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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象厅发布的封口令,实在是糟糕透顶。”邦枝放下电话,一边嘟囔道,“这反倒给媒体暗示了什么。”
“地震观测所自然是跑不掉……”中田一边监督计算机上程序调试(搜索修正程序中的小漏洞),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地震预测委员会的成员也被记者弄得鸡犬不宁。”
“不过,好像文部省大地测量学审议会还没有被太注意。因为大家所关注的地方是社会部门,像这样的地方还无暇顾及。”
“就算无暇顾及,最近,社会部的记者好像也变得擅长采写自然科学的新闻了……”中田一边摸着脸上*的胡须,一边说,“他们好像知道,大地震爆发后,除了余震以外,短期内不会有大的地震发生。”
“关于迁都的可能性,好像他们想抓住点什么。”邦枝浏览了一下传送过来的剪辑资料,“怎么,好像在野党那边已经流传开了。或许是故意散布的……筑波大学城在这次地震中几乎安然无恙,据说是那儿的国立防灾科学中心的所长以个人观点的形式透露出来的……”
“国土地理院被媒体死缠烂打得无法工作……好啦,可以了。”中田把最后的一页纸交给操作员,使劲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说,“鹿野山地震观测所受灾相当严重,目前基本瘫痪。”
“不管怎么说,地学研究的有关人员中总有意识到什么的人吧。”
邦枝翻阅资料的手稍稍停顿。“气象厅相关的技术官和现场研究员都不知为什么……”
“有不同寻常的报道吗?”中田喝着放凉的茶,回过头来看着邦枝。
“哎呀,不太清楚,不过,这一条有点意思。IASPO(国际海洋科学协会)就地震后关东海底地形的变化问题,提出进行合作调查。说是看到日本的学会忙得不可开交,愿意帮帮忙。”
“IASPO是国际大地测量学—地球物理学联合总会的下属机构吧?”中田正要喝水,闻声放下手中的茶杯,稍稍皱了一下眉,“哎呀,是啊。一不小心,海外就传来这么多消息呀。”
“对美国恐怕必须格外小心。因为以前他们海军对远东海域的海底研究就倾注了很大的力气,而石油公司的调查船大部分也集中在远东呀!”
“不仅仅是美国,最近苏联也很积极啊!”一位防卫技术官从旁边插嘴道,“从千岛到三陆海,苏联的巡洋舰和测量船近来一直都在那一带游弋。根据海军总部所获得的情报,好像还有两三艘核潜艇。”
“核战略进入了导弹潜艇时代,真是棘手难对付啊……”邦枝喃喃地说,“谁都想多设一些海上航标!”
电话响了,D计划总部所属的技术官拿起电话。“是国土地理院,”技术官说,“听说那台TW型重力测定装置现在已经由H制作所运过来了。”
“几台?”
“一台。后两台好像要稍稍晚一点。测试正在航空测量部进行。就这些……”
“让他们测试完毕就去横须贺。”中田按下对讲机的蜂鸣器,站了起来。
“是的!让他们稍等一下……从目黑到横须贺,能不能请海军总部的直升机给运送一下?这边派一个人上飞机,在运送途中进行空中测试?”
“又是急活儿……”邦枝苦笑着。
“测试什么时候结束?”
“今天下午……”
“OK,那么,下午转乘飞机去。”
“中田先生,中田先生……总理府次官来了。”对讲机里的声音说,“人员已经到齐,准备开会了……”
“等十五分钟!”中田按下讲话的按钮,大声说,“刚才的计划表已经输入计算机了吗?会议室有CRT终端吧?很好……”
片冈进来了。棕色的脸庞更加消瘦,因为过度疲劳,眼袋也出现了。
“片冈,对不起,你下午乘飞机由目黑去横须贺。TW到了。在运输途中,想由你做一次空中测试。”
“即使再着急,安装也得明天进行啊。”片冈小声地说,“在横须贺的PSI(潜艇警戒飞艇),其BLC专用辅助发动机出现故障,现在,正争取把在舞鹤的飞机弄过来。”
“磁气测定装置的安装结束了吗?”
“是的,P2J(潜艇警戒机)有三架已经安装好了。MAD(潜艇磁气探测装置)在拆卸的时候,员工打碎了一台,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是检讨书。”
邦枝面前的电话又响了。
“是科学技术厅……”邦枝撇撇嘴,“海上开发技术协会……发表了房总海大陆架异常下沉的消息。哎,海洋开发计划总部……要连续派出调查队。”
“说到调查,不是那么容易去的。深海探测潜艇,全部由我们把持着。”
中田一边站起来,一边说。
“技术协会有能下潜三百米的海底实验舱哩。”片冈说。
“那东西恐怕自己潜不下去吧?暂时还不要紧。但是……”中田站在门口,沉思了一会,“快要进入佯攻阶段了。”
“佯攻?”邦枝回过头来,“什么意思?”
“已经提出了方案,”中田推开门,小声解释道,“D计划的相关人员已经突破了百人大关,不久将成为千人的团队。那样的话,怎么样做也是隐瞒不住的,所以……”
中田的背影在门后消失了。刚才中田讲话的时候,一直在一旁静静地接听第二个电话的技术官把记录交给了邦枝。邦枝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记录的原文是——
“明神礁、贝约内兹列岩、史密斯岩爆发。青岛开始喷火,八丈岛西山(八丈富士)西北部鸣动,出现喷火征兆,两岛居民开始撤离。”
八丈岛喷火的消息,小野寺是在鸟岛西北约五十公里、深度两千米的海底听到的。从海上的“吉野号”发射的微波语音信号,因为噪声太大,听得不很清楚,但总算还是知道,岛民一万二千人,多数已经遇难。
当听到两千米上的“吉野号”发出的消息时,小野寺正好在“克尔马狄克号”里,在每平方厘米二百个气压的海水中,他感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冲击。
“不对呀……”小野寺语气有些慌张。他对身边来自气象厅的技术官、一脸学生稚气的小白脸助手说,“你不觉得这一带海底有点异常?”
“欸?”
刚把自动探测器放入海底,正专心致志地调试仪器的技术官十分惊恐地回过头来。小野寺用眼神示意他,他急急忙忙切换了遥测器的频道。
每间隔五公里或十公里安放在海底的测定用探测器,会将海底的温度变化、振动、倾斜、地磁气变化和重力异常等情况,通过VLF、微波信号两种方式传送过来。技术官开始捕捉最近处的探测器的遥测信息,进行测定。
“太危险了。”技术官嘶哑着声音叫道,“地温在急速上升。倾斜度也在增加。地磁气也……”
“要发生地震吗?”
“比起地震更严重,这个变化,弄不好要爆炸!”
高锰钢制成耐压舱,“咚”地发出像寺院钟声一样的沉闷声音。“克尔马狄克号”好像被什么东西推动似的,摇晃着慢慢改变了方向。
“快结束了吗?”小野寺打开照明灯,从观察窗向外看,“这一带开始有焦糊味了。”
“差一点……”技术官说,“好了,结束了。稍等一下……这下面的海底好像正在发生某种变化……”
“没有观测的时间了。”小野寺启动了螺旋桨,说,“关掉灯。我打水中照明弹,你从那边观察窗看,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克尔马狄克号”在海底拖着锚链,慢慢地离开刚才放置的探测器。小野寺操纵舵轮,将照明弹瞄准要观察的范围,按下发射按钮。连续发射四次后,冲击带来的振动使“克尔马狄克号”舱壁发出一阵沉闷的回响,黑黑的潜水舱里,六个大小不同的圆形窗孔发出了耀眼的白光。
“啊……”技术官在嗓子眼儿里叫道。
“看到什么没有?”小野寺问,“在哪个方位?”
“正前方右四十度……”
小野寺在脑子里计算着上浮的速度,又向相同的方向发射了余下的四枚照明弹。失去了八枚照明弹重量的“克尔马狄克号”立刻上浮到一个相应的高度,它的锚链前端还拖着少量的海泥。靠着仅存的一点推动力,“克尔马狄克号”以水平速度慢慢地向上漂去。
“你来看一下。”技术官说,声音异常低沉——仅凭声音就能猜出,此时此刻,他的脸不会有一丝血色。
小野寺离开驾驶席,来到观察窗旁。四枚照明弹将海底照得如白昼一样,正对面是昏暗迷蒙的海丘缓坡,喷吐着气泡的海泥正从缓坡的一部分地块中不断涌出,向着遥不可及的海面飘去。每当大量气泡爆发性地喷出时,“克尔马狄克号”就会随之被振动摇晃。
“会发生爆炸吗?”小野寺回到驾驶席问道。
“我想还不至于……”技术官一边忙着核对海水温度和海底温度,一边回答,“也许有一些小的爆炸,这舱本身不会有问题。”
小野寺推了一下操纵杆,放开锚链。“咣当”一声后,“克尔马狄克号”开始向上浮去。接着,小野寺急忙联系上面的“吉野号”,打开电磁阀,将压舱物一个一个地扔掉。他的脑子里飞快地计算着上浮速度的安全极限,同时又在考虑水平速度对这一极限所能达到的控制程度,心里多少有些发虚。因为如果上浮速度过快的话,压力将急速降低,深海潜艇极有可能会出现异常情况。这样一来,几吨重的深海潜艇就会原封不动地滞留在两千米的海底,失去重返海面的希望。为了控制蓄电池的消耗,小野寺不断调整水平舵,最大限度地降低水平速度,接着又忽然想到可以试着使用水平舵将上升的速度转换成水平的分力。这样一来,效果凸显,“克尔马狄克号”略呈倾斜状,继续向着斜上方移动。但是,如果一直保持这种姿态移动的话,随着上升速度的不断提高,深海潜艇可能会发生侧翻,所以,有时还必须将舵倒回九十度,以保持合适的水平速度。
“抓稳,”小野寺对身后的技术官说,“会摇晃得很厉害……”
小野寺在深度一千三百米的地方,又丢掉了一些压舱物。“克尔马狄克号”像离弦的箭一样快速盘旋上升。小野寺担心位于深海潜艇上部的专用阀能不能承受急速的减压过程,因为这个专用阀下面储存着汽油和压缩空气。此时,上升速度已经超过了每分钟一百米。“克尔马狄克号”已经超过了过去安全上浮速度每分钟八十米的极限。深海潜艇上部储存的空气温度在迅速地下降。空气到两百个气压就会被压缩,在海底被冷却,由于绝热膨胀,空气开始变冷。因此,在深度八百米时,要打开专用阀,再放掉一些空气。考虑到空气释放后会产生急速膨胀,所以在放慢上升速度的同时,不能让汽油从深海潜艇底部的开口溢出,流入海中。小野寺本想关上阀门,但没能完全关严,结果导致空气不断地往外溢出;不久,汽油也开始泄漏了。小野寺立即封闭了舱内的泄漏区域。
“小野寺!”技术官在背后尖叫,“水……水漏出来了!”
上浮到较浅深度后,一旦外压减弱,与外部接触的连接部就出现松动,有时甚至还会进水。显然“克尔马狄克号”已经使用过度,这次上去后,必须进行大修……
“是从窗口进来的吗?”
“唉,不知道从哪里进来的……已经积水了!”
“没关系。马上就到了。”
汽油还在继续流出,上升的速度降到了每分钟八十米。小野寺看看剩下的压舱物,脑子里浮现出阀门的构造。深度五百米的时候,他回转推进器,全速前进。但是,全速前进,要消耗很多蓄电池,现在蓄电池仅剩下百分之三十了。因此,在浮出水面前,要尽可能保持水平速度。“克尔马狄克号”开始上下颠簸,再加上偏航,小野寺按住舵把和左右推进器,足足两分钟没敢松手,直到作为动力的蓄电池几乎消耗殆尽。从“吉野号”的声呐系统传来的“B……B……”超声波音在舱内回响。小野寺将通话切换到VLF,呼叫“吉野号”上的潜水指挥部。
“拽住它!可能会冲出海面。”
“知道了。已经就位。保持方向。用倒挡接近预定水面。”
“海面和天气怎么样?”
“浪大。浪高一米五,西北风……小心晕船。水下十米处抓舱。”
在水深一百五十米处时,由于阀门故障,第三只油箱的汽油几乎全部泄出。小野寺为了保持平衡,又放出了第一、第二只油箱的汽油,把上升速度降到四十米。后面的行程还有三海里半,只要利用潜舱自身的惯性,适当地调节释放残存的空气就行了。受水面波浪的影响,“克尔马狄克号”上下左右摇晃,颠簸得十分厉害。
“抓紧。”小野寺对技术官叮嘱道。“吉野号”上的工作人员像魔术师似的几下就将“克尔马狄克号”牢牢地拽住。两名潜水员在水下十二米处用磁性锚栓将拖航索固定在潜舱体上,再用金属线拴住。小野寺放出残存的空气,用水平舵位控制上升的速度。在五米的地方,工作人员安装好吊钩,在潜舱上插入软管,开始回收汽油。
“波浪太大,起吊很危险!”“吉野号”上发出指令,“‘克尔马狄克号’直接上台车,所有操作都在水中进行,你们从上面的舱口上来!”
在水中,“吉野号”起重机的吊臂牢牢抓住了“克尔马狄克号”。——得到信号,两人打开舱口,登上摇摇晃晃的舷梯,来到上甲板。海上波浪很大,两人浑身上下都被飞溅的浪花弄湿了。他们刚一离开舱口,吊臂就把“克尔马狄克号”拉入水中,随后拖至舰艉,再吊到台车上。
眺望远方,宽阔的海域上漂浮着不少火山浮石。
“据说胶州堆在喷发,”有一个水手在说,“渔船受灾程度不大,但是,连那种地方都喷火,太不可思议了!”
“看样子,还是早点离开这片海域的好。”小野寺一边用毛巾擦着身上的海水,一边说,“听到消息了吧。在那么深的地方,也不安宁。”
“据说是水中探测器获取的信息。”水手说,“潜舱安放结束,我们就离开这儿。”
喝了一杯热咖啡,来到通信室的时候,“克尔马狄克号”已经安放完毕,“吉野号”开始掉头,朝着东北方向,开足马力,乘风破浪,全速撤离这片危险的海域。
“‘青龙丸号’在哪儿?”小野寺问通信官,“能联系上吗?”
“北面五十海里。试着呼叫一下吧。”
“八丈的情况怎么样?”潜舱的搭档、技术官探出头来问。
“西山的喷火,据说已经死了两百人。但可能还有大的喷发,渔船和自卫队舰艇正在营救岛上的居民……”
“是全部的岛民吗?”
“是的。第一批是中小学生,总共一万两千人,决定全部撤离。岛民事先都毫无准备,只穿着身上的衣服。除此之外,伊豆群岛也出现异常,开始向静冈方向转移……”
一万二千人……如果是豪华客轮,三四艘就能解决问题了。但是,一想到那个靠近亚热带、被绿色密林所覆盖的美丽小岛,滋润着岛民生活的观赏植物栽培地以及用卵石垒起的古老的墙垣,心中便不禁泛起阵阵刺痛。虽然爆发的程度和规模难以预料,但是,如果连那样的小岛都会毁灭消失,那么人们在漫长岁月里所构建的人类历史必将成为不堪重负的累赘。岛屿不仅仅只是露出海面的岩石,它还是生命和人类发展的沉积,那些岩石充满了活力,人、草木、鸟兽在和谐中共存,孕育着“生命的历史”。岛是植物、动物和人类共同栖息的“家园”,它的全部主题就是——生命。岛一旦被破坏,生物被残暴灭绝,岛的存在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仅仅是因为曾去过八丈的一个岛屿,便有如此的感受,对于岛上世世代代居住、生活的人们来讲,失去家园那该是怎样的一种痛楚呢?更何况,那……
“‘青龙丸号’有回话了。”通信官说。
“如果方便,请叫一下‘海神号’驾驶员结城。”
结城很快接过了话筒。
“‘海神号’的状况怎么样?”小野寺问。
“非常好……”结城回答说,“已经进行三次海底潜水了。不能一起干,真是很遗憾呀!”
“也许马上就能一起干了!”小野寺说,“‘克尔马狄克号’出毛病了,必须要进行检修,先进船坞。大概需要一个星期吧。”
“那么,你过这边来吗?”结城的声音听起来很兴奋,“什么时候?”
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其他的信息又进来了。通信官急忙中断了与“青龙丸号”的通话。呼叫好像是来自空中飞机。
“海上自卫队潜艇警戒机马上要过来!”通信官对着士官说,“很快就到。说在水上着陆,获取数据资料,希望给予引导……”
通信士官向舰桥报告,呼叫雷达室。空中雷达捕捉到靠近的飞机行踪,通信室担任导航,引导飞行。“吉野号”开始放慢速度。
“小野寺君……”那个与飞机通话的通信官喊着,“警戒机上有一个叫片冈的人,说叫你上去……”
“片冈?”刚要走出通信室的小野寺又回过身来。
通信室外,两三个船员跑了过来。头顶上方,轰鸣声越来越近。
上到甲板,风急浪涌,波涛翻滚。一架四引擎的飞机,在不远的海面上盘旋降落。
“这么大的浪,不要紧吧……”小野寺小声问。
“PSI(四引擎飞机)绝对没问题。”一个士官回头笑着说,“机身前有减震装置,即使三米五的浪高也能降落。日本的飞机技术是世界一流的。”
飞机迎着海浪俯冲,划出一道白色的水幕,转瞬间就降落在海面上,随后便向这边滑行过来。它随着波浪上下颠簸着,慢慢靠近。
“小野寺君,下到小船上去。”甲板上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喊,“坐上去。”
浪很大,小野寺穿着救生衣,坐上了冲锋橡皮艇。皮艇剧烈颠簸,如果不抓牢,就会被甩出去。小野寺绕到皮艇的侧面,使劲抓住入口的横栏,此时他已是大汗淋漓。当接过包有观测数据的防水袋后,PSI就开始滑行。让人惊讶的是,滑行距离非常短。刚越过三四个浪尖,就听不见波浪拍打机身的声音了,当回过神来的时候,飞机已经盘旋在“吉野号”的上空了。
飞机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机械设备,沿着不太宽敞的通道向机首走过去,有一个通信室,片冈正挤在一个机组人员的身边进行观察。小野寺拍拍他的肩,他回过头来。
“来啦……”
他仅招呼了一声,又回头去看机组人员身边的测量仪器。
“没错!”那个机组人员喃喃地说,“是大型潜水艇。四千吨级……可能还要大点啊!”
“四千吨级,当然是核潜艇啰。”片冈嘶哑着声音说,“跟着‘吉野号’的吧。距离八百……靠得相当近。”
“潜水艇?是不是‘珍潮号’?”小野寺问,“它也投入到这次的D计划了吗?”
“如果是‘珍潮号’,现在它应该在纪伊半岛,”片冈说,“而且,没有这样大。它只有一千八百五十吨级。”
“在干什么呢?”那个机组人员歪着头,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在跟踪我们的行动吧?”
“有那个可能。最好用密码告诉‘吉野号’。告诉他们,最好只用被动式声呐系统,以免惊动它。”片冈说。
“看来有些国家挺关注咱们的嘛,是吧?”小野寺小声地说。
“一点不错。直到刚才,还在距‘吉野号’两公里、深度四十米左右的地方,一直尾随着我们。你在潜水舱中没有察觉到?”
“什么也没……因为怕海底又有喷发,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浮了上来。”
“这里的MAD(磁气潜水艇探查装置)的指针都快要摇断了,反应非常强烈。请你到这儿来,是因为尽量缩短飞机着水时间。如果只是拿数据,用盒子系上绳索递过来就行了。让你乘皮艇过来,是为了把声呐装置放入水中,弄清情况。”
“于是乎,我就成了诱饵?”
“当然,不只是这些。幸长让我转告你,今晚总部要开紧急会议,请你尽可能出席。而且,反正‘克尔马狄克号’要进船坞修理吧?你和‘青龙丸号’通话说的吧。”
“左前方,有喷烟!”扬声器里传来喊叫声,“正在爆炸……”
小野寺他们跳到飞机两侧的观察窗。只见白色云块被狂烈的西风吹散,星星点点地映在蓝黑色的海面上。海那边古铜色的烟雾,像《一千零一夜》里神灯里的神魔一样,从海面上的一小点慢慢地一缕一缕向上蹿,像秃头妖怪一样向着天空不断地膨胀,穿过积云层,向着高空涌去。高度为五千米的大气层,被地底下发出的“轰隆”、“轰隆”的爆炸震得微微颤动,放眼望去,海面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在烟雾中摇曳不定的火苗。白色和银灰色的火山灰或浮石之类的粉灰,随着喷烟从空中洒落在东边的海面,就像薄薄的纱幔一样挂在天边。盘旋上升的滚滚浓烟中,电光在闪烁,雷声在轰鸣——蓝色的海面被四处飘落下来的火山弹和浮石划破,泛着白光,唤起一波又一波的海啸,呈圆弧状慢慢地向四周散去。
“是须见寿岩礁吗?”小野寺问。
“呀,是青之岛,”片冈说,“从昨天开始,已经是第二次大喷发了。这样下去,那个岛差不多就要消失了?”
“是青之岛吗?”小野寺死死地盯着前方,“岛上有人吧?”
“有二百七十人左右,估计全部没了,也许在海上逃生的渔船上还有生还者……但还不能确定。”
“那,就见死不救吗?”
“附近的海域几乎没有船舶。岛上的人用无线电报告说有喷火的征兆,仅十分钟后,就爆发了第一次。这是国际航线的客机通知我们的。”片冈用非常平淡的语气说,“与八丈岛不同,青之岛太偏僻了……”
小野寺想,这样的喷发,今后会有很多吧……他感觉胃里有冰凉的东西在蠕动……今后发生的喷发,规模将是青之岛的几万倍、几百万倍。
“富士火山带,来了个总爆发呀……”片冈皱着眉,向窗外扬扬下巴,“以前也发生过富士火山带连环喷发的情况,可这次是动真格的了。瞧,那边能看见八丈岛的喷烟。”
飞机倾斜着机翼向上拔高。机翼的一端能看见另一股腾起的喷烟。飞机继续盘旋,这时,在青之岛的南边也出现了淡淡的烟雾,烟雾在海面上断断续续地向上飘浮。八丈岛北边更远的地方也在冒烟。
“那个什么?……”小野寺感觉喉咙被卡住似的。
“是三宅岛。两小时前,从赤场晓一直到雄山一带又开始喷发了……禽鸟早有预知,今年大水薙鸟一直没有迁徙过来。”
“原来如此。”小野寺嘀咕道,语气同片冈一样平淡,“难道伊豆群岛……同时喷发啦?大岛那边呢?”
“大岛的三原山也有三次小规模的喷发,还降了火山灰。因为有可能再次喷发,居民已经开始撤离了,大岛上空的国内航线也已经关闭。”
PSI高度达到了八千米,还在继续爬升。随着向北移动,云层减少,出现了晴空万里的冬日最壮观的海上光景。飞机向左,向右,继续缓缓地盘旋着。向右倾斜时,从机右翼的舷窗放眼望去,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能看见蔚蓝色的海面上,呈南北向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的伊豆群岛。那些岛屿中,有五个正在喷发,滚滚黑烟向着万里无云的上空徐徐升腾。西风吹拂,黑烟飘向东边,像排成一路纵队的巨型舰队,浩浩荡荡一路北上。
然而,那喷着黑烟的并不是骁勇善战的战舰——这支点点相连的岛屿舰队,现在正一齐遭受海底的攻击,被前所未有的破坏力撕碎,翻滚着走向沉没。而且……想到这,小野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连成一线的恐怖黑烟正向北飘去,就在它正对面,出现了富士山。富士山下部云雾缭绕,在湛蓝天空的衬托下,犹如白色的幻影飘浮在半空中。冬季的第一场雪使得银装素裹的富士山有一种超然之美,镶嵌在冬日的晴空里,如梦幻仙境。如此秀美的富士山,世间任何东西,任何巨大的力量,都不可以玷污她的一丝美丽。但是,海面上那长长的黑烟正在向北,成一条直线,向着气度不凡的、美丽绝伦的富士山挺进。而隐藏在万丈深渊的海底下面的巨大火蛇,正在向海面吐出火焰、黑雾、水蒸气和火山灰,它翻腾着、扭动着,时时刻刻朝着这个象征日本的秀丽山峰逼近。
“高度九千……”扬声器中传来了驾驶员的报告,“换成水平飞行。”
“怎么啦?”片冈回过头来问机组成员之一的电子技术员。
“还有充足的检测能力……”中年技术员摆弄着庞大的机械,自信地说,“照这个样子,飞行高度一万五,不,两万都能检测。”
“是TW型重力测定器……”片冈向正在观察的小野寺解释道,“是东京大学地球研究所和国土地理院航空测量部共同开发的。日本的这种装置很先进。日本是第一个在行进的船只上成功进行重力变化检测的国家,但是,将它安装在飞机上,在一万米的高空进行检测,这还是第一次。且不需人工操作,全部是电子自动化。这些设备能够利用电子消除飞行中所有细小加速度的噪声……现在,虽然是在测试阶段,但很快还要装备在另两架飞机上。此外,还要将2V和P2J检测装置装备在潜艇警戒机上,对地磁气的变异进行监测。”
“检测出的数据在记录的同时,经过实时处理,发送到地面接收站,这些数据再通过专线汇集到D计划总部的计算机里。”技师说。
“那么,怎么样?”小野寺一边看一边问,“重力变化情况……”
“说来吓你一大跳……”片冈神神秘秘、若有所思地露齿一笑说,“回头让他们在3D显示屏给你看看就知道了。日本海沟附近的负异常带从三陆海到九十九里海,目前,正以惊人的速度向东移动。在富士火山带的东侧,又反过来向西移动。这就是让伊豆、小笠原爆发的元凶。关东海面的负异常带活动每时每刻都在增强。日本海沟的沟底,在其东侧,已经下陷了两三百米深。到这边来看看。”片冈把小野寺拉到右侧的窗前,指着说,“是在东边的海上。知道吗?”
“出现了好多浓雾啊。”小野寺说,“它的前锋停滞不动了吗?啊,亲潮居然南下到那种地方了呀……”
“看起来有点像,但是却不同。看看气象图吧。”片冈说,“在上层气流,西伯利亚高气压早就经过那一带了。亲潮的前锋还没有到达常陆海面。一般人大概会认为,亲潮的暗流会以冷水旋涡的形式表现出来。但是,只要与这边观测的数据进行一下对照,就非常清楚了。重力的大异常带同那边的浓雾发生区域几乎是相重叠的……”
“重力异常和浓雾?”小野寺一时间几乎愣住了,“彼此有什么关联?”
“由于重力在坡度很大的倾斜面上减少,所以,从大地水准面看,那附近的海面有相当程度的下陷。”片冈耸耸肩膀说道,“海水温度的垂直分布也有很大的差异。因为重力小,深处冰冷的海水向上涌来——或许一部分是因绝热膨胀而来的。所以,沿着负重力异常带,出现大的冷水旋涡,冷水旋涡与黑潮相遇,就形成了浓雾。”
是重力浓雾?……小野寺凝视着东边地平线上的灰色幕墙,在心中嘀咕道。各种征兆几乎都出现了……
飞机继续盘旋,开始降低高度向东京湾方向飞去。在记录富士火山带重力异常的长长的纸带上,扫描仪划出了锯齿一样的图形,测试记录仍在继续中。
“我们做这种测试工作的时候……”电子技术员对站在旁边的片冈悄悄地说,“恐怕某些国家早就抢先一步进行更大规模的调查了。在这期间,美国连续发射了三颗测量卫星,其飞行轨道全都在日本上空,只是角度不同而已……”
“人造卫星吗?我们也想拥有那样大型的观测装置啊……”片冈说,“虽然以前在发现整个地球大的重力分布变化方面成绩斐然,取得了成果,但是,要建立一个完善的系统来预测它将引起什么变动,还要花些功夫。”
“但是,那也只是时间问题……的确,美国由于削减军事预算,其情报的收集能力暂且不说,就是情报的综合能力都有所滞后……但即使是那样……”
“新潟、富山地区发生地震,”扬声器里又传来声音,“震度为四,震级七点零级,震源在新潟以北六十公里,深度五十公里。观测船报告说大和堆异常隆起……”
“这回轮到日本海沿岸了……”片冈向上瞅了一眼扬声器,嘟囔着说,“真是四面楚歌呀……”
在澳大利亚堪培拉市郊外的红山上,某政府高级官员的一幢私人别墅里,澳大利亚总理毛茸茸的双手交叉着手指,撑着下巴,足足沉默了将近五分钟。澳大利亚的2月酷热无比,这幢别墅的主人——一名政府高级官员和另外一名浅黑色皮肤、身材矮小的客人,都一样的神态凝重。整个房间充满严肃的气氛,只有房间角落的大型空调机发出轻微的“呜呜”声。
总理似乎想努力克制住涌上心头的想法,只把手指交叉着,弄得“格格”直响……继而,好像被拔起的大树根似的,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他身高超过两米,雄壮魁梧。总理背着双手,低着头,开始在屋里缓慢地踱着方步。走到墙角,停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猛地一回头,又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房间墙角处有一台空调机,空调喷出的冷气,轻轻地吹拂着总理头顶上所剩无几的稀疏头发。
“日本……”总理面对空调机,喃喃地说,“这台空调机也是日本货……”
然后,他摸了摸上衣的商标,又转向那位身材矮小的客人。
“这真是做梦也没想到的事啊,野崎先生。”总理说道,“而且……也是一件极为棘手� ��事啊。”
那个被称为野崎的日本人,身材矮小,头发花白,脸颊和眼角布满了慈祥的皱纹。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发出异样的光芒,令人感到不管走到哪里,他的眼光好像都始终聚焦在你的身上。——这位矮小的日本老人,是通过这里的某位高级官员,来此与总理举行秘密会晤的。凡是这位高级官员介绍的客人,总理一定不会拒绝。而知道这一秘密的,不仅在英联邦内,就是在澳大利亚政府内部,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少数几个人。总理并不知道野崎老人怎么会知道这一秘密的,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手段让那位高级官员同意引见的。一定花费了一大笔钱财吧。而且,在见面时,老人递交了日本首相的亲笔信和外务大臣的秘密信函,不但开门见山地直奔令人吃惊的主题,而且还提出了让人惊讶的请求。
“你大概也知道,近十年来,澳大利亚的人口增加了将近一百万。现在的人口已突破一千二百万了……”总理在地毯上来回踱着步说。
“我知道……”目光深邃而明亮的老人点点头说,“在相同的十年间,日本人口大约增加了八百万,现在的总人口接近一亿一千万。”
“等于我国人口的十倍啊……”总理皱着眉头说。
“按人口密度来算,是贵国的两百倍。贵国的国土面积七百七十万平方公里,则是我国的二十多倍……”
“但是,我想你也知道,这其中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是不毛之地的沙漠啊……”
总理一边向窗外眺望一边想,说这些也是无济于事的。蓝紫色的天空,留下一抹晚霞,一轮明月冉冉升起。别墅山脚下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红色的尾灯和前大灯为夜色增添了一抹鲜艳的色彩。
“日本……”总理又嘟哝道,“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国家啊。一个远东及西太平洋地区最大的工业国,一个高度现代化的国家,与我国同处‘东经一百三十五度的邻邦’。还记得1970年大阪举办的世界博览会,澳大利亚馆的主题日吗?我国愿同贵国友好相处,并愿意与贵国合作,借助贵国的工业力量和资本,开发澳大利亚大陆和大洋洲。我国北部的铁矿石、内陆的石油以及东部的工业,无不例外都是与贵国合作的……丰田、日产、马自达,以及贵国的很多汽车,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在这里到处奔跑着。目前,在澳大利亚有六万日本人……”
“我知道。”野崎老人点点头说,“在这二十年间,澳大利亚是我们最友好的邻邦。承蒙您——这个友好国家的最高首脑,对日本所表示出的特别的友谊,我们对此表示极大的钦佩,并寄予很高的评价。”
“我一直在为这个大陆变成面向世界、开放的‘最具潜力的大陆’而努力。但是,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所谓的‘白澳主义者’……”总理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雪茄烟,从这端嗅到那端,低声地说,“本世纪初,在这个大陆的北端,掀起过一场小小的淘金热。刚开始的时候,东南亚的华裔劳工蜂拥而至。我想,我的祖父和父亲绝不是极端的种族歧视者。但是,请你想想看,澳大利亚是一个只有袋鼠和土著居民,是一个被作为流放地的大陆啊。那些被放逐到这里的白人,在相对来说还称得上是无限辽阔的空间里,放羊、牧牛,悠然自得地慢慢地扩大自己居住的领域。他们同嘈杂、忙碌的华裔劳工格格不入。正当白人为此而焦躁不安的时候,国际上盛行一时的排斥黄种人的运动也蔓延到了这儿。紧接着,就因限制移民发生了许多惨剧……所以,日本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向东南亚和大洋洲扩展的时候,我再三提醒明智的日本企业界的领导者们:‘不要急,要稳……要稳……’”
总理竟然不知不觉地主动卷入最重要的话题中去了,当他发觉这一点时,不禁苦笑了一下。总理对那个少言寡语,却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话题诱导到谈话主题上去的野崎老人,甚至感到有点憎恨。总理直到青年时期一直住在墨尔本,他的英语非常接近伦敦口音,又夹杂着澳大利亚的本地口音,而这个矮小的日本人,不仅能讲一口流利的标准英语,而且还时不时地,颇为得体地使用一下牛津、剑桥那种温文尔雅的语调,这让总理感到自愧不如。
“那么……”总理终于开始点雪茄烟了,他问,“贵国所希望的大概是多少人?”
“第一批,一百万人。”老人安之若素地回答,“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再接纳二百万到五百万人。”
总理沉默不语。花了好长时间,他才用火柴将雪茄点燃。五百万人?这等于澳大利亚现有人口总数的百分之四十五。这样一来,澳大利亚将变为三分之一是黄色人的国度了!
“就一百万人而言,大约等于我国总人口的百分之九。”总理大口地吸着雪茄说,“而且……还在两年以内?”
“或许还要提前一些。”老人的脸上开始呈现出懊恼的神色,“如果可能的话,希望年内就迁一部分过来。哪怕是十万也行。采取内地垦荒移民的形式也可以……”
“那样的形式,也许反而更有难度。”一旁的高级官员开始插话说,“假如不讲明意图,移民的事,恐怕国会很难通过吧。在我们国家,对于‘自己的行动步伐’是坚定不移的。”
“唉,也许能行。”总理好像猛地想起了什么,把叼在嘴里的雪茄拿开,说,“有了……就是那个纵贯南北的中央铁路。”
“不错。”高级官员点头说,“从西奥多到纽卡斯尔湖之间的铁路建设,计划还没有敲定。可以按国际招标的形式,以优厚的条件让日本中标……”
“在这之前,大概有必要以推进现行经济合作协定的形式,签订诸如‘日澳内陆开发协定’之类的什么协定吧。”
“恐怕来不及了。”老人说,“能否这样运作:日本以提供最优惠贷款的形式来参与,请以最快的速度促成那个计划的落实。器材当然由日本提供,日本还会把最新的铁路技术投入进来……总之,请贵方争取在半年内,取得国会的批准……”
“但是,搞得太急了,条件又对我们过于有利,也许反而会引起国内的怀疑。”那位高级官员插嘴说。
“理由总是能找出来的,比如说,日本由于不断遭受地震的袭击,需要重新对在全国铺设‘新干线’铁路网的计划进行全面的研究。新的‘新干线’计划,事实上是处于停顿的状态。因此,可以用最有利的方式,向澳大利亚提供日本这方面的资源。当然,不论在非洲还是南美,我们都将用同样的形式进行交涉。日澳双方可以通过签订贸易协定,诸如日本从澳大利亚长期大量进口羊毛和羊肉的协定,巧妙地避开有人提出的倾销的抗议。事实上,羊肉对难民来说还是需要的吧。现在,日本计划在联合国托管的东伊里安加亚,建设一个大型冷冻基地,羊肉就贮存在那儿……”
这个方案值得一试,总理心里暗自盘算——这绝对是一笔有利可图的交易,不但如此,还同时能够接纳精力充沛、受过高水平教育、勤劳而有技术的日本工人,以及最先进的机械、材料。日本政府给他们送行之际,就意味着他们从此将无“国”可归,而且,在经济上应当与之结算的当事国——日本也将不复存在……但是……还是会留下很多不稳定的隐患。铁路工程结束后……这些人怎么办呢?他们对于这个国家的“未来”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
“即使如此,一下子就来十万人,恐怕还是难以办到。”总理摇了摇头,“更不用说要来一百万的垦荒移民了……即便从人道主义的立场来考虑,也需要特别立法。联合国那边什么态度?不用说,贵国的工作已经开始了吧……”
“已经同秘书长进行了三次秘密会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那边还要等一等。我们即将开始与常任理事国进行私下接触。——尽管联合国能制定出国际性的‘人道原则’,但是,在这个问题上到底又能发挥多大的能量呢?……目前,我们正同美国总统以及南美、非洲几个国家进行秘密磋商。至少——我们希望至少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贵国能让我们实现请求,哪怕是几十万人移居到海外也好啊。这些完全是我们单方面的希望。我个人——不,是整个日本,向您,向贵国,向全世界下跪求情,恳求对生命予以拯救。无论如何,请救救濒临毁灭国家的人民的性命……他们的未来……”
老人的声音里充满了激情,令人感到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满腔的热情会顷刻*出来——这不由让人联想到,他会不会跪倒在地,紧抱总理的腿,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呢?
然而,事实上,老人却正襟危坐,两手放在膝盖上,表情恬静,甚至脸上还流露出一种近似于微笑的神态。只是他的两只眼睛比刚才更加有神,恳请的目光中饱含悲怆。总理想,这老人真是具有惊人的自制力。具有如此克制力的人,实属罕见。这个根植于整个民族的奇异特质,至少在与人面对面的交往中表现出来的性格,正是将一切喜怒哀乐隐藏在“东方式的微笑”下面的高度自制力。或许正因为如此,才会因不擅长高声地、激烈地宣泄自己而使得他们在国际社会交往中吃亏——甚至不能淋漓尽致地释放自己的情感……
“尽管如此,这确实是件令人震惊的事。”总理好像要从这令人窒息的空气中逃离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烟灰缸里掐灭了雪茄。“真的,日本……会像古大陆一样下沉吗?贵国的科学家们明确肯定这件事了吗?”
“就连我本人,也还不能说是很明确。”野崎老人第一次表现出困惑的神情,“我们正在日以继夜地秘密进行着调查研究。至今还没有向国民透露任何消息。如果不小心泄露出去,那引发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东京大地震后,社会上曾出现过不安定的苗头……幸亏地震转移了国民的视线。现在,我只被告知,‘那件事’在两年内发生的概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七十。要扩大调查规模,提高预测的准确性,还需要一些时日。而在这期间,事态也在发生变化。现在看来,随着调查工作的深入,发生‘那件事’的概率似乎越来越高,发生的时间似乎也在提前。我想,我们的计划已经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件事’已经开始明朗化了。”
“明白了,野崎先生。”总理把他那毛茸茸的大手放在老人瘦小的肩上,“我们这方将尽力而为。我们承诺一点——将同其他英联邦国家的首脑磋商这件事,至少,在英联邦内进行积极斡旋。当然,作为贵国最近的邻邦,也是一个大国,我们将独自发挥最大的作用。”
“谢谢。”老人鞠躬致谢,他的眼角噙着泪花。“我暂时还要在日本使馆逗留一些时间。我对阁下的宽宏大度以及平素对世界所表现出的崇高的仁爱,表示由衷的钦佩。”
“同苏联的磋商已经开始进行了吗?”高级官员问,“那个国家在亚洲也拥有辽阔的领土。”
“我想已经开始了吧。”野崎老人恢复了原本的平静,点头说,“坦率地说,我们对那个大国还有很多地方不太了解。但是,我们期待他们能妥善处理历史遗留的少数民族问题。”
“这不包括犹太人的问题在内。”那位高级官员小声地说,“中国大陆大概也不敢寄予太大的期望吧?因为他们拥有八亿人口……而且,考虑到两国人民在历史上的交恶和未来……”
“我带来了赠送给阁下的礼物……”野崎老人起身说,“这礼物不仅是首相个人的,更是我们日本国的国家礼物。”
老人从摆放在房间角落的桌子上,拿了一只高约五十厘米的木箱,然后轻轻地打开箱盖。
“这是……”总理对东洋古代美术品具有相当渊博的知识,他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上衣口袋掏出眼镜戴上,“真太漂亮了,是十三世纪左右的作品吧?”
“你说得对,是镰仓初期的作品。作为佛像类,它是国宝级的。虽然它还没有被指定为国宝……”老人低声说,“这是从地方寺院买来的。像这类的东西,还有很多分散在全国各地。我们愿意把它赠送给阁下作为纪念。”
总理同野崎老人约定两天后在官邸会晤。老人离去后,总理又仔细端详着那尊高三十五六厘米的佛像。
“看来,他们好像已经开始偷偷把文物运往海外了。”那位高级官员一边调着酒一边说,“今年下半年,在欧洲和美国将举办三个日本古代美术的大型展览,将有大量的珍贵艺术品运往国外。把这一系列事情联系起来考虑,看样子同‘那件事’有关。好像有些文物已经暗中携带到国外,或出售,或馈赠给有权势的人了。如果到了最后关头,想要运出文物之类的东西,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趁现在这个机会,我们能不能买他两三座寺院?”总理念叨说,“有许多建筑实在太可惜了。”
“恐怕早一点下手为好。因为,一旦成为这样的格局,美国博物馆和财团肯定会不择手段地弄到这些东西。”
“如果只是接受这样的佛像,那倒挺不错的……”总理摘下眼镜,长长叹了一口气,“要接受一两百万的日本人……怎么办?如果接纳五百万人,那就等于在我们的国家里新建了另一个国家。这些人要住,要吃……还要生儿育女,这个数字还将不断扩增,而生活的水准又那么高……”
“难民营……强制收容所……贫民区……不知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总之,将来,我们要承担相当棘手的责任……”那位高级官员把酒杯放到总理面前,喃喃地说,“最好的良策是隔离。内地有大片未开垦的荒地,把五百万人分散开来,让他们开垦沙漠或其他……”
“即使是这样,怎样来安置这一亿一千万的移民?世界上哪块土地,能接纳如此庞大的人口?”总理茫然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如果你作为日本国的领导者和负责人,你打算怎么办?仅船舶一项,你认为需要多少艘?”
“也许有一半的人……得不到拯救。必须狠心才能做出这残忍的决定。”那位高级官员抿了一口酒,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的,“就是能移居海外的人们,今后也将作为世界的累赘饱尝艰辛吧……受迫害……遭遗弃……自相残杀……那都是因为自己的国土在这地球上消失了的缘故。在那个闭关自守的东洋小岛上,一直悠然自得生活过来的民族……他们今后也要尝尽我们犹太人几千年来在世界各地所饱尝的屈辱和辛酸了吧。”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巨大的地壳变动会不会给我国带来什么影响?”总理端起酒杯,低声说,“还是让我们的学者做些调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