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冒险计划使曾家赚了大钱,但曾家本身在朝廷内部官场的实力不大,仅仅是曾棋一人以纳贡监生为州县佐贰官,财富实力也有限,所以冒险精神远不如孤身一人闯天下的尹峰。
“峰兄,在商言商,商者言利。你的计划本意是为盈利,为我曾家,也为尔自己。”曾棋在听完尹峰的疯狂计划后,缓缓地说:“你毕竟来自海外,不知我大明的内情。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好字号商行今年已经太过耀目,明年各项交易断断不可再行险,生意讲究长流水的。”
尹峰冷静思考了一下,点点头:“曾大人所言极是,是小子鲁莽了。”
其实,在离开澳门去崖州的那天,他反复思考后,差不多自己已经否定了自己的计划。不过,仅仅是否定了喝曾家合作“通倭”的计划;他打算和贝尔纳多、李旦等人商议一下去日本的事。反正,李旦迟早是要去日本做买卖的,自己就做一回改变历史的蝴蝶,让他提前几年去。
在今年整年的奔忙后,他从曾景山嘴里陆陆续续打听到了曾家的家世。曾家曾经是是潮州的巨富,嘉靖年以前靠勾结海盗走私发的家。嘉靖大倭寇时代,他们也不同程度卷入了“倭寇”的活动,但嘉靖未年到隆庆年间,大盗曾一本的出现使曾家几乎灭门。
曾一本是曾家的世奴,有着奴籍的最低等奴仆。然后忽然间他成了闽粤的山海大盗,最多时聚众10万。为报主家以前的虐待之仇,曾一本杀得曾家只剩曾柯、曾棋、曾柏三兄弟等人。曾家的寨子被火烧毁,住宅大院被夷为平地。
曾家兄弟逃到泉州、福州避难。隆庆三年(1569年)曾一本被官军剿灭后,曾家在远房亲戚帮助下,利用剩余的钱财在泉州落了户。以后三兄弟靠过去的生意关系仍旧搞起了商业。大难之后,曾家兄弟三人觉悟到要保得家族平安,仅仅有钱是无济于事的,还必须有官位,拥有一定政治地位才能保证财产和人身安全。原先就是童生的曾棋发奋考上生员,然后乡试三次不中,最后花钱搞了个纳贡监生头衔,被吏部分派到天涯海角为州判。
在科举制发展到烂熟程度的明朝,“科举必由学校”,而且“非科举者毋得与官”,纳贡视例监(非生员而花钱买监生头衔)稍优,其实没多少区别;在明朝一般士人眼中,这不是入仕的正途。例监只得选为州、县的佐贰(州同、州判、县垂、主簿)、布政司、按察司、府的首领官(如典史之类),小京职如光禄寺、上林苑之属,而且终身成异途,受尽白眼。曾棋就是这样的科举正途的另类,年纪已到50多岁,仕途升迁已基本无望。
曾家的希望在曾家老幺曾柏的儿子曾山,就是曾岳的堂兄。他今年参加科举乡试,如能中举,将成为曾家家族史上第一个举人,而曾家也将成为拥有科举正途出身的官僚阶层家族。
所以,在短期内,曾家把家业中兴的希望寄托在曾山身上,商业贸易已经退居其次。
尹峰否定了自己的计划,但仅仅是否定了和曾家一齐合作的计划。他决定要自己造船,联手贝尔纳多和李旦,继续开拓新商路。不过暂时,他还是要保持和曾家的雇佣合作关系的,毕竟,曾家待他不薄,也不干涉他自己的生意。眼下尹峰虽然已拥有家财万两,但他的一切身家性命是附着于泉州曾家身上的。这并不是他想这样做,而是无可奈何没有办法的事。毕竟,他在大明朝是无根基的最底层小民。不过,无论如何只要他仍然掌握着外贸渠道,身家性命应该还是安全的。
尹峰并不知道,曾棋对他还是很满意的,年初对他可能危害到曾家的那一点点担心也烟消云散。他由曾景山处得知:尹峰天性不喜应酬,这一年到处奔波但一直保持低调,出头露面的事基本是曾景山在做。不但绝不越权贪污,而且尹峰居然亲自还做起了账房先生。更加令人放心的是,尹峰也极少去烟花柳巷盘桓,至多是跟曾景山去应酬重要客户。曾棋觉得此人虽然有时冲动鲁莽,但也是出于义气,人品稳重可靠,行事低调、办事认真。他把酝酿了近一年的计划和盘托出,拉着尹峰说:“尔已父母早亡,如此,婚姻大事自己即可做主。眼下就有一个大好姻缘,不知贤侄如何……”
崖州和杭州,已经不止一次有人要给他说媒了。尹峰赶紧想找借口推辞,但曾棋摇手堵住他的嘴,继续道:“我有两个走仔,老大已许配人家;老幺还待字闺中;人品还算温婉贤淑,呵呵,贤侄意下如何?”
尹峰一时哑口无言:没想到曾棋会主动为自己小女儿做媒,而且还是非嫁给他不可的样子,怎么办啊?
以现实、理智和利益为出发点,尹峰应该立刻答应下来。但是毕竟尹峰是在20世纪受的启蒙教育,虽然***的性游戏并不违反他的道德底线,但婚姻是另一回事,好像是应该和爱情有关的。他一时之间,现实主义和心底里的浪漫主义冲突起来,脸皮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这个,这……不妥吧?婚姻乃人生大事,小子上无片瓦、下无寸土,可是会委屈了……”
他的表现在曾棋看来,却是他没有私心、不愿攀附官宦人家的正直之心的体现。曾棋出于那个时代的本能,认为尹峰这样的游民商人如能攀上他这样的小官宦之家,无疑是攀上高枝了,如何还会有别的想法。他不由笑着拍拍尹峰的肩头:“你还不知道吧?我已替你在泉州置地买房了,也已疏通关系,把你的户籍转到泉州去。眼下,你可是身家万贯的了,哈哈!”
尹峰无言地离开曾家,在路上就被李大胖子拖到了酒店,说是一定要请教一些做账的方法。不过,在酒店,李老板没有谈复式记账法的问题,却向他介绍了曾棋女儿的一些情况:据他说,曾家二女儿是庶出,今年17岁,是曾棋早年在南京做监生时带回的风尘女子生的。母亲早已病亡,由曾棋正房带大,说是美貌无比。无奈曾的大妻比较泼辣,女孩也是吃了不少苦头,而且一直不给她找婆家---按当地早婚风俗,17岁的女人应该孩子都有了。
“曾家待你不薄,你也得让他们放心吧。”最后,李老板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此时,尹峰的理智和现实主义的利益权衡,在生活的天平中压倒了道德和浪漫主义。当然,一般而言,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母亲是秦淮美女,女儿也不会差吧?尹峰自嘲地想着,回到自己在好字号的住所。他不是什么苦行僧,学生时代也有过追女孩子的经历;来到这个时代后,忙着为自己的生存生活奋斗,想到女人的时候极少。出于浪漫主义,他喜欢美女和爱情;基于现实利益,他必须向社会现实妥协,这是眼下仍寄人篱下的尹峰无奈的选择。
回到好字号商行,他落落寡欢地走入自己院子。马加罗还是住在离城五里的河泊所旧宅,尹峰在个人生活中是不讲究的,喜欢自己动手。
但是,他一开门就看见了麦婉儿立在屋檐下,怯生生地在那里。然后是麦老伯那张饱经海风的脸迎上来,他不由分说,把麦婉儿拉过来,说是尹峰几次三番搭救他们家的老小,无以为报,就把麦婉儿送来给他为奴为婢。
满头雾水的尹峰无言问苍天:今天是桃花劫还是桃花运啊,怎么老有人要把自己女儿塞给我啊?
有些话麦老伯是不太好说出口的。
推脱不了的尹峰把话题扯开,向麦伯询问起造船事宜。海南本地造船业比较发达,但只限建造双桅以下的渔船、水师船只,是否能造大型商船,麦伯也不了解。不过他认识本地造船的匠户,可以带尹峰去认识一下。
最后,无论尹峰如何拉扯,麦伯头也不回匆匆走了,把麦婉儿扔在他院子里。李老板倒是很通情达理:“你屋子里是需要个铺床叠被,打扫庭院的婢女;我还打算给你买一个呢。到时,你给那些疍民一些钱就是了。这个女娃,我让人**一下,教她如何服侍人。”他把麦婉儿带走了,尹峰郁闷地回到屋中,倒头就睡。
造船,拥有自己的船,这是尹峰在回崖州时冒出来的想法。造船费用应该不是问题,中外关系史上,明朝嘉靖年间,陈侃赴琉球的“封舟”造船价为二千五百贯。这是福建官办船厂的造价,而且这是皇家五桅巨船的造价。尹峰估计自己要造一艘船应该毫无费用方面的问题。
随后几天,他跟着麦伯去了保平港、三亚港、榆林港、望楼港,甚至到了万州海边,咨询了公私各处造船厂。理论上造船厂都是官办的,造船工匠都是官府直接管辖的匠户,但现在这些规定已成具文,名存实亡。疍民们就能造船,不少造船的匠户原先就是疍民。
咨询结果是令人失望的,本州造的船最远去过占城。
万历初年始,琼州府于海口营白沙寨设立战船修造厂,是当时广东四大造船基地之一;但是白沙寨只造一些称之广船的战船,其形制下窄上宽,两舷张开状若两翼,在近海则稳,不能出远洋;需要出远洋的大型商船是无法造的。而崖州、万州一些渔船港口的造船场,虽然建过一些海盗船,但最多能造一些大型渔船而已;最远的去过号称在天气晴朗时,在崖州海边都能听到佛寺钟声的占城。
尹峰最后在榆林港找到一位老船匠,和麦伯是老相识。在向他询问良久后,尹峰明白了一个问题:当时的造船全无设计图纸,最多只有一个粗略图样,然后一切靠老船工的经验打造船只的龙骨,定好龙骨长度后再凭经验数值造出船体其他部分。老船匠有一部纸质发黄的书,差不多200年前辈留下的,据说有详细的造船工序和诀窍,但绝不轻易拿出来参观。
尹峰想造条大船:他设想中的商船起码要和900吨级的卡拉克型船托马尔号一样。按老船工的说法:不是不能造,而是不知道怎么造。没有图样,没有相应的模型,从来没有造过大船的老船匠不会自己设计船型和船体结构。
明朝海禁200年,郑和的巨船早已无人能造,大明朝沿海的所有船只都在向小型化退化。16世纪前期,东南亚的船舶也迅速小型化。不过,这是由于西方殖民者消灭东南亚大型商船的结果,最后使当地人只能造独木舟了。而14世纪后期开始的中国帆船的停滞和小型化,却是由于本朝官府残酷打击的结果。
尹峰心思重重的回到自己房间,坐到书桌前皱着眉头发呆。有人给他递上毛巾,端上茶水。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喝了口水,抬眼却瞅见麦婉儿立在一边端着茶水,低着头拖着渔家女的长辫,身着绿色交领长袖短衣,十幅长裙颜色是浅淡绿色,紧束的腰带显露出女孩曼妙腰身,腰带上挂一根以丝带编成的“宫绦”,下垂及地。
女孩就站在桌边,完全一副古典美女丫环打扮。尹峰差点把那口茶水喷出来,慌乱中才想起麦婉儿已经变成他的丫鬟了,前几天都在接受李大胖子老婆的**,现在大约是丫鬟培训课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