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狐面具后的眼眸, 如秋水一般,隔着清风落花望向瑶台。
楚柏月扣紧的心弦一顿,归于宁静。
不。
他找的人,浑身透着清冷息, 但少年天生爱笑, 笑时眼尾微翘, 眉眼间堆积的风花雪月,便好看到怎么都藏不住了。
此时青年望着他, 眼神完全陌生。
“抱歉, 我寻错了。”楚柏月朝台下之人开口, 虽是轻声,但方完全听得一清二楚。
闻秋时吞咽完葡萄, 涨鼓鼓的脸腮扁了,含混声音拨开云雾。
“给钱, 别抓我。”
他低头望了眼缠绕腰间的灵力, 怀疑被当成小毛贼了,打算掏出灵石, 腰身一紧。
地面景色忽地远去,闻秋时脚下空荡。
他愣了一瞬,脸色煞白。
缠绕在闻秋时身上的灵力宛如细长绳子,将人拉到半空,直奔瑶台之上而去。
楚柏月指尖微动。
青年声音十分陌生,不是闻郁, 他应该将人松开。
楚柏月认知清醒,些许醉意并未干扰他思索,但不知为何,即使知道方不是, 他身体不由自主动了,内心叫嚣着将人拽到眼前来。
人离他愈来愈近,楚柏月欲伸去手,一道强大的灵力袭来,打散了他环住青年的灵力。
闻秋时腰间一松,强撑的镇定神情刹那崩塌,他脸颊失了血色,整个人朝下坠去。
下一刻,修长有力的手揽住他腰身,熟悉的息席卷而来,在方另只手穿过他腿弯时,闻秋时反应过来,双手环住来人脖颈,脸颊埋进他颈窝。
清瘦身影不住发颤。
顾末泽打横抱人,垂下眼,看着主动缩到他怀的青年,眸中愠色逐渐消失,低声道:“别怕。”
他抱着闻秋时安稳落地,随后抬起头,和瑶台上的男子视了眼,薄唇冷挑。
楚柏月皱了皱眉。
他记得这名天宗弟子,顾末泽,景无涯为此人向他传音解释过。
酒意散去,楚柏月收回手,浅眸恢复清,静静看着年轻男子抱人离去。
“让人这么走了?”
楚柏阳张望了眼,没到兄长真用葡萄钓到人了,震惊之余,见青年被半路截走,登时不甚愉悦的出声,“哥,你损了葡萄又没了人!”
楚柏月提步离开,语淡淡,“不是他便无妨。”
闻郁,怎么能乖窝在别人怀。
离开城主府,闻秋时仍惊魂未定。
那瑶台俯瞰大半揽月城,高度非同凡响,他双腿到在还是软的,手臂后知后觉无力起来。
他轻浅呼吸洒在顾末泽颈窝,觉得这幅模样丢了面,整个人恹恹的。
深夜街道行人虽少,但总归是有,察觉到陆续投来的视线,闻秋时脑袋越埋越深,乌发将脸颊遮得严严实实,半晌闷声道:“我是吃个葡萄。”
青年嗓音轻软,充满懊恼。
顾末泽轻笑一声,从英逼人的眉眼,到微勾薄唇,都透着愉悦。
没发。
楚柏月没认出人。
闻秋时见到他亦如见陌生人一样。
这认知让顾末泽抱紧清瘦身影,街边灯笼洒在他脸庞,冷硬深邃的轮廓都柔和起来。
顾末泽近来心情甚好。
不仅闻秋时发,天宗众弟子也有所察觉。
晌午时分,城主府统一承包的酒楼,坐着的尽是仙门弟子。
上二楼左转地方,刚从升仙台赶来的张简简,边夹菜边道:“上午我在升仙台拉新人入宗,南岭那个楚天麟不知发哪门子疯,跑到我们地盘撒野,翻起长老城南旧事的烂账,给我得够呛。结果顾末泽来了,站在那看着他,楚天麟那家伙立马跑了,哈哈哈。”
“站面站久了,头一次发,立在顾同门身后有所向披靡的觉。”张简简竖起拇指大赞道。
闻秋时停下玉箸,也不接过,“他大时候不出手是为了避免引来更大祸端,其实心很软,不似表面看着的冷漠,我记得他小时候捡了只受伤的小鸟,将米饭一粒粒分开喂......”
音一顿,闻秋时脸上露出茫然,记忆没有的东西,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原著,顾末泽小时候只有寥寥数笔,他怎么开始杜撰了!
闻秋时摇摇头,这时,酒楼门口传来动静。
与他们服饰相似的楚氏子弟来了,为首一人闻秋时瞧着眼熟,略一回,是昨日城主府门前他冷哼的南岭子弟。
“哟,天麟兄。”
混在天宗弟子间的贾棠,走到栏前朝下招了招手,一副熟络的模样。
楚天麟望了眼他左右,眉头拧起,不屑哼了声,“你怎么与那些人待在一起,如此,我后连你也不会理。”
他一扭头,打算踏上楼梯,门口又出一群身着赤色衣裳的仙门弟子。
楚天麟瞧见其中一人,脸色微沉,轻蔑哼了声,拂袖踏上楼梯。
他马首是瞻的南岭子弟,有人阴阳怪,“原来是家主胞弟,分家楚柏阳来了呀。”
声音说大不大,但在此时尤为安静的酒楼,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门口楚柏阳冷下脸,手中灵剑轻鸣,他左右灵宗弟子脸色也难看起来,充满敌意地盯着南岭一行人。
酒楼氛微妙。
除北域外,天宗、灵宗、南岭小辈齐聚一堂,无长辈坐镇,不必佯装和谐,年轻盛的模样瞬间露了出来。
坐在楼内的其他仙门弟子,一面警惕卷入斗争,一面恨不得上前拱火。
楚柏阳在身旁人拉拽下,按回剑鞘,从另个楼梯走上二楼。
酒楼上下陷入寂静,直到贾棠立到栏前,举杯朗声道:“日便是符道大比开始的日子,欢迎诸位道友来我天地阁揽月赌坊下注,初赛、半决赛、决赛三场都有赌局,若从初赛压中夺冠者,一夜富敌国不是梦!”
贾棠一语把僵持不下的氛盘活,各方弟子论起日符道大比。
“往常只有符会长老们坐镇,此次大比真是异常隆重,听说楚家主将亲自到场,还有灵宗主、天地阁主、符老祖......都要来!”
“修真界半壁江山都来了,崭露头角的最好时机!”
“都是为了天篆笔啊。”
“你们猜谁能夺冠?”
众人一默,不约而同望向二楼一个方向,灵宗年轻的弟子们眉飞色舞,差翘起尾巴了。
楚柏阳也不客,当仁不让起身,掷地有声道:“我宗门南长老,世间唯二天符师,势在必得!”
他说着,瞥了眼另边南岭子弟,“某些虽是地符师,也凑凑热闹了。”
楚天麟脸色难看到极致,将茶杯“砰”砸在桌面。
旁侧有人怒斥:“楚柏阳你装什么装,连符师都不是!天麟是最年轻的地符师,假时日,必能登上天级!你是嫉妒楚家主青睐他!”
此言一出,又是剑拔弩张。
贾棠见状放出消息道:“柯柳、白生一行人今夜抵达揽月城。”
他语落下,顿时有人惊呼:“北域圣宫子弟也来了?!他们往日连仙道交流会都不来,此次竟然为了符道大比出山了?那真不得了!”
“你说北域主直接将天篆给他们不行了,何必肥水流向外人田呢?”
“北域主是眼不见为净,才将天篆笔拿出来做夺冠大奖,哪会给他们。”
“不管怎么说,我赌夺冠的是灵宗南独伊。”
“我北域人,还是支持柯柳白生,他们是符主教过的人!”
“天麟,我们南岭必赌你夺冠!不济,咱们南岭还有好几位地符师来了呢!绝不输其他!”
“不吃了!走,下注去!”
整个酒楼喧闹声四起,唯有一个地方安静异常。
闻秋时吃饱饭,看周围陷入诡异沉默的弟子们,“你们怎么不动筷了?”
张简简扯出一抹笑,干巴巴说:“没胃口。”
天宗长老除闻秋时外,仅有三位,并无符师,门中弟子最厉害的也仅过了中级符师的门槛,故而,历年符道大比都没有天宗人士的身影。
往常弟子们符道大会闭口不谈,选择性忽略。
此次在揽月城身临其境,受到符道热潮,直面天宗无人的境地,难免无地自容。
贾棠见缝插针,适当拱了拱火,待南岭、灵宗等弟子纷纷涌去赌坊示支持己方人士的决心后,眼睛满意地眯起一条缝。
他回过身,道:“天宗虽只有一人报名,好歹突破零了,倒不必如此伤。”
“我们天宗有人要参加符比?!”众弟子一起扭过头。
贾棠道:“我看到报名册有一位前缀是天宗。”
张简简与旁侧同门面面相觑:“哪位?什么级别的符师?”
“不记得名字,”贾棠眯着眼,“无符级。”
险些激动到站起的天宗众人一默,坐了回去,连初级符师都不是,传出去没比无人参赛好少,“唉,勇嘉吧。”
“赌坊在哪?”
闻秋时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倒了杯茶,垂头丧的天宗弟子们道,“你们一夜暴富的机会来了。”
张简简:“?”
闻秋时饮口茶,慢条斯理道:“报名的人是我。”
“——?!”
一片静默中,张简简瞠目结舌,“长老此言当真?”
贾棠在旁猛呛了口茶,上上下下看了看闻秋时,“符比报名近千人,在符会注册的百位地符师全部参赛,剩下都是高级符师,连中级都没有!”
闻秋时挑眉:“哦。”
贾棠放下茶盏,色道:“算胜过这些人,后面还有天符师南独伊!”
闻秋时又“哦”了声,然后道:“我要天篆笔。”
贾棠:“......”
张简简打算说参赛涨涨经验见识未尝不,闻言一顿,眼睛瞪得像铜铃。
“天篆?!”
——痴人说梦。
四个大字不由自主涌上天宗众弟子心头。
他们打算劝说,一缕清风从轩窗外吹入,将坐在窗边的青年发丝弄乱了些。
外面烈日当空,空中弥漫着燥热息,难得一丝清凉涌来。
闻秋时拢起散乱的乌发,嘴咬上青色发带,袖口缓缓滑下,露出玉藕似的小臂。
亮光线,肌肤白的晃眼。
闻秋时束起乌色长发,面一众视线,微侧过头,白皙如玉的脸颊没有一贯的笑。
他神情是少有的色,睁着秋眸,眼神透着一抹不自觉的高远疏离,质有些清冷,嗓音淡淡道:
“我既要天篆,便谁来都无用。”
众人看愣了神。
前一刻认定痴人说梦,下一刻像被青年中的笃定染,不由自主倒戈了。
——是他的。
即使知天方夜谭,也忍不住起了这般念头。
天篆笔,会是眼前这人的!
出了赌坊,乌云遮住烈阳,冷风吹在天宗众弟子身上,他们集体打了个寒颤,从打鸡血状态中惊醒。
“等等,我刚才做了什么?是不是把全部身家压给天宗了?”
“我、我也是......”
陆陆续续有北域、南岭、灵宗弟子出赌坊,看到蹲在门口失魂落魄的张简简等人,起他们方才在赌坊疯狂下注的模样,都不忍落井下石,皆摇摇头走了。
“门中无人太惨了,”
“有个独苗出疯成这样,倒也怜。”
“希望日初赛后,天宗弟子安好。”
......
闻秋时出赌坊后,转身去了东街,收拾无人问津的摊位,下午到晚上他要在房间练符。
看到他收拾东西,王大师问:“今儿这么早回去?”
闻秋时道:“日有事,也不来了。”
王大师了然地点点头:“符比日举行,年轻人确实该去涨点见识。”
闻秋时将树墩搬到桌下:“我去参赛。”
大师笑吟吟将一张符递给买家,随口道:“年轻人参赛好呀,参赛......参赛?!!”
不一会儿,消息席卷了整个东街。
此处卖符都是初级符师,往年还有零星几人报名符比,今年连中级符师都不自讨没趣了,他们更懒得凑热闹,大数人连初赛都不去看。
冷不丁听近来熟络的闻小友要参赛,一群自诩长辈的符师界老油条们,卖完符后凑到一起商量起来。
闻秋时此并不知晓,打完招呼便回住处了。
他合上门,专心练符。
从晌午到亥时,挂着“顾末泽”木牌的房间,笔纸摩挲声不断。
不知不觉外界一片昏暗,天空下起细雨,闻秋时立在书案前,放下笔后一阵头晕眼花。
险些摔倒的时候,胳膊被人用力一拉,被不知何时回来的顾末泽拽到怀。
他衣袍间透着微凉的夜雨息,闻秋时略一仰头,上一双泛起血色的眼眸。
他微睁大眼,心头咯噔了下。
“你怎么了?”今早出门尚好好的,还给他摘回两串葡萄才走。
顾末泽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扣住青年细瘦腰肢,将人一下抱到书案上坐着。
闻秋时离地有天然畏惧,脚下倏然悬空,惊了瞬,下意识抓住顾末泽手臂,指尖微紧。
猩红狭长的眼眸盯着他。
书案前的年轻男子倾身靠近,一手扶住他向后仰去的腰,一手撑在案面上,薄唇擦过闻秋时脸颊,低沉嗓音徘徊在耳畔。
“听说师叔日要去参加符比。”
闻秋时耳梢被呼出的流烫了下,泛起红意。
轩窗半敞,外面嘈杂的雨声清晰闻,他整个人被顾末泽手臂圈在怀,耳朵烧得厉害,浑身不自在地挣扎了下。
“是,”闻秋时侧过脸,试图从桌案下来。
但他姿势实在不好,双腿被顶开,修长的身影立在他腿间,前倾半抱着人。闻秋时稍一动作,他的腿便会蹭到顾末泽衣袍。
如此几下后,扣住闻秋时后腰的手骤然收紧。
浓郁夜色透过窗户流淌在书案,年轻男子喉结轻滚了下。
他吐息微乱:“别动。”
闻秋时顿了顿,停止挣扎动作,顾末泽默了会,扶在他腰身的手划至后背,轻拍了拍,好似商量般道:“不去符比如何?”
闻秋时脊背泛起一阵酥痒,忍着触碰,摇了摇头,“我要天篆笔。”
“我给你拿回来,”顾末泽轻声道。
闻秋时了他简单粗暴的手段,赶忙打消方念头,“我自己拿,你别插手。”
这不知怎么惹怒了人。
音刚落,他被顾末泽压在了书案。
青年乌发披散,些许发丝坠在宽桌边沿,微微睁大眼,雪白纤瘦的脖颈暴露在烛光下。
顾末泽修长的手落在他颈侧,撩开宽松衣领,不由分说向内探去。
冰凉指尖触碰到肌肤,带着压迫覆在后颈。
闻秋时整个人颤了下。
他看着眼神阴郁的顾末泽,崖底石洞内的回忆忽然涌了上来。
闻秋时脸色一白,耳边响起问,“一定要去?”
听习惯了的嗓音,能察觉到说之人的情绪,闻秋时品到一丝压抑到极限的意味,还透着淡淡威胁。
仿佛在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顾末泽只听到满意答复,但回答他的清越声音,坚持道:“要去。”
室内骤然陷入寂。
片刻,一声冷笑后,室内响起布帛撕碎的声音,闻秋时雪白左肩裸露在空中,摇曳烛光中,高大修长的身影压在他身上,低头埋在他颈间。
闻秋时左手微抬,旋即被握住细白手腕,强硬扣在了桌面。
一阵剧烈晃荡中,青年宛如被扼住命脉,躺在书案上低呜了声,唇间溢出痛吟,身子在蛮横的禁锢中颤栗起来。
似曾相识的痛楚袭来。
闻秋时神魂在刹那受到了冲撞,仿佛变得四分五裂,被碾碎了般,他唯一自由的右手挣扎起来,本能推着身上的人。
细碎的额发微湿。
压着他的修长身影纹丝不动,令人生寒的血色,掩在顾末泽一根根低垂的眼睫下。
外界乌云卷动,大雨落下。
狂风打在半敞轩窗,待吹灭烛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窗。
闻秋时视线陷入一片昏暗,意识模糊,挣扎的动作愈发微弱,终于被放开的手腕无力轻颤,雪肤留着鲜红指痕。
他苍白的脸颊侧着,额头沁出冷汗。
不知过了久。
青年无意识呜咽了声,长睫细颤,后背脱离了宽大的书案,被扶起后,无力地倚在顾末泽身上。
意识昏昏沉沉。
闻秋时仅依稀察觉方才宛如恶狼一般的年轻男子,这会抱着他,动作轻柔到像是待一个脆弱的易碎品。
“我不你去。”
一个微哑的声音响起,混着深夜冷意。
顾末泽打量昏厥之人。
闻秋时发丝微湿,一张脸颊失了血色,后颈雪白肌肤上,一朵血红之花妖异绽开。
重新覆盖的魂印,让人寻不到一丝青莲踪迹。
顾末泽英俊的脸庞并未笑意,勾起的薄唇满是嘲讽意味。
垂挣扎罢了。
前几日他还在为楚柏月未认出人而欢喜,今晚得知,闻秋时要去参加符道大比。
万众瞩目的大比,楚柏月会在,各方人士都在,顾末泽几乎象到,此时被他抱在怀的人,日在符道大比上会有么耀眼夺目,吸引少目光。
旁人他不知,但楚柏月闻郁的熟悉,只要到时候不傻不瞎,一定会认出来。
他好似将要失去,从小守到大的魂灵,藏了这么久的人。
顾末泽有一万方法,让闻秋时日不出在符道大会上,继续将人藏起来,偷偷地、恶劣地锁在身边一辈子。
但年轻男子沉默地摸着墨戒。
半晌,宛若星光的暖流从他指尖流出,将闻秋时包裹起来,血铃铛轻响,贪婪地吸收魂力储蓄起来。
“算我不在,魂铃也能护你神魂许久,”
顾末泽收回手,薄唇凑到闻秋时耳畔,耳鬓厮磨般低声道。
“我走了。”
顾末泽毫不怀疑,别说日在闻秋时身边,只要他人在北域任何地方,都会不顾一切跑来阻止闻秋时参加符比。
趁此时尚未反悔,他要离闻秋时越远越好,远到日后悔了,如何嘶吼痛苦都无济于事。
“我虽千万个不愿,但......”
顾末泽睁着漆黑的眼睛,揉了揉青年细软发丝,轻声道。
“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