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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姒虽说不怎么晕船,但她十分认床,因此便起得晚了。待她梳洗后,触目所视一片海茫茫,海天相接,竟使人生出些宽阔无边之意,这种无边无际之感,仿佛使得那些心里的意难平,简直不算个什么。
船上的阿兵们到了这茫茫大海上,反而如渔得水,他们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半裸在外面,没一会,便听得一阵大笑声,原来是有些阿兵跳下海去,捉了不少的海渔上来,有那水性好的,索性到海底摸了些渔虾贝类。赵斾立在那群阿兵里头,也是半裸着身子,姚姒到底没敢再看下去,坐在床上,脸上烧红。
中午的饭食特别的丰盛,新鲜的海味十分鲜甜,姚姒特地多吃了半碗饭,赵斾见她吃得香,忙不迭的给他夹菜。许是经过几日的相处,又加上昨儿两人说了大半夜的话,她对他的态度随意了几分,见他替自己夹菜,她倒没再不好意思,自己也给他添了几箸,二人之间多了些亲昵温馨。
到了半下午,姚姒正在屋里看书,忽地见侍候她的侍女小满领着七八个手上拿着衣裳什物的丫头鱼贯而入,小满进门便朝她恭敬地道:“五爷吩咐,客人就要到了,让小婢们替姑娘更衣。”
小满带着人忙活了快半个时辰,才堪堪给人装扮完。赵斾踩着点进得屋来,就见屋里的人儿穿着月白绣花小毛皮袄,加上银鼠坎肩,头上挽着随常云髻,发间半掩着银镶珍珠的小花冠,别无花朵;耳垂白玉環,腰下系着秋香色银绣牡丹凤纹绵裙,因是坐着,锦裙下只堪堪露出一弯缀了明珠的玉色鞋尖,他一时有些怔住。
他也曾暗地里想过,她穿上他亲手为他挑选的衣裳鞋袜头面,会是个甚么样的人儿。
他这样的瞧她,到底叫她不自在起来,她起身轻声的唤了声“五哥”,他便觉着眼前的人儿妙姿软语,竟有了几分少女的婉丽。
好在他回神得快,也知道自己微微失态,也有几分不自在,一挥手丫头们都垂头退下,他故作轻松道:“这样一装扮,倒似大了两三岁的样子,倒也便宜。”
她知道他所指的“便宜”是什么,因着脚上穿了时下极流行的高低鞋,今日里又梳了髻,衣裳的料子虽华贵却因着她在孝期而选的都是清丽之色,瞧着再没有一团孩子气。
她道:“五哥,接下来咱们要见的是什么人?如何行事,五哥且给我提点几句。”
这正是他此刻前来的目的,他轻咳了声,脸色这才看起来与平日一致无恙,道:“此人来自极远的北大西洋,这个人取了个咱们汉人的名字,叫古奇,古奇的商队往返大周一趟至少要一年半,一年多前恰好我带队剿一伙海寇,便碰到古奇的商队被东洋倭寇抢了,几经周转,我救了他一命,并帮他夺回了商队。”他一叹,又道:“此事说来话长,那次是他第一次远渡重洋而来,因不熟悉那一带的水域从而叫东洋倭寇给拿下。后来我助他与咱们大周这边的商人做生意,他带着几十艘商船载着咱们的丝绸瓷器茶叶香料和种子等等满载而归,并约定了下次再会面。这次便是要会他而来,一来,我出动舰船也算是替他振摄海上那些宵小,二来,也想先验验他带来的番货。”
姚姒心里虽猜测此人来头,却没想到是个洋人,她心里一暖,他算是色色儿都替她想到了,她盈盈望着他,却也道出了担心之处,“五哥,在商言商,且不说咱们银钱够不够吃得下他的货,光是他后面要带回的各色咱们大周的货物也不少,这一来一往的,所费时间只多不少,咱们可调度得过来?再有,这样大的动静,会不会太打人眼了些?”
他晒笑,这丫头,说起这个到也不是全然无知,想来,很是下了几分功夫在里头的,他多少有些安慰,道:“咱们吃不下,多是人想分一杯羹去,你且不用担心,此次见面,不过是带你来见识一下,往后你少不得和他打交道,先观察此人品性倒是真的。”想到她刚才言语未尽之意,便哼了一声,“京里太后娘娘病重,只怕时日无多了,裴贵妃虽居贵妃位,这几年来圣上却显少去她宫里,裴家眼看要失去太后这棵大树,只盼趁着太后这一查,一举让圣上封秦王为太子,因此很有些上窜下跳,秦王这阵子只怕忙得焦头烂额。”
她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下大安,笑呤呤道:“我都听五哥的。”
她这付全心依赖,着实叫他窝心不已,想抬手摸摸她的头,自己跟自己天人交战了会,还好半途止住了,少不得又扯了些会面的事来说。
赵斾并无避讳的,就在船上布置的雅厅里接待了古奇。姚姒也是第一次近距离的见了这个魁梧的金发碧眼的异邦男人,落落大方的跟在赵斾身后,与他见了礼。
姚姒这一身精致的贵族仕女装扮,少女研丽清芬的身姿,加上她姿态优雅大方,抬眸对他微微福身一笑,叫这个异邦的男性着实惊奇了一把,当时他嘴里似乎自言自语了几句番话,不过那时,赵斾已经拉着她一起坐在了主位的长榻上,而且还有意无意的拿袖子挡了人家古奇的目光。
屋里分宾主坐下后,就听那古奇开口了,他竟是会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我亲爱的朋友,咱们又见面了!”
赵斾微微点了点头,一拍手,只见屋里鱼贯而入十二位着各色衣裳仪态万芳的女子来,十二人分做三,各自往主人那边素手上茶。
姚姒这才注意到,这十二个女子单是身上的衣裳料子便不简单,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是南方有名的云锦、宋锦及四川的蜀锦,料子名贵不说,衣裳上的绣活更招人眼,不单有苏绣、湘绣,竟连粤绣和蜀绣也有,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赵斾这招分明是用人做活招牌。有了这个想法,她再瞧了一眼屋子里的摆设,屋内一色儿花梨木的傢俬,博古架上却不是金玉玩器,而是精美异常的从几大窑出来的瓷器,由大到小,釉色从青花、玲珑、粉彩、颜色釉等各不一,从薄胎瓷再到雕瓷,这些精致的瓷器端的是美不胜收。
古奇用了茶,不过与赵斾略作寒喧,眼晴就被屋里的各色东西吸引住了,情不自禁的上前一一把玩细瞧,看到丫头们身上的衣裳布料和那精美的绣花,也顾不得失礼,眼晴似乎盯在上面一样,倒真显了几分商人本色。
觑了个空,她朝赵斾眨巴了下眼睛,意思是说,看这事办的,可真是用了心的。
这次赵斾带着她与洋人会面,让她内心振撼不已,直到她老时,对儿孙们说起这次的事情,亦是深深感叹。就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偶然看到了大人们精彩世界的一角,其无穷尽的求知欲被激发出来,她想,她的人生,怎么难够虚耗在那方内宅与几个无知妇人穷斗,这个世界,值得她把有限的心力花在更有意义的地方去。
这次的会面,让她的内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直到客人离去,舰船返航,赵斾又带着她见了几个卫所的指挥使,等到回航,她仍有些晕晕忽忽。
这丫头,还傻呢!赵斾瞧她那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由得好笑。他领着她做着寻常女子不能做的事,确实算是用心良苦。他不希望她一直过着被仇恨蒙蔽的日子,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有着男儿也无法比拟的坚强意志,机敏而又大胆,不应该被困闺阁中。他心爱的女子,必定是个能跟他志趣相投的知己,哪怕将来,他为了娶她,会遭受着世人以及家族怎样的阻力。他赵斾的妻子,怎么能是一介柔弱无知的妇人。
坐了五六日的船,到得地面上,才叫真真正正的脚踏实地,等人到了月儿港,两人都有些疲累,姚姒更是觉着骨头缝里都乏得慌,一到屋里略作梳洗,晚饭都没用,直接上床睡死。
赵斾就没这么好命了,一大堆的事情要处理,青衣把一堆堆书信和朝庭明发的邸报,以及府里暗自收集的消息,都分门别类的分别摆放在他面前,还没等他坐稳,便道:“主子,姚五姑娘叫人送来口信,问姒姑娘几时归?”
赵斾微一抬眼,青衣便再不摆弄了,涎笑道:“这不为了显得主子和十三姑娘亲近么,小的这才自作主张称姒姑娘。”
赵斾脸色微松,青衣知道这记马屁拍对了,又道:“姒姑娘的庶姐姚八姑娘送了信到琉璃寺,说是要上山看望姐妹,五姑娘如今急得不行,又怕姒姑娘赶不回来到时不好圆谎,因此便叫她身边的兰嬷嬷去铺子里递了口信。”
“八姑娘几时到?”赵斾一语切中问得简洁,青衣看了看主子,道:“明天。”
“你连夜叫人送信给五姑娘,就说明儿姒姐儿必到,且叫她安心。”
“那姒姑娘那边要告诉一声么?”青衣又问。
“不必了,这几日着实累着她了,明儿我亲自送他回寺里,路上再同她说。”赵斾连声吩咐,未了似乎想起什么,竟然嘴角上翘,又吩咐道:“叫厨房不要熄火,姒姐儿什么时候醒了,就叫她们现做了送上。”
青衣很是狗腿的“诶”了声,声音轻快,赵斾抬眼瞅了他一下,青衣顿时笑道:“小的这就去安排,保准儿的饿不着姒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