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烟与吞烟之人
浓雾暴雨之下，无名氏没有眨眼，也没有回答少女骑士的问话。他只是举起那柄装填着幽冥之火的黑衣人制式袖珍手枪，与自己的视线平齐，随即扣下扳机。
亮绿色焰星构成的枪弹划开暗雾与雨水，像一道微弱的流星，中心是来自亡者的火。但它爆炸时产生的强光却让骑士与芙拉都以为这间酒吧即将塌陷——这是【有关部门】制式武器的设计准则之一：永远把惊喜留在最后的瞬间，而非前奏。
大雾分开了一个刹那，但雾中的骑手在强光的照耀下并未显露出将要消散的痕迹。然而即使那些骑手与战马身边的浓雾暂时退却，它们也依然像是处在雾中一样，在目睹它们出现的无名氏眼中产生了一种遥远的疏离感。这或许是某种“王权”所致，但无名氏也不敢完全确定。
青色焰光爆炸之际，首当其冲的几名骑手直接接触了鬼火，在一阵燃烧之后突然失去了动静，与战马一同矗立在原地，却在下一秒内突然出现在队列后方，不知是何原理——以物理上的空间而论，它们落脚的位置早已超出了这间酒吧的范围。
那位疑似君王的少女骑士则是握紧缰绳，令战马向后跳跃了一段距离。而无名氏立刻注意到了她的这种举动：“这是不是表明了，她与那些奇怪的骑手的确没有什么相似之处？那些骑手似乎能够应对周幽王的鬼火，但这位君王反而需要躲避……看来那些骑手是她‘王权’所召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一些。”
焰星的爆炸席卷敌阵之后，暗雾连成了凝固的丝线，张开了一张巨网，将这团爆炸完全裹入其内。闪电与暴雨随即集中落下，以倾倒般的气质浇灭了这团鬼火。无名氏不知道这消耗了暗雾本身的多少“王权”，但在他的非现实感官之中，至少这阵雾气的浓度，已经确然地消减了不少。视野中离自己最近的芙拉，赤色的蝙蝠翅膀也有了更清晰的轮廓。
“我明白了。”少女骑士对无名氏说，“‘开枪’的意思，就是‘开战’，对吧？”
“我可以再开一枪作为回答吗？”
“不能。”她抽出腰间佩剑举起——方向不是向前，却是向后——令剑刃发出低沉的嗡鸣。随后，浓雾深处出现了某种庞然大物，以此回应少女骑士所发的信号。无名氏虽然很想用一句“这酒吧塞不下这么多东西啦”的吐槽来打破压抑怪异的气氛，但他还是忍住了这份令人心动的诱惑，没有付诸实行。
——不过，这不是因为无名氏很有素质，也不是因为在室内骑马本身就已经足够魔幻，而是因为他的好奇心正在驱使他问出一个更加重要、而且早该有人开口问出的问题：
“你哪位啊？”
“我是梁汉帝侯景。”少女骑士回答，“我是终结三代王朝之人，也是建立崭新王朝之人。”
“梁汉帝，侯景……？”骤然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名字，无名氏稍微思索了几秒，然后他突然反应了过来，因为这位皇帝最出名的称号并非“皇帝”本身，“啊。久仰大名。你就是那位……‘宇宙大将军’吧？”
——宇宙大将军，是梁汉帝侯景称帝前的封号。梁武帝死后，攻破建康的侯景立萧纲为帝，是为简文帝。在那之后，侯景自封相国，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依汉萧何故事。同年十月，他又自封为“宇宙大将军”、都督六合诸军事，令获悉了这个称号的简文帝也不禁大惊失色，在朝堂上询问众臣：“将军乃有宇宙之号乎？”
简文帝在位两年零三个月，就遭侯景废弃。此后侯景亲身加冕称帝，升坛受禅，改元为太始元年，改梁律为汉律，是为“梁汉帝”。而他曾经为自己冠上的“宇宙大将军”之衔，也被后人评为“华夏两千年帝制史上最强封号”。
“是‘宇宙大将军’的话，你身边出现的这些骑手，似乎就更说不通了……”无名氏挠着呆毛，不知是否应该先夸赞一下梁汉帝侯景当年起名时的想象力，“如果你是个萨珊王朝的‘万王之王’，那我还可以猜测一下这是波斯‘不死者’御林骑兵什么的……但既然你其实是侯景陛下，那么这片暗雾和这些雾中的骑手，难道还能与你的‘王权’有关不成？”
“这可不好说。”名为“宇宙大将军”的少女骑士微笑了一下，“你们觉得呢？”
“不管我们怎么‘觉得’，但如果把你揍翻在地的话，总能从你嘴里撬出些什么吧？”无名氏身旁的芙拉张开暗红色的双翼，踏前一步，“很不巧你遇到了瓦拉几亚的弗拉德三世，但更不巧的是你居然对吸血鬼的体质毫无概念，居然还敢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让我们猜谜……”
须臾之间，吸血鬼之王再次踏前一步。随着这一步的踏出，无论是在梁汉帝侯景眼中，还是在她身旁的无名氏眼中，她的整个轮廓都减弱了一分，同时也变得虚幻了一分。
踏出十多步后，比起那些仍有实体的雾中骑手，反而是芙拉更像这场暗雾的主人。或者说，骑手们仍是“雾中的骑手”，而此时此刻的芙拉，已经开始变得越来越像“这片浓雾”本身。
“吸血鬼不仅有‘夜视’的能力，同时也有‘雾视’的能力。之所以后者几乎无人提起，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吸血鬼的特殊体质除了能够变成蝙蝠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化身，能让‘雾中的视觉’这种小事变得完全无关紧要……”
话音落时，吸血鬼少女的身形轮廓已经彻底消失，不知去向何方。在那之后，从这片失真般庞大的暗雾四周，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微弱回声。
“好了。现在我就是‘雾’。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面对一团曾经是你的屏障、现在却要用女子防身术随意殴打你的雾气，你又打算作出怎样的回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