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间刚刚到达台湾的尹峰,今天一大早就带着马加罗,赶着去已经初具规模的台湾城东工场区。早先到达的暹罗、澳门两地的雇佣兵、工匠已经被分派到工场区了。
路上,曾景山拦住了尹峰一行:“哎,你这样可不行,到了地头也不先回一趟公司总部,很多事等着你拍板呢。”
尹峰陪笑道:“三哥,这不是红毛夷的事紧急吗,没办法。这样,你和我一起去趟工场区,有事边走边谈。”
曾景山和他并排走着,一边把一些公司的事简单扼要地报告给他。曾景山不愧是曾家从小就培养的经商人才,这几年跟着尹峰在海外增加了见识,开阔了眼界,对尹峰的一些理念很容易就接受了,做事井井有条,比尹峰还细致周到,绝对是个公司总经理的好角色。
“对了,那个姓包的传教士来了快半个月了,到处瞎逛,和安和平那些信洋教的拉拉扯扯,不是个事啊。”曾景山很不满地说着。经过吕宋岛死里逃生的一场经历后,曾景山对西洋教和西洋番人有很深的不信任感。
“姓包的传教士?哦,巴拉达斯,呵呵,等一下我在公司总部见见他,说不定是能为我们服务的人材啊!”
曾景山摇摇头,表示不相信。
工场区用一条笔直的街道和住宅区分开,由人工挖掘的河道引入水源,把工场区用河道划分出整齐三块:公司所属的民用工场作坊,公司所属的兵器工场,以及其他商行或私人开设的工场作坊。这是尹峰的主意,不但可以便于管理,这人工河道也能作为工场作坊生产用水源,以及作为防火灭火用的水源。
兵器工场被一道简易砖墙围了起来,是一个四方形的大院子,戒备森严,简直是城中之城。防守这里的都是经历过吕宋岛一役,被尹峰搭救过的华人、海盗以及水手火枪队队员。
一名黑衣护卫队员打开大门,让尹峰等人进入兵器工场。先是一处小小的空地,小广场中央竖着中华公司的蓝底中字大旗。正对大门的左侧是一排新建的红瓦平房,每间屋门口都有盛满水的大缸一口,被一道绳索与其他区域隔开,这里严格限制外人带武器进入,除了尹峰。这是火药作坊,
大门右侧则是连片的工棚,很多人在做木匠活。在木匠工棚后面,隔着一道砖墙则是敲敲打打的铁工棚,都是在打造弓箭及刀枪剑斧等冷兵器。
正对着大门的,就是火器工场了。眼下,在火器工场的大棚一角,围着一大群人,有西洋来的佛郎机人,有本地的工匠,正在七嘴八舌地争论着什么。他们共同面对的,是摊开在面前长桌上的一张燧发火枪图纸。
这张图纸就是尹峰画的,在具体的设计上结合了前世的资料和吕宋缴获的实物,以法国人马拉.鲁.布鲁朱瓦1620年后改进的燧发枪为基础。
尹峰等人在吕宋缴获的燧发枪,传说中最早由西班牙比利牛斯山土匪在16世纪中期发明。当时被叫做密克雷特枪,意思是“土匪枪”;其中的原因是传统的火绳枪在漆黑的夜晚点燃后,其耀眼的火光和浓烈的火药味对于那些半夜偷东西、抢劫的贼人来讲,往往很容易被人发现。但新式的转轮发火枪价格昂贵,比如尹峰手头的那种转轮发火手枪,只有贵族才用得起,土匪自然也买不起。所以,这种用燧石夹与撞铁相互击打发火的燧发枪就应运而生。后来,这帮土匪被西班牙政府招安,成立了最早的燧发枪部队。
同一时期的荷兰也发明出了最早的燧发枪,被称为“小偷枪”,主要是登堂入室的偷鸡贼护身用的。同样由于火绳枪使用上的弊病,荷兰小偷们产生了用燧石夹与撞铁相互击打发火的念头,随即也发明了一种新式结构的燧石发火枪。人们将他们发明的这种枪取名为“小偷枪”,荷兰语叫“斯纳普汉”。
尹峰在画这张图纸时,每每感叹:伟大的发明总是来自鸡鸣狗盗之徒!
小偷枪和土匪枪之间存在的最大不同点是火药盖的构造不同:前者是手动式,后者是自动式。
小偷枪火药盖的打开和关闭都要靠手动,增加了射击的操作程序。另外,拧紧燧石夹的螺丝必须便用工具。
土匪枪则不同。它的撞铁和火药盖装在一起,撞铁一旦撞击到燧石夹,燧石会自动倒下,火药盖随之自动打开。而且,燧石夹的螺丝可以用手来拧紧。由于土匪枪结构简单,因此其造价成本也低。
不过土匪枪由于机械故障较多,容易出哑弹或炸膛;小偷枪开火前手续麻烦一点,但是哑火概率很小。这两种燧发枪流传到法国时,诺曼底利基物镇的火枪工匠,马拉.鲁.布鲁朱瓦被火枪的狂热爱好者法王路易十二(1610-1643年在位)起用,终于设计、制作出了新式隧石枪;这就是在世界上流行了近300年的燧石发火枪。
中国最早的燧发枪也是来自西方,明未毕懋康的《军器图说》于明崇祯八年(西元1635)成书刊印,本书载有的“自生火铳”,就是一种燧发枪,这是中国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燧发枪。这差不多比西班牙人发明燧发枪迟了80多年。明朝的皇帝可能会对做木工感兴趣,但是从来没有一个对火器有兴趣的。
尹峰的设计基本就是来自后世流传的布鲁朱瓦设计方案。他无耻地剽窃了布鲁朱瓦还没来得及发明的东西,从而开创了世界火枪历史的新时代。
在布鲁朱瓦的设计基础上,他根据后世的经验,对枪作了不少改进,如加长枪管,使火药燃烧充分,安装了瞄具,减去不必要的重量,使用胡桃木等优质木材全木托,改变口径以提高射击精度和增大射程,同时还有定装弹药的设计。
他加入了本该再过80年后才出现的卡座刺刀设计。
刺刀,中国叫铳剑,嘉靖年间的中国就出现了铳剑,不过没有得到推广使用,昙花一现后就消失在了中国历史中,在明未的战争史中再也无人提及了。
只是这“剑“是插入枪口的,不能同时开枪射击。在国外,法国西南部的一个城市Bayonne,文件记载中提到刺刀于1647年时第一次在此使用。法国人的刺刀也是在火枪发射了弹丸之后,把刺刀装上,当成长枪使用,而刺刀柄是塞入枪管来固定,因此也不能同时发射枪弹。此种刺刀就是所谓插入式刺刀。法国的要塞专家凡班(Sebastien Le Prestre De Vauban)在1688年发展出了套在枪管外的套筒型枪刺:在枪管外有一个突起的卡榫,在套上刺刀后扭转入套筒的凹槽固定,以便火枪手在装上刺刀后,仍能由枪口装填弹药。
中外工匠对这种燧发火枪的最大争议就是扳机联动燧石夹机构,以及刺刀的设计。
早在今年年初,马尼拉工匠行会的头领铁匠李大鱼的儿子李跃被任命为工业总管兼兵器工场经理。李大鱼战死在马尼拉城下后,他的徒弟和伙计一直跟着李跃来到台湾,李跃以闽南工匠全体的名义集资入股。他一心一意要为父亲和兄弟们报仇,对于主管火器制造很有热情。
但是,明朝的火器制造都控制在官府手中,在明前期的几位皇帝都将它的制造技术和操作方法列为尖端军事机密,不允许更多的人了解和掌握,更不允许民间和地方官员擅自制造和随意使用。火铳制造只能在工部的兵仗局、内府的军器局内进行,直到正统十四年(1449年)朝廷才解除了不允许地方自己制造火铳的禁令,不过也仅限在边防要地,严格控制数量和种类。火铳在明代被视为“神器”,火铳的制造常常带有神秘的色彩,按惯例,制造火铳一般只能安排在春季进行,而且必须选择“吉月吉日”,
李家虽然作为世代匠户,但是最多为朝廷官府打造过冷兵器,从来没有制造火枪鸟铳的经验。
好在,中国人最不缺乏的就是仿制能力,为李旦施洗的马尼拉大主教曾经说过:任何西班牙的产品,只要被华人工匠看过,就能制造出一摸一样甚至更好的同类产品。中国人山寨的能力,几百年后越发地发达,连高科技战斗机也能“山寨”……尹峰把缴获的其中一支燧发枪交给李跃,工匠们把它解剖了。
一个月后,一把完全一摸一样的燧发枪出现在了尹峰面前,而且同样能打响。
但是,这种燧发枪属于早期“土匪枪”,生产工艺流程似乎很复杂,由于全是用手工在卷好的铁棍上钻出枪膛,光一根枪膛的制作就得熟练铁匠耗时一个月。半年多时间,直到尹峰去澳门时候,虽然李跃动用了最好的工匠,整个兵器场总共才制造出20枝燧发枪。
这张图纸是尹峰去澳门前画好的,他有点操之过急了,想一步登天搞出一种实用性的燧发枪,列装他的护卫队。问题是李跃等人还没完全整理出一套完整的燧发枪生产流程,要让他们立刻升级到下一代的燧发枪的生产中去,确实有点勉为其难了。一直到现在,他们还没能根据图纸生产出一枝成功的样品来。
直到葡萄牙雇佣兵和工匠的到来,使得问题有了解决的希望,毕竟他们对火绳枪生产流程十分熟悉,无论什么枪,枪管和托手都是一样的,根据燧发枪特点稍加改动,基本就可以完成生产了。但是尹峰这张图纸上,关于刺刀和新的燧发机构引起了中外两帮的争论。
由于澳门来的华人翻译不熟悉火枪制造的术语,也听不太懂闽南方言,完全是在给争论的双方添乱。尹峰在边上听了半天,但对葡萄牙语中关于工业和火枪的术语也是不太明白,不得要领。他只好先把人群中的李跃拖了出来。
李跃这才发现了尹峰等人,连忙给他们拱手施礼:“尹船主,曾东家,让你们见笑了,我……”
尹峰笑了笑,赶紧打断他的道歉:“没事没事,你倒是给我们说说,为了何事争吵?”
原来,他们是在为这种扳机击发燧石然后点燃火药的成功概率,以及刺刀卡口能否经受住刺杀等两个问题在争吵。
这种讨论和争吵,在尹峰看来丝毫不奇怪;原先的历史轨迹中,法国虽然最早制造出实用的燧发枪,但是在17世纪中期还曾经禁止装备这种枪,因为将军和国王怀疑燧石的那几点火星能否点燃火药;刺刀的发展史上也有类似的经历。
尹峰直截了当地说:“李兄是老匠人了,我本不该多言。不过,我有个建议:为什么不先把东西做出来,然后在实际使用中验证你们的问题,然后再考虑解决的方法呢?”
在实践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其实李跃等人实际也是一时间没想到这层关系而已。
尹峰解决了一些火器场的问题后,又去了趟火药工坊。出来时他对曾景山说:“三哥,我们以后将要大量生产火药和枪弹,可能还要生产炮弹,所以,我们得把火器工场搬出这里;就在急水溪支流或者曾文溪边上找个地方,以后火器工场将会是我们公司的重要部门。”
曾景山听不太懂:“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觉得在火器上的资金已经用得太多了,这个可是没什么回报的啊!这些火器我们能从佛郎机人这里买来,何必要全部自己生产啊?”
尹峰很奇怪曾景山的想法:“我知道这是笔近期看不到收益的投资,不过,你想过没有;万一有一天我们和佛郎机人在海上发生冲突,谁会卖给我们火器?再说了,除了我们自己装备火器,多余的可以卖给那些南洋的土邦小国,钱不就赚回来了吗?”
曾景山叹口气:“就算你有道理,可是眼下公司的银子已经不多了,出海贸易的商船大多数还没回来,这里马上就要对付红毛夷,银子大笔大笔花出去,我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尹峰吃了一惊:“我走的时候,不是还有80万两现银吗?除去每月工人的工食银不能动,我们……”他看见曾景山在不断摇头,苦笑地说:“难道这个月都过不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