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城,夜,八点五十三分。
通向西南方向的主国道此刻依然是人声鼎沸,车流如潮。公路上满是密密麻麻的逃难的人与车军队和逃难的人们。各式各样的车辆拚命按着喇叭,将刺耳的声响伴着沉闷的脚步声、压抑的哭泣一声一同抛上沉沉夜空。
若是站在高处便可以看到,车灯一排排一趟趟将整条街道都连成了一条蜿蜒连绵的不绝光带,仿佛是一条怪异的大蛇,一头向着远方伸展,身子却仍盘踞在平城内,也不知道还有多长多大。
位于市中心的火车站吞吐能力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峰。
每一辆列车都尽可能多的满载着各方士兵、战备物资到来,再载着逃难的人群离去。
因为做为交通枢纽的安城正处在牛头集团的猛烈进攻下,平城逃难的人们只能从石磐绕道顺抚而入宁辽省躲避战祸。
在可怕的战争面前,平民们盲然无措地拖家带口离开故乡,却不知最终可以落脚在何处,也不知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够返回故乡。
蓦得,一声雷鸣般的可怕剧响在市内响起,黑色的尘烟腾腾而起,仿佛铁幕一般挂在空中,久久没有散去。
“已经开始炸化工厂了。”有化工厂工作的员工眯着眼睛望着那腾起的黑烟,满脸都是悲戚。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作为整个东北的重工业基地中心之一,这里所有的重要工厂都已经接到了全部破坏的命令。而最主要的工厂之一便是松江机甲制造厂,它是全国最大的五家机甲制造厂之一,每年生产的机甲占全部机甲产量的百分之二十左右,不但有能力生产各种型号的机甲,而且是位于平城的机甲研发中心的指定试点制造单位,近来平城机甲研发中心正大力试制超大型战斗机甲以及全智能刑战斗机械人,每一次进步的成果都在这里试制出来。所以松江机甲制造厂得到的命令是能够带走的全都带走,带不走的全部炸毁。为此,松江市府已经专门为制造厂协调安排了一列火车以用作撤退,撤退的时间就在今晚,等到撤退完成之后就会正式爆破。
与充满了紧张悲凉气氛的西南城区以及郊区比起来,市府所在的平城中心地带反倒显得相对平静,或者说是冷清。街上已经见不到逃难的人群了,平城市政府大院内和前后门的街道上都停着整装待发的车辆,装着各种文件与物品的大小箱子正被源源不绝地运往车上,留下来进行转移的大部分是军队的士兵,只有一少部分是机关工作人员。这也是不得已的,因为毕竟需要他们进行甄别分类才能有序撤离,为此,每个办公室至少要留下一名工作人员以配合协助撤退士兵。
隔江斜对着政府大院的便是老农业银行大楼,不过此刻已经被平城前线指挥部所占据,军人们出出进进,但大都显得有点颓丧,与安城指挥部中那种高昂不屈的战意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刻平城各方面的领导与头面负责人物都好像走马灯一般不停在进出着指挥部,每个人都失去了往日那种高高在上的从容不迫,有的人脸如死灰,边走边打哆嗦,有的人脸色阴沉,脚步沉重,还有的满脸茫然,脚下发飘,但更多的却是那些边走边打电话,走起来跟小跑一般的办事人员。撤离与疏散正在紧张的进行着,安城陷落之后,平城做为最重要的工业基地之一,肯定会成为牛头集团下一个重点进攻目标。平城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只凭着野战和巷战根本不可能阻止强大的牛头集团进攻。现在每争取一秒钟的时间,就是为自己赢得多一秒生存的机会。
赵子维此刻正背剪着双手,站在大厦顶层会议室的落地窗前,皱着眉头俯视着这座北国江城。他身材修长、匀称、灵活,皮肤白皙,戴着副金边眼镜,头发修得整整齐齐,若是靠近细闻,还可以闻到淡淡的古龙水香味。站在窗前的赵将军有些知识分子的文气,也有些花花公子的贵气,还有些强势人物的权气,但却就是没有一个军人应该有的血气。今年刚刚三十五岁,在军队中属于少壮派将领,但众所周知的是,他能够当上平城部队的总指挥,并不是因为自多么精明强悍又或是身经而战,而仅仅是因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父亲——赵建山,六十四岁,陆军元帅,国防部副部长,陆海空三巨头之一。
靠着裙带关系成为一方大员的赵子维虽然在军事院校时的成绩相当不错,但却基本上没有什么实战功勋。每当他所有的部队有战事的时候,赵大公子便总是会凑巧提前调转其它部队,而且每次都是升迁。此次若不是战局急剧变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话,那么相信他现在也不会呆在平城了。
但此时此刻,即使是他再想走也不敢走了。这种时候即使是有调令在身,他也逃不过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这个残酷的现实让赵将军倍感忧虑,以至于平日里总是刮得干干净净的下巴上冒出了些许铁青的胡碴。
在他身后的室内沙发上,坐着一溜的高级将领,他们都是平城部队的各方面高级指挥官,这是临战前的最后一次全体会议了。
“平城的陷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赵子维望着窗外的黑暗世界貌似高手般的发了会呆,这才以低沉压抑的声音说道,“我们不像安城还有机甲部队以及山险,无论是野战还是巷战都无法阻止敌人的进攻。”
这完全是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但更加有些内容的东西他也说不出来。
坐着的军官们都露出稍许不耐烦的神色,这个时候战事紧张,没有谁会有心情坐在这里听废话。
好在赵子维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并没有在废话上继续下去,“总部命令——”
听到这句话,所有的军官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身子,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到了赵子维身上。
“我部将在完成平城疏散撤离之后主动撤退至石磐一线,与后续部队汇合待命,同时第五三一师、五六五师以团为单位散入周边山区,坚持敌后作战,等待配合战神兵团的反攻行动。”
化工厂巨大的爆炸声适时传来,冲天的火光从宽大的窗子射进来,映得一众将领面色变幻不定。茶几上的杯子被震得一阵乱晃,发出细微的叮当密响。
赵子维沉默了片刻,见没有人出声答腔,便道:“如果没有其它事情,大家都回去吧,做好准备,接到命令便立刻撤离。胡广,命令太平、三家子、佛堂一线的三个团收缩回防,他们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一旦牛头集团正面进攻,他们只能被歼。”
“是。”回话的高个子将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谁都知道这明显是一计被吓破胆子的昏招,但却没有谁想说什么。既然主将一心想逃,那么做为属下服从命令就是了,更何况这逃跑的命令还是总部下达的,那么他们即使是为了军人的荣誉死守于此,也只能落得个不服从命令的罪名。
众将领默不作声的拿起军帽戴好,鱼贯走出会议室。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赵子维好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重重坐到沙发上,轻轻拭了把额头的上的汗珠,望着窗外被火光映成暗红血色的夜空发了会儿呆,掏出手机拨通低声道:“已经布置下去了,可是撤到石磐以后怎么办?现在牛头集团的攻势太快了,安城怕是坚持不了几天,战神兵团又只来一半部队,根本不可能阻止它们的进攻。”
话筒那边传来沉稳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放心,你只要把部队撤到石磐就不会有任何问题,这边已经得到了确实的情报,妖国内部不稳,近期将有大变,届时牛头集团作为五大主力部队之一,必定会被相关势力调回国内参与内斗,你只要现在保存好队伍,等牛头集团主动后撤之后立即出击,收复失地,那么这次东北会战你将是第一功,到时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回总参。”
赵子维却仍不怎么放心,一时有些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窗前,焦急的踱着步子,道:“可万一……”
“懦弱!”话筒那边的声音怒斥了一声,然后道,“富贵险中求,这次是难得的机会。这点小小的风险都不敢承担吗?就算是牛头集团攻上来又能怎么样?你那手头的十万部队是吃素的吗?难道能让你这个指挥官涉险?”
赵子维低声哀求道:“要不等撤到石磐之后,您还是把我调回京城吧。我也不要当什么将军……”
“混蛋!”电话里传来一声怒吼,“我赵家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有用的东西来。老实跟我在石磐呆着,你是要敢私自逃回来,等着上军事法庭吧,我不会救你的!”
电话被重重挂上。
赵子维哭丧着脸拿着手机呆在当场。
“咚咚咚……”轻轻的敲门声适时响起。
赵子维心情正不爽,听到敲门声便吼道:“谁?敲什么敲?老子安静一会儿都不行?”
他话音刚落,便听噗的一声闷响,仿佛是从涨满气的瓶口拔下塞得严严实实的塞子一般,会议室的两扇门同时变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