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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姗姗来迟，清可忆中午随便吃了一点，裹了件风衣准备出去上网。
“干什么去啊？”楼底下扫雪的王大爷很大声地问她。
“到外面有点事”，中午不回来了，您放心关门吧。
“穿那么点，不冷吗？”
“没事！走在这个银妆素裹的世界里，她的心情突然很好，蹦跳两下，脚下的雪就‘咯吱’地响，她觉得自己又是活过来了。
网吧的热气扑面而来，她脱了外套找台机子，顶着一头小水珠开始上网。先开邮箱看邮件，真的有很久不清理邮箱了，大概都是一些对她的文集的看法，还有些对她倾诉感情问题的小女生，那个变形圣斗士又发来了个邮件，说：“你家住哪里？我回家时去看你好不好？”她没回复，不知是哪里来的决心，就按了永久删除，屏幕暗的那一下，她似乎是后悔了，可是又并不强烈，等亮回来就打开下一个邮件看起来。沙城，我会慢慢放下你吧？
给花桅发了个邮件，把沙城的那首歌词发给她，问问他们那个乐队的人能不能谱出曲子来，也许没有立场的人反倒能更好的把握情感。然后到固定的贴吧里写贴子，写对读者说的话，拿出一个女作家应有的感激心和耐心，贴上去后顺便溜一眼有什么样对她的议论。有个人言之凿凿地写，玉门关之所以会红，是因为有个大款出钱给她出书，她被那个大款包养，甚至直接说，是为她的书投资的那家企业的少东。下面一堆人骂他，让他写出像《春衫》那么好的东西。她冷笑了一下，没说什么，随便看了看就去下歌了。
“昔日伊人耳边话/己和潮声向东流/再回首/往事也随枫叶一片片落……命运自认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壮志凌云几分愁/知己维逢几人留/再回首/却闻笑传醉梦中……”整个下午，这首歌的词曲，就在清可忆的脑子里回荡，夜沉下来，下了雪操场不能再跑步，她晃了晃坐僵的身体，用力吸一口气，一下子精神了。是真的冷了，她拉上衣服，一回头，看到阴影里墙根下，那个人影很眼熟。苏桐海啊，也只有他会跳这么个性的地方站了！看到他，她更觉得那首歌的词苍凉了，壮志凌云几多愁，知己难逢几人留啊！
“苏桐海。”
“海鸥。”那个人从阴影里走出来。
“说过了，叫我清可忆。”
“为什么要改名字，以前的不是很好？”
“我爸妈离婚了，我跟我妈，不想再叫以前的名字。”
“对不起。”
跟这个人说话，还是这么费劲啊。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就很无辜的看着她，她笑了一下，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伸手接着落下的零星雪花，说：“其实没什么，这些年我们互不相干，你也许过的平静，我却不同，他们离婚，算是最不起眼的波澜了。我有时想，自己的精神有多强大的力量，还可以承受多少。”
“你是不是，有话想对我说？”
“好啊，打哑谜这么久，也该说点痛快话了。我是真的很想找个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怎么样？撬课？不是你这好孩子的风格啊！
“走吧，舍命陪君子了，去哪儿？这地方太冷又不安全吧？车棚怎么样？”
地下车棚还并不太冷，两个人各找一辆车，坐在后座上面对面坐着。清可忆试着让自己很诚实很勇敢地回忆这两年的经历，师父去世后的无助，才可能造就和沙城的相识相爱，以至于依赖，接着是父母离婚后的艰苦，沙城的死，师姐的死，她必需承担的对石剑的责任，石剑离开，花桅离开，董风离开，她平静地说着这一切，很奇怪自己居然没有眼泪，也不管苏桐海听不听得懂，只想尽力回顾这一切，自问哪一件是对哪一件是错，又要为哪一件而后悔。
苏桐海看着眼前这个缓缓叙述的女孩，不敢相信那些事都发生在她身上，并且就发生在这两三年里，他更不敢相信这是曾经甚至很疯狂的说喜欢他的那个女孩！当初，对这个女孩，不是没有好感吧，至少现在，听着她讲述对另下个男孩的爱，心中还是不免酸涩。可是当初，在那么庞大的感情面前，他是退缩了，这样的女孩子是不敢去爱吧。他看她缩了缩肩，就脱下自己的外衣。
“不用，我没事。”她下意识拒绝，忽然想起她和沙城就是这样开始。
苏桐海什么也不说，只是固执地举着衣服，她无可奈何只得接过来穿上，温热的体温传递进来，她低头闻了闻那件衣服，开玩笑：“放在几年前，我肯定幸福死了！”
苏桐海也侧过头去笑，说：“如果几年前你是这样的，说不定就是我女朋友了，哪还有这么多事呢？”
“是啊，印莲是窈窕淑女，我就是一女流氓，你们两个那么好，怎么说分就分了？那时你做得可真过，怎么想的？”她突然故事重提。
“她……事实证明早恋是错的！”
“少拿出一好少年的样！是不懂包容不会为对方想，以至互相伤害吧！”
“你非这样说也对，她那个人的性格真挺难侍候的，要是换你……”
“这世界上没有买后悔药的，要换我我早就被你气死了”！
他也跟着她笑，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以为你喜欢我，因为你一直带着我送的那个臂环，那次你演节目露出来，我还挺激动，跑去又知说什么,傻啊，后来怎么了？夏天的时候不戴了，我还郁闷来着。”
“那个臂环啊，”她从衣服里掏出来，不知为什么一直揣着的这两个椰片和一条皮绳：“坏得太厉害了，有三片送给了三个人当护身符。你这个东西太强了，帮我挨过两刀。”
他接过去在手上把玩，笑叹：“这么惨啊！它跟了你还真就跟你同命相连！”
她拿回来解下一片送给他，“这片送给你了，我相信它能保平安的。别笑我封建迷信啊！快放学了，回去收拾书包吧。”
“海……清可忆，你这名字真不好念！我们以后是朋友了吧？”
“是啊！如果拿我当朋友，就叫我可忆吧，桐海。”
可忆，好凄凉的名字！
“什么？你今天晚自习逃掉跟那个苏桐海去聊天？重燃旧情吗？你的品位不能这样下降啊！清清！”一回宿舍，文草草就炸开了。
“草草，你不要乱说，我们清清不会的哦，一定是有事淡的，我们清清会找一个比秦生还帅的男朋友，是吧？”穆雨抢先替她辩白。“草草，你就把清清排除你的八卦范围吧，她的事都超出你的八卦能力！”宁蓝的话一语多关。
文草草还想在证实一下自己的能力，可忆摆摆手，说：“没什么，普通朋友而已，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跟他不可能了。”说完就拿剑下楼去了。
其实她明白刚才宁蓝的话里，是责怪她不对她们交心了，可她就是宁愿承受苏桐海的怪异，也不想看她们大惊小怪，尽管她们是可以真正无私的心疼她，可她却怕见她们同情担忧的目光。
她拿着那封石剑的信去找了黄老师，看着老师拿着信低头看的样子，她忽然觉得他老了，对儿子的生活无能为力，什么都不能做，连得到石剑的消息都必须经过她！她蓦然想到那封信里半个关于黄永生的字都没有，自己这样做，是让他放心还是让他伤心？
“清可忆，老师想问你件事。”
“什么事？您说。”
“你能帮助黄磐吗？不要再让他走弯路，他这个孩子，认定了什么事就容易偏激，我的话是一定不听的。我看他还挺信赖你，你帮帮他吧。”在清可忆看不他的表情已经近乎衣求了。
“老师您这么不信任石剑吗？他是个很有主见也很有毅力的人，我相信他给自己选的路不是弯路，这大概也是他信任我的原因。我当然会帮他，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对他好我都会去做，我关心他不会比您少。”
“你这样喜欢他？”听这样的话，黄永生觉得这是孩子话。
“不，不是喜欢，您大概误会了，实际上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的小姨，是监护者，这是责任。”她完全没意识到她把黄永生给架空了！
清可忆和苏桐海经过很多年的冷战，终于平静下来，成了真真正正的朋友。文草草对他们俩省略姓氏的称呼方式颇为反感，但清可忆心里踏实。虽然苏桐海还是那么木讷不擅表达，但身边多了一个熟悉的人可以点头微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流，但总能感觉心很近，并且是坦诚敞开的，没有杂念的。这种感觉让她舒服，她知道他关心她，但并不喜欢她，这样很好。是什么时候开始害怕动情了呢？她觉得自己老了。
她考虑了几天，才下定决心迈进花桅家的大门，还不忘拎袋水果。虽然做足了思想准备，但气氛的尴尬仍把她噎得够呛。花桅的妈妈一直在卧室没出来，他爸爸开始还能笑着给她倒水拿吃的，等她讲完阿花现在的情况就只剩下低头吸烟了。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这间装修精致却缺乏人气的房间里越来越干瘪，嗓子就慢慢有些发抖，她找机会停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颓唐的男人，忽然觉得花桅是错了，至少是太自私了，那么怎样才是对的呢？改变自己，磨掉棱角，做一个人人喜欢的好孩子吗？那样是对吗?至少她自己就是不要的。她这一路走下来，一直要自己做到对自己的心，要保护亲人的朋友们，要坚持良心的原则，可是当亲人和自己对立时是怎样的呢？很多时候还是会让步，所谓为自己而活，太绝对是要伤人的。
从花桅家出来，她想到自己的父母，清枚和海云升，她一直在尽力保护着自己软弱的母亲，甚至好像身份倒置了一般为她安排生活。而对父亲，想到这个词时她心头紧了一下，是不恨他了吧？或者是根本提不起恨的情感了。如果换作现在，她还能那样激烈地对待他吗？她觉得自己因为心情不爽而身体无力，看到路边有一家网吧，就拐了进去。
邮箱里有一封花桅的信，她给他发邮件后没多久回复的。
“歌词已经拿给乐队的人看了，但你那个太抒情了，他们都是玩摇滚的，只怕也谱不好。是沙城写的吧？我真的很难想象你看它的心情。你以后凡事小心，别总逞英雄。天气冷暖自己注意，对自己好一点吧。”
对了，你送我的那片椰壳，我用皮绳串起来挂在旅行包上，到处走，磨损得很厉害，但我真没出什么事。”
她盯着信，想象到那个椰片垂在阿花肮脏的旅行袋外，在西北的大风中晃动的样子，心里更加乱了，觉得应该回点什么，可按在键盘上的手都不太听话，终于做罢。关于《离开》她突然释然，因为那样一种感情是没有音乐可以恰当表现的，所以它注定谱不出来，世上的事总会有些缺陷。
夜里，她睁大眼睛躺在床上，望着眼前空虚的黑暗，突然不明白走到这一步到底对不对，以后的路又何去何从。身体似乎因为精神的游离而变轻，心底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