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季风吹拂大地已经有些日子了。
台湾港周围,中华公司的屯田农庄今年收成很好。在这片肥沃的,百万年来未经开垦的土地上,由大陆移种过来的各种农作物疯狂生长。在那几条溪水之间的水稻田里,晚稻收割后稻杆堆积如山。在这新开垦的土地上,尹峰由海南岛引种的水稻可以一岁三熟,已经具备后世号称“一年熟、七年足”的兴盛景象。收获季节,那些庄稼地里的老农看着满仓的稻米眉开眼笑
所有屯田农庄的土地属于中华联合公司所有,所有耕种者每年必须向公司上缴五分之一的收成,除此之外归自己所有。屯田户分配到的土地,只要按照公司的要求连续耕种10年,就可以拥有永佃权,只需要每年以中华公司的定价销售全部收成的二十份之一,就可以传给子孙后代。台湾港周边地区大多还是原住民的地盘,公司占据并且开垦的田地并不多,因此公司现在还不许出卖田地,只允许租佃耕种公司的土地,屯田户所有农具耕牛以及住房都是公司提供。
中华公司董事会明确规定,公司全体员工,除妇女外都要在战时帮助作战,实行的是全民皆兵的义务兵和招募制混合的征兵制度。屯田户农闲时要参加军训,战时就是辅助兵。
而参加护卫队的战士都是由屯田户、苦力劳工中招募,只要为中华联合公司当兵打仗满五年可以退伍,退伍后就可以在屯田农庄得到一块拥有永佃权的土地;或者,获得公司的一份干股,可以参加分红。你也可以在护卫队一直干下去,当兵十年后如果你没有成为军官,不想干了,就可以得到三倍的土地或者股份。
这几天农忙时节结束了,大批农民拿着一年的收成进城交易,换点银子。他们还没有习惯把台湾当做自己的家。赚了钱后,他们将搭船回对岸的老家。安土重迁的农民们,或者去把失去的土地再买回来耕种——第二年他们就不会再来台湾了;有的人则是衣锦还乡,回老家修缮一下自己的老宅,或者娶一房媳妇——这批人把台湾当做可以快速赚钱的地方,可能第二年还会渡海来种地。
公司内务部屯田司最新推出的规定,每个屯田户必须出一人参加冬季军训,但是鉴于屯田户的实际情况,参加军训的只有寥寥一百多人。
只有很少一部分屯田户,在家乡已经一无所有,或者已经无牵无挂,所以还待在台湾岛上。
那些在各处工场做事的工匠,也有很多来自海峡对岸,很多人也已经回家去准备过年了。
港口仍然非常繁忙,虽然沿海的渔民们都返乡了,但是由日本回来的商船,在东北季风吹动下,陆续抵达了港口。还有浙江一带走私商的船,带来为明年贸易季节准备的商品。所以,这些天全城最繁忙热闹的地方只剩下了码头,大街上、居民区的人流量比平时已经明显减少。
一年之内,尹峰没日没夜地工作,流水般花出去大笔银子,招募了上千人在搞基建,奇迹般在原先几个海盗聚居点的基础上,建造起一座常住人口一万五千多的港口小城。而且,这座城市还在不断扩大中,它的围墙每个月都在向外扩张。
所以,台湾港没有城墙。而且筑城墙确实是件费钱费力的工程,所以台湾港现在仍然是由一圈木制篱笆墙保卫着;在城区的东西南北四面筑起了四座多棱角堡垒,临海一面的西堡垒置二十四磅大炮四门。
临近中华公司总部的大街上,几个月前开张了一家酒楼。
今天,酒楼聚集了不少进城的屯田户农民兄弟,还有一些苦力模样的汉子在底楼喝酒。二楼雅座也几乎满座,正在大快朵颐的都是些书生打扮的公司账房和各类学校的教书先生;他们发出的高谈阔论的声浪,绝对不比楼下苦力和农民兄弟的声调小。
三楼是贵宾包厢,带有观景楼台,临街的装修最华丽的那间厢房,平常是绝不会有人使用的;那是酒楼老板特意给尹峰大东家留着的,以便于尹大东家本人或家人随时可以光临。本酒楼名为“乐山楼”,据说是取之于《论语》中“仁者乐山”一句,其中含义是隐喻尹峰船主是活人无数的“仁者”。酒楼老板张万,原先在吕宋巴里安开出了第一家华人酒楼,万历三十一年吕宋之役,他只身一人跟着尹峰千辛万苦逃出巴里安,全部家财被付之一炬,家人全部被倭人杀死。到台湾后,他生计无着,全靠尹峰接济和赞助,终于能够重开酒楼了。所以,在张万心目中,尹峰的地位仅次于天王老子。张万把酒楼最好的位置、装修最好的厢房专门留给尹峰,虽然几个月时间里,尹峰只和家人来过两次。
在尹峰的包间边上,比较僻静的一间厢房内,两个男子,一人高且瘦,方正的脸膛,儒生打扮;另一人五短地身材,矮且黑,短衣紧身长裤,渔民打扮。他俩个很不协调地坐在一齐喝酒聊天,一边观察着窗外动静,一边在小声说话。楼下的嘈杂的声浪掩盖了他们的谈话,送菜的伙计是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的。
高个子儒生叫陈东,字旭日,泉州人士,在中华公司办的识字学校教书,每日给各式各样的人教授识字念书;这些人包括了公司的一般职员、商船水手,护卫队战士以及其他所有的不识字的人。
黑矮个渔民是郭义,多次来往于台湾海峡两边,福建都司、浯屿水寨钦依把总沈有容的私人谍报人员。
郭义小心地看看大街斜对面的中华公司总部,低声问对面的陈东:“先生,什么叫做股东大会?”
眼下,第一次中华联合公司的股东大会正在总部的大院内举行。所以,中华公司的大门口人来人往也很热闹。
陈东抿了口酒,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不过是这帮子商人想出来的鬼主意,就是让所有给公司投过钱的人坐在一起开会,说是共商公司大事。据说,必须是投资10000两银子以上的股东才能参加。一般股东可以自己集合起来,凑足一万两之数,然后在这些人中选出代表参加会议,可以得到和大股东一样的待遇。”陈东从怀中抽出一张纸条,交给郭义,小声道:“这是这两天我进出公司总部时,我所看到的,所有参加会议的福建沿海商人名单。小心保存,千万别让人看到!”
郭义小心地把纸条折成小块塞入怀中,然后喝了口酒说:“我过来时,大人询问,这护卫队的情况如何?”
陈东思考了一会儿,小声说:“这个事情可就不好办了,护卫队门禁森严,闲杂人等进不去。那些来扫盲学校上识字课的护卫队,大多是闽西农户,或者是本地渔民,有的是尹峰由吕宋岛带出来的愚昧小民,对尹峰衷心崇拜,毫无二心,这个…….况且,护卫队军纪严苛,尹峰甚至为一点小事就把自己的大舅子打了板子,……”
郭义对他说的什么愚昧小民不敢恭维,低声问:“打自己大舅子的板子?这是为什么?”
“不过是沽名钓誉之举罢了。据说在澎湖和红毛夷作战时,战船队统领麦大海有违令之举,还私自把闲杂人员带上战船,所以挨了板子;那可是在护卫队大校场上公开执行的军法,事后他的职位还被降级了。”
郭义咋舌不已:“澎湖之战不是中华公司打胜的吗?就为这点小事,就打自己大舅子板子,呵呵,这军纪也太过严厉了吧?”
陈东愤愤地说:“此等位未小民,懂得什么军纪?宽柔相继,恩威并施,方才是为将之道……哼,这等商人又怎么懂得军事!这个尹船主妄自为堂堂监生,整日在军营中与兵丁为伍,操练什么军阵,哼哼!”
郭义不由自主心头泛起对这位书生的厌恶之情,不由抢白道:“尹船主可是已经打败过红毛夷和吕宋干希腊人的……”
陈东嗤之以鼻:“哼,谁不知道,红毛夷不过贪图与我大明的生意,根本没有出全力与尹峰打。那些夷人仰慕我朝文化,本该以我朝的郁郁文气、圣人之道感化!尹峰却刀兵相加,根本就是与蛮夷沆瀣一气,这种以力服人的行为,和蛮夷有何区别?”
郭义脑子大了一圈,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只好埋头喝酒
忽然,得得得马蹄声响起,几骑快马由远及近,骑士手持红旗飞奔在大街上,快速掠过酒楼所在街面,引得底楼的一批苦力工匠涌出店门看热闹。大家见骑士急冲冲在公司总部门口下马,冲进了大门,不由得好奇心起,纷纷干了过去。
快马飞奔在大街上,这很少见,郭义不由地趴在窗口好奇地张望。那陈东还在那里发言:“尹峰此人,不算恶人,但是却不晓得事理;给那些看家护院的护卫队的工食银,竟然比我等饱读圣贤书的学子还多,真是……怎么回事?”
公司总部大门口,几名黑色制服的护卫队队员飞奔而出,急急忙忙向几个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尹峰带着护卫也出现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们轰然做声:“尹船主!”
“大东家!出什么事了?”有人问。这些看热闹的工匠苦力围着尹峰,尹峰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郭义好奇地说:“这位船主好没架子啊!”
陈东却板着脸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八成出事了!”
确实出事了。倭人出现在了台湾北部鸡笼、淡水一带,正在屠杀当地原住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