和平也被惨烈地撕破。

他们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现在前所未有的后悔。

他为什么要一直牢记陆庸的电话?他为什么要让警察给陆庸打电话?他为什么不拒绝陆庸来的收留?他为什么要赖着不走?

陆庸究竟是怎样看待他?他到底为什么要回到陆庸面前?假如不出现,陆庸就不会发现他变成这样。

还不如不声不响地去死了,起码在陆庸的回忆里,他还能保留一个最后的美好形象。陆庸对以前那个干净的他有几分余温未尽的喜欢,就对现在的他有多失望吧?连他自己都这么厌恶自己,谁会喜欢他啊?

沈问秋跑进了附近的一座公园。

他以前经常在这里遛狗,也在这里记不清有多少次牵着奶糕跟陆庸一起散步,谈天说笑。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胸口疯涨的痛苦抑郁情绪将其他所有感觉都压住,跑着跑着,跑到公园的尽头,跑上一座大桥,跑到实在跑不动了,喘不上气,才停下来。

双腿肌肉发抖,连站都快站不住,沈问秋按着胸口,慢慢地蹲下去,视线模糊的看着水泥地面,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坠落在尘埃里,洇出一个个小圆点。

他跪在地上,生理和心理都在反胃,不停地咳嗽和干呕。

他真想把自己脏污的灵魂给吐出来。可是不行。

一双棕黑色的方头男士皮鞋出现在他低下的视野中,沈问秋顺着往上看,目光只停在笔直的裤管边,看到那双粗糙宽厚的手掌,不必再自取其辱地抬头。

“沈问秋。你站起来。”陆庸说,“我不扶你,你自己站起来。”

过了好几分钟,沈问秋才手撑着地,发抖地从地上爬起,站着,但站得不直,也站得不稳,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江风很大。

沈问秋感觉自己被吹得摇晃,没什么力气,他只站了一会儿,不管陆庸的话,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乞丐一样,仰视着陆庸。

他已经没有退路,没地方可躲了,躯壳像被掏空,麻木而平静地直视陆庸,嘴巴和声带自顾自动起来,以他能做到的最恶毒的语气说:“你他妈就非得要来看我的笑话吗?我不是都给你留了纸条让你别找我了吗?算我求了你了,大哥,你为什么这么阴魂不散啊?因为我问你借了钱吗?就那么几千块,你当做慈善好了,你在乎那点钱吗?”

陆庸昨天开车那么久,一下车又被拉去赌场,再从警察局出来,三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也不体面,眼睛赤红,头发凌乱地紧盯着沈问秋。假肢一直没拆下来,戴了太久,断肢截面隐隐开始作疼。

沈问秋这番自私刻薄的话如一把尖刀,直刺他心口,鲜血淋漓。

揭开了伪装的面具,难道这才是沈问秋如今最真实的模样吗?这个尖酸无赖、浑身戾气、不再年轻的男人。

陆庸:“你想做什么?”

沈问秋:“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你忘了我们绝交十年了吗?”

陆庸:“我担心你……”

沈问秋跟看仇人一样地看他:“我让你担心了吗?你别以为收留了我几天,就有资格管我了。管得真宽。他妈的,麻烦死了。你还有脸说什么担心我,你把老子害惨了好吗?你不是真打算去赌,你跟我说啊!我报了警把他们全得罪了,这下我是真的完了!!”

陆庸心急如焚,偏偏说不过他,张了张嘴,恼火至极却想不出该怎么接话。明明沈问秋就在他面前,没有动,可他就是有种沈问秋在远去的幻觉,让他下意识地往前逼近。

沈问秋亦有一种会被抓住的感觉,叫他不由地心慌急躁,他猛然站起来,使出浑身力气推开陆庸。但陆庸长得比他高大强壮太多了,像一座铁塔似的,他根本推不动:“你滚开啊!我让你滚啊!!”

“你他妈的神经病啊?!!!”

陆庸想不出别的,只能闷声说:“小咩,你冷静点,你冷静一下,我带你回去。”

沈问秋听到这个称呼,彻底崩溃了,心中最后一根弦也断了,眼泪瞬间如决堤般疯狂涌出来:“恶心不恶心啊?‘小咩’?还‘小咩’呢?那他妈的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陆庸,你到底对十年前的我有多么念念不忘啊?别傻逼了!你他妈的睁开眼看看我现在有多烂!我跟‘小咩’就不是一个人!”

陆庸不说话了,像是谁都不能撬开他的嘴。

沈问秋瞪着他,安静地落泪,落完泪,复又平静下来。

沈问秋就觉得自己傻,真的傻,难怪落到今天这步。陆庸是在对他好吗?陆庸是在透过他,对十年前的他好。他也喜欢十年前的自己,谁会不喜欢呢?

可最让他痛苦的就是时光永远不可能倒流,他回不去了。

他还想不给陆庸添麻烦,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怕死而已,真懦弱啊,都要死了,死后一了百了,哪还管身后事?

陆庸僵着脸,近乎执拗地说:“我不那么认为。你是沈问秋,沈问秋就是沈问秋。”

真的疯了。

沈问秋想。

其实今天是沈问秋的生日,二十九岁生日。

他生在立秋之后,所以爸爸妈妈给他取名叫问秋。他特意挑选这个日子来了结自己的生命。

不知怎么回事,他蓦地想起十六岁那年生日,他邀请同学来家里过生日会,大家给他送了一堆礼物。

陆庸也送了,是一架飞机模型。

有人拆场子地问:“陆庸,听说你喜欢在垃圾里淘宝贝,这该不会是你捡来的擦干净再装起来不拿?不过,看上去真新啊,像是新的一样。”

沈问秋很是尴尬,其实他根本不介意陆庸送的是不是新的,对他来说,反而是亲手做的更有意义,像是陆庸之前为他做的草编小羊。

他正准备打圆场,就听见陆庸说:“是新的。我新买的。”

有人问:“多少钱?”

陆庸犹豫了下,答:“八百块。”

沈问秋后来私下拉了他问:“你哪来那么多钱??”

陆庸说:“我存的零花钱。我平时不怎么花钱,都存下来了。”

沈问秋知道他在学校一个月生活费才一百块,说:“太花钱了。你还是拿去退了吧,不值得的,你不如送点别的给我。”

陆庸涨红脸,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他,憋了半天,傻乎乎地说:“值得的。小咩,值得的,你收下吧。你不是很喜欢吗?就算花完我所有的钱也值得。”

“是我自己愿意的。”

就是在那时。

沈问秋突然意识到,陆庸是不是喜欢自己?

他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没带多少行李,值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他打包了那架飞机模型连同他少年时的日记、情书、相册一起打算带走,但包裹一整个地被快递给寄丢了。

再也没找回来。

他想,大抵一切情节在冥冥之中早有注定。

不过,他其实挺想跟陆庸睡一次的。

不然到死都是处男。想想还挺丢人的。

沈问秋往远离陆庸的方向退开,后背靠在栏杆上,他笑了下,刻薄地问:“别这么看着我,陆庸,你不会是还喜欢我吧?”

陆庸脸色更冷,连这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也被捅破了,着实难堪。

看吧,被沈问秋发现就会变成这样。

沈问秋低俗露-骨地问:“陆总,你当年不是喜欢我喜欢得快发疯吗?”

“你也看到了,我是很缺钱,我手头紧,你还想睡我吗?我们做不成朋友,但我可以陪你睡,八百块一次,要睡我吗?”

沈问秋后来回忆时,记不清当时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像灵魂在燃烧,什么也管不上了。

他眼睁睁看着陆庸的眼角眉梢充满了怒气,像是听到什么极其荒唐的事情,陆庸说:“不要。”

好。

那他没有别的心愿了。

话音还没落下。

沈问秋转过身,毫不犹豫地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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