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见证人?
尤文辉并不太明白他的话。
等到那遮天蔽日300多艘大小不一的帆船冲向敌舰的时候,当他看到几十条火船同一时间燃起熊熊大火时,尤文辉感觉毛发皆竖,真切感觉到了历史的大幕正在拉开。
这些船舰勇敢地和外洋来的敌人战斗,他们不是朝廷官军,而是由沿海出洋商人、小商小贩、工匠、渔民、农夫等人汇聚起来的一股力量。初具雏形的中华联合公司把他们组织起来,第一次展现出了与众不同的强大力量。当然,这一切离不开公司的缔造者尹峰。
奥伦治号在马公港南线风柜尾附近下锚停泊,中华公司的小艇载来一名耶稣会传教士,说是前来传达中华联合公司总裁的谈判意见。飞龙号带着一大群引火船在外围警惕地监视着荷兰人。
荷兰人失败的很彻底,登陆作战的人员战死60多人,其余140人全体被俘;海战中荷兰的两艘戎克船——中国式帆船被击沉,奥伦治号总共被击中20多次,共战死水兵30余,中国人从海中救起了另外60多人。
而整个战斗完全是荷兰人首先挑起的,所以荷兰人完全没有什么条件好提,完全按照尹峰的意见来办事:韦麻郎亲自出面谈判,李锦作为通事在后面跟着。
被俘的200多名荷兰人被圈在了登陆场营地,有两队荷枪实弹的护卫队战士在监视着他们。这些俘虏正在缴械,把所有的武器堆放在海滩上,有中华公司的书记人员在点数登记。
韦麻郎上了岸,迎接他的是10名黑衣护卫队战士,他们是尹峰特别挑选出来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名戴着西班牙式头盔的、身穿西式板甲的军官拦住了韦麻郎和李锦,鼻口朝天地说:“你们是什么人?”
李锦心里暗骂对方装腔作势,但表面上可不敢有所违逆,忙说:“这位是荷兰国海军上将韦麻郎阁下,鄙人是通事官李锦,海澄人士。”
来者就是林晓,他没好气地看看李锦,脱口而出:“汉奸!”
李锦差点没气晕了,他生性本是很要强的人,但现在自己所处的地位确实尴尬,强忍着没有发火,强硬地反问:“阁下是何人?韦麻郎将军是来谈判的,只能与你们的头目谈判。”
林晓上下打量了一下李锦,没想到这汉奸还很要面子,骨子里还很强硬,不由地笑了笑,不打算和他斗嘴了:“好的,既然如此,随我来。”
韦麻郎观察着海滩上的情形,发现中华联合公司的人员处理俘虏、点收缴获品,救治伤员,整备武器,一切都进行的井井有条;路过登陆场营地时,虽然发现有几个葡萄牙雇佣兵混杂在中国士兵中,但是看得出这井然有序的军队主要人员都是中国人,正在发号施令的几个基层军官也是中国人。这使韦麻郎最后的疑惑也消解了;上岸前,他还认为一定有大量的西方军事技术人员在中国人这一边,所以这支部队才会和他所知道的中国军队完全不同。现在,他明白了,这支部队确实是由中国人组成的。
“将军,将军阁下!”被俘的荷兰士兵中有人在喊他。韦麻郎一惊,听出了这是他的副官邦特上尉的声音,拔腿想向海滩登陆场营地中跑去,护送的中国战士枪一摆,枪口冲着他挡住去路。李锦赶紧上前道:“喊话的是韦麻郎将军的副官,请让他们见见面吧!”
挡路的战士面无表情,丝毫不动。林晓发话了:“算了,让他过去。船主有令,优待俘虏,明白吗?”
这名战士大声喊道:“是!”收起枪,站到一边,待韦麻郎走过,又紧跟在他后面。
韦麻郎无了奈何,只好在监视下见到了受了重伤的邦特上尉。一名中国医生正在为他包扎伤口,涂上一种不知名的中国药膏。
林晓跟在韦麻郎身后,大声说道:“我们船主有令;所有受伤的红毛都要救治,呵呵,算你们运气好!”
李锦把他的话翻译给韦麻郎,当然,把林晓最后那段话自动忽略了。韦麻郎点点头说:“确实,我看到这里的伤员都得到了良好的对待,锦伯,他们是文明人,替我谢谢他们。”
在一路上,韦麻郎看到了荷兰士兵的尸体被整齐地码放在一边,有人正在往上盖布匹。另一边,几百名中国武装人员正在整队,口令声中全体战士动作整齐划一,完全不比荷兰正共和国的正规军差。他越走越是心惊胆跳;这完全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不知道这支军队的领导人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战俘呢?
“锦伯,你觉得他们不会像南洋土著那样,屠杀我们的战俘吧?”韦麻郎不由自主发出了询问。李锦站住了,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回答说:“我认为不会,我们中国人也不会象葡萄牙人那样,以异教徒的名义杀人。这点您应该放心!”
妈祖宫营地前立着两排荷枪实弹的黑衣战士,中华联合公司的蓝底中字旗高高飘扬,4门3磅炮摆放在营地门口,其中三门市从荷兰人手中缴获的。巴拉达斯修士一直等在门口,这时上前迎接韦麻郎,一边画十字一边笑着用西班牙语对他说:“将军阁下,您的部下都得到了良好的对待,这些中国人比西班牙人文明多了吧。”
韦麻郎对这个葡萄牙籍耶稣会传教士非常警惕,因为他们和西班牙人都是“西班克”。而且,几年前荷兰人袭击澳门时,葡萄牙人就肆意屠杀了10名荷兰战俘。
韦麻郎本来想带随军牧师参加谈判,巴拉达斯传达尹峰命令时严词拒绝了。其实尹峰也没有说不许荷兰人的随军牧师参加谈判,是巴拉达斯擅自主张只需韦麻郎亲自参加。荷兰人在巴拉达斯神父看来,始终是异教徒。
巴拉达斯领着韦麻郎就要进入营地,却被刚刚出现的一名精悍强壮的少年挡住了。颜思齐粗着嗓门说:“大东家有令,红毛夷谈判使者先在门口等待,大东家还在接待其他人。”
尹峰确实在接待其他重要人物。
眼前这些貌不起眼的商人,代表了漳州海澄、泉州安海的大海商郑、黄、李、张、陆、施等七大家族。他们是在昨晚先赶到台湾,今天又急急忙忙地赶到澎湖,目的就是为了来劝说尹峰所领导的中华联合公司——华兴联号不要和荷兰人发生冲突。陪同前来的还有韩平,在中华公司内部,韩平并不是唯一反对和荷兰人开战的大股东,只是其他人都知道尹峰在对外事务上的强硬态度,知道说了也没有;而且,他们也在对付外夷问题上盲目相信尹峰,认为他总能想到办法处理好红毛问题的。
现在,这些劝和的商人来迟了,等他们赶到澎湖时,荷兰人已经投降了。
这使得他们的使命变得很尴尬了。这些人都是自己家族生意中的主管级人物,有的还是本家族生意的领头人,比如黄程,泉州南安大商人,在澳门经商,去过马尼拉。
尹峰初次听到黄程的名字时,总觉得应该在哪里听说过这个人,半天也没想起来。
“……尹船主,大东家,我们都是商人,在商言商,赚钱是第一要务。着荷兰红毛,不过是为通商而来,与我等出海商人是大大有利的事。我们现在这样对待他们,恐怕不太好吧?”
说话的就是黄程,他在这些商人中似乎成了代言人。而陪同他们的韩平,肥胖的身子躲在墙角,一直没说话。
这里是护卫队妈祖宫营地,尹峰坐在简陋的桌子后,打量着面前这七大商家代表,冷冷一笑道:“那么,现在怎么办?我已经打败了红毛夷,他们的将军马上要到这里来向我投降。怎么办?”
“放了他们,赔偿他们一些钱,大约他们就会和我们做生意了。如果红毛夷不肯干休,那我们就是去南洋那里做买卖也会不方便了,那就太麻烦了!”黄程的主要生意是在澳门做的,但是去南洋的生意他也不想放过。
“对对,尹大东家,这红毛夷惹事,到时朝廷官府也是拿他们没办法的,到时又要海禁,苦得还是我们商家啊!”泉州安海大商人郑家发言了。
“真是奇怪,怎么会拿他们没办法?你看看现在,可是我们打赢了,红毛夷战败啊,”尹峰并不奇怪这些商人自发地来为荷兰人说话,确实,荷兰人能给这些商人带来更多的银子。商人没有祖国,而且,这个时代全世界的人都还没有什么现代意义的国家概念,尹峰很明白这一点:指责这些商人没有国家概念,讨好外国侵略者,这些都是对牛弹琴,他们完全没有相关观念。
黄程站起身,瘦削的身子晃动一下,激动地说:“尹船主,你是义薄云天的好汉,可你不懂得低调做人。你们轰轰烈烈与红毛夷干了一仗,虽然胜了,可官府会怎么看你?红毛夷如果不和我们大明商人做生意了,受损失的可不止我们七家商人,整个闽南沿海,广东地方,牵连的人可就太多了。到时,他们会联合官府一齐对付你!”
尹峰笑了笑,对这种程度的威胁丝毫不在意:“黄先生,你是否也入股我们的中华公司了?”
黄程脸涨得通红,半天才说话:“是的,我有5000两的股份,这是我一个远方堂弟鼓动我买得。”
尹峰站起身,来到黄程面前,拱手施礼,弄得黄程大惑不解,赶紧回礼:“尹东家,这是什么意思?”
尹峰严肃地说:“您是我公司股东,自然就是和我是一家人了。您今天所说的事,也是为了公司的长远利益,是好心,我理解。”
他心里在想:果然被我猜中,果然如此!当然,黄程为自己的5000两银子担心,无可厚非。
他顿了顿,指指大海方向问道:“你们谁和红毛夷打过交道?”
众人一起摇头,面面相觑。
尹峰冷冷笑道:“我自小在西洋长大,这个诸位应该有所耳闻吧?我自小就知道,这红毛也好、佛郎机人也好,吕宋的干系腊人也好,都是吃软怕硬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