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与贾无别矣,贾与官亦复无别,无官不贾,且又无贾不官。 "
这是明未官场真实写照,福建沿海一带的官绅几乎都与商业贸易挂钩,即使是朝廷严厉禁海的时期,官吏也是和富商大贾结成利益相关体的。新任巡抚陈性学和税使太监高寀重新开征各种苛捐杂税,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全省官绅商贾的利益。
尹峰和全省三十家富商代表跑到福州,巡抚衙门根本闭门不纳。而派往台湾的税使太监已经出发到了泉州。
尹峰连夜和林晓等人商议,曾棋、曾柯、黄呈等人打算破财消灾。但是尹峰不同意,高寀这类人物根本是欲壑难填的人物,一旦在台湾港收税问题上尝到好处,那么就会变本加厉、一发而不可收拾。尹峰绝对不希望自己辛苦打造的台湾港变成太监们聚财宝地。而且,一旦税师太监常驻台湾,将使中华联合公司的很多贸易行动无法进行:朝廷对日本的贸易仍然是禁止,通倭是大罪,但是中华公司每年要从与日本的贸易中得到上百万两白银,通倭根本不可能停止。
众人也意识到了“通倭”问题,即使能够用一笔贿赂打发了这批太监,但是万一他们得到了中华公司通倭的证据并以此为要挟,虽然不会立刻招来朝廷的禁海令,但终究是个麻烦事。
明未的官商勾结,始终是官僚占据主动一方;他们可以选择任何商人作生意代理人,也可以一怒之下抄了没有后台的商人家财,但是在福建,中华公司垄断了利润最丰厚的海外贸易航路,全省官吏不得不与尹峰合作。但是税师太监们不一样,他们是代表了皇帝来征税的,完全不需要和当地官绅商贾合作,收不到税,明抢就是了,而且肆无忌惮,地方官根本无法辖治他们。因此,当时的各地商贾面对矿监税使,除了逆来顺受,那就只有造反闹事了。
曾棋、曾柯、黄呈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阻止税使登陆台湾的好办法,倒是尹峰想起了本地的 黑社会组织“打行”,立刻决定花钱卖人手,在泉州港把那些打算去台湾的税使干掉。
高寀派出的税使和随行伴当都是新近从京师来的,完全是无法无天肆无忌惮的一帮子小太监,他们刚刚出了大内,急于学习他们的前辈同行大肆掠财。实际上万历皇帝派出的矿监税使给他搜刮钱财,最终落入皇家内库的只有总金额的十分之一,其余的大多落入了太监们和他们的帮凶手中。这帮子去台湾的小太监们一出福州城们就开始巧取豪夺,弄得一路上鸡飞狗跳,无数小商小贩不但破财,还得挨打受骂,无辜送命的也有不少。到了泉州,这一行30多名太监、伴当组成的队伍已经闹得天怒人怨了,刚刚经历了地震灾难的泉州百姓怨声载道。这对尹峰而言简直是天赐良机。
泉州作“打行”一行的人不多,上一次尹峰在泉州南门遇刺时,有打行的参与,事后林晓花大钱买通了官府,出动大批衙役抓了一大批人,还出动了罗阿泉的特种小队抄了打行在城北关帝庙的老窝,杀了不少参与过刺杀的流氓。现在,整个泉州城尹峰和中华公司几乎算半个知府老爷,打行的人见了华兴联号和曾家的商号都要躲着走。
在税使太监们到达泉州的当晚,尹峰派了许心素掌管的暗桩李七找到了“打行”的头目,用一笔钱和“打行”的人定好了协议。
第二天,税使太监派人封锁了泉州各处城门,大肆收什么“入城税”。
第三天到第六天,因为没有船只愿意载运税师太监们出海,他们就继续在泉州城内祸害百姓,开始以各种名目收税,对所有人所有东西收税。第三天开始,有商家的伙计被杀;第四天,有两家店铺被抄家。泉州府的衙门被税师太监当作了堆放赃物的仓库。
第七天,当税使太监调动官兵水师的船只,准备出海去台湾的时候,这一伙趾高气扬的太监们在南门遭到了上百名“打行”分子的袭击。
此时,尹峰拜祭完曾岳的墓地,正和曾家人返回北城。林晓兴奋地迎上来,低声对他说:“开始了,打行动手了。”
尹峰点点头:“我们的人混进去了吗?”
“罗阿泉亲自督阵,这帮人一个也逃不了。”
中华公司护卫队的特种小队成员也打扮成本地打行帮派人员一样,冲进了南门。护卫税使太监的官兵是总兵朱文达的亲兵,多少还有点战斗力,一开始还在城门附近抵抗了一下。
然后,事情的发展完全脱离了尹峰的预想:城内城外正在进出城门的百姓风起云涌,主动加入袭击税使太监。打行的人本来是拿钱办事,但是他们袭击太监的行为顺应民心,一呼百应,一场暴动就因此引发了。
“打太监啊!“
“杀了这些没卵子的东西!”
“打!打!打!”
几千人呼啸而来,在南门附近到处围追堵截太监、伴当、护卫的官兵、衙役们,有一名小太监和他的两名随从伴当当场被打死。
消息立刻传遍全城,受足了七天怨气的泉州百姓全城暴动。大街小巷都有老百姓拿着棍棒、椅子板凳、菜刀什么的往南门方向跑去,争先恐后。
在十分钟内,南门聚集的人群已经超过两万。赶来探查情况的林晓在一处酒楼上目睹了黑压压的人群,南门内外棍棒飞舞、拳头起伏、人声鼎沸,不由地目瞪口呆。
在护卫官兵保护下躲进了南门城楼上的税使太监们几乎人人带伤,鼻青脸肿外带破衣烂衫。官兵衙役守住了门楼,占据了地形优势,暴动的人群一时间攻不上去。民愤积聚多日,此刻一旦爆发,几乎是有着势不可挡的气势。连带着连泉州府衙门也被人围住了,许多人要求归还前几日被抢走的财物。不少贼盗乘混乱之机闯入大户人家抢劫,有几处人家失火,一时之间整个泉州城陷入了大混乱之中。
罗阿全脸上被人群误伤了一下,带着个熊猫眼上了酒楼来见林晓。“光泽兄弟,弟兄们还没来得及动手,这人群就已经把他们围住了。我们的弟兄根本没办法靠近,要不我们用火枪解决?”近身搏杀不是罗阿全的长处,虽然他的队员中有擅长贴身肉搏的,但是现场几万人拥挤在一起,根本无法靠近那些太监。
林晓摇摇头:“不成,船主说了,千万不能用火枪,整个大明朝最擅长火器的就是我们了,那样会暴露我们身份的。”
“杀!”一名太监不慎落入人群之手,立刻消失在了人群之中,片刻之后尸骨无存。大多数太监依旧在城楼上躲着,无数的石块、泥块、砖瓦雨点般落在那些护卫的官兵头上。但是官兵们有长枪大刀,还有一把鸟銃,守住了上城楼的唯一一处阶梯,愤怒的人群无法冲上去。
林晓焦急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全城赶来,咬咬牙道:“不能再拖时间了,否则等泉州卫的官兵赶来,这帮没卵子的玩意就会逃掉了。罗阿全,通知前面的弟兄,放火烧了城楼。”
“放火!”罗阿泉吃了一惊:“那会烧到城内居民房的!”
“管不了这么多,船主不想看到这帮人在台湾出现,明白吗?快去放火!”林晓咬牙切齿地说。
罗阿全也是个果断的人,当下也无二话,立刻飞奔而去。
不久,南门聚集的人群中有人惊呼:“走水了!”
一股黑烟忽然由城门楼子下腾起,紧接着大火忽然窜起一丈多高,人群潮水般地往后退,混乱中跌倒的人被人群无情踩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大火眨眼间吞没了城楼,太监们一个也未能跑掉,全被打死、烧死。护卫的官兵衙役也有百余人被打死烧死,泉州暴动的百姓也有三百多人死亡,千余人受伤,大多数都是互相踩踏而死,被官兵杀死的倒没几个。大火殃及周围民居,延烧到了下午才被扑灭,共焚毁南门附近民居五十余家。骚乱持续了三天,泉州城内火光冲天,烟雾弥漫,老百姓遭到的损失不亚于几个月前的大地震。
泉州城百姓打死税使太监的消息立刻传遍全福建。第二天,漳州海澄、福州等地都发生了民众聚众殴打税使太监、烧毁税使衙门和官衙的事。
福建全省骚动,民情汹汹,官绅士人一致指责是巡抚陈性学和太监高寀肆意妄为导致了民变。
民变来势汹汹,几日之内在全省沿海地方同时爆发。负责月港港口收税事务的海澄督饷馆的胥吏和税监被打得头破血流,捆成粽子一般被赶出了海澄县境。领头砸督饷馆是华兴联号的码头苦力,大批民众顺便把县衙也给砸了,漳州卫官兵接到县太爷求援,但是拒绝出兵镇压—卫所官兵全靠着月港海外贸易的分红过日子,税监们在月港肆意搜刮是已经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了,他们才不愿意为这些太监去和海澄商民作对。
福州街头一连三日有商民游行,连一批有着功名在身的科举学子也抬着孔圣人牌位上街请愿,巡抚衙门被请愿的商民官绅堵得严严实实。税使太监高寀的住处被扔进去无数的砖瓦石块,最后朱文达不得不把福州卫、福宁卫官兵调入城内严守府衙官邸。
除了在海澄月港,中华联合公司在其他地方都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绝不主动出头露面。但是,这时事件发展已经不需要尹峰和公司再推动了,很多福建本地的官绅富商都乘着这个机会站了出来,鼓动民众反矿监税使。
陈性学升任福建巡抚才三个月,就把整个福建的官绅商人阶层全部得罪了,弄得到处沸反盈天、暴动四起,现在只好忙着四处灭火,再也没心思算计台湾了。事情发展的比尹峰预计的还要好,福建官府在短时间内,是没有精力来管台湾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