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东言从小就很乖, 被同学欺负也从来不会哭,他只会抱着他的腿,把脸埋起来, 委屈一会儿之后又能恢复那副乖巧的模样。
这是陆西望第一次见他哭的这厉害,眼眶红红的, 泪水拼命往外涌, 像是止住的洪水,哭的比娇气的小姑娘受委屈还夸张。
他一开始其实没想把他从利比卡亚带出来。
可他在离开时, 意外看摔在地上浑身是血的k-i-006号实验体, 看到了他眼中的茫然与木讷。
像镜像中的他。
他说不准当时怀揣了样的心思,等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抱着他出了利比卡亚。
他也想过丢掉他,可有鬼使神差把他留在了身边。
k-i-006是那些人研究兰泽基因弄出来的实验品, 基因有很严重的缺陷,智力发展也受到限制, 身上的外伤好后,也一直呆呆傻傻。
唯一有的反应令他意外, 他总是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自觉的追随他, 似乎他是他世界里唯一的光彩。
他替他嫁接了基因, 给他名字,让他成为了一个正常人,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 告诉他要成为一个善良正直温柔的人, 而他也像他期盼的那样成长。
他说过,陆东言是他唯一的善良。
因为连他也知道自己为何会对他心软,会把他带在身边, 会把他教导成为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趋光?
顾明湛曾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并且留下这两个字。
他没有,所以向往,他偷生,所以始终等待能终结他生命的人出现。
拼命活着的人却向往死亡,这大概是一种谬论。
陆东言没有失忆,他知道。
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么伪装又怎么骗得过他?
他想知道他想做,他也想知道他想做。
陆西望低头看向从心口穿出的弯刀,看到了刀尖,想来是决绝的用了最大的力气,否则可能从他的胸口穿出。
匕首是暗金色的,和时予用的一模一样。
他忽然笑起来,镜像中的他终于走出来,踏上与他截然不同的路,没有冰冷的黑暗,会永远置身于孤独的长街。
他往前走出一步,匕首从他背心处拔出来,他看到了喷涌的鲜血,鲜红色的。
哐当一声,匕首掉在地上,陆西望踉跄着转过身来站直了,对上陆东言几乎没有焦距的双眼,他拽下鼻梁上的眼镜。
他喜欢戴眼镜,但如果戴眼镜,他确定别人能不能看到他眼中透露出来的情绪,即便他已经伪装的很完美了。
他看着浑身是血,茫然无措的青年,嘴边微微上翘着:“东言,你长大。”
“但还够狠。”
“你应该用能源枪,彻底结我的生命。”
他拽开身上的衣服,心口处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往外涌的鲜血。
扑通扑通,是心脏跳动的声音,剧烈而清晰,和当初在利比卡亚从地底传来的跳动声一模一样。
陆东言睁大了眼。
陆西望的心口有一个宛如破布的补丁,缝合处的肌肉凸起,像是一条又一条丑陋的虫子。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无比强烈。
陆东言难以置信的后退一步,他惊恐的看着陆西望,嘴巴张又合合又张,努力又努力才终于发出声音:“你把……你把兰泽的……心脏……”
他根本不忍心把下半句话说出口,他心中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在此刻彻底破灭。
陆西望没有任何苦衷,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者,为达目的择手段!
他口口声声说着兰泽是他最好的朋友,说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兰泽,可他却将兰泽的心脏缝自己的胸口。
陆东言痛苦的闭上眼,他毫不犹豫取出空间包里的能源枪,对着陆西望疯狂开枪。
他数不清自己究竟开多少枪,他只记得有一只手盖住了他的眼睛,颈边微微刺痛后人便没意识,脑海中唯有陆西望恶劣至极的笑容。
兰泽的心脏强大到能够供养利比卡亚一百多年,借用了他的心脏的陆西望当然没那么轻易死去。
他看着被时予让人带走的陆东言,顾自己几乎断裂的脖子,颤抖着指捏住了口袋里的照片。
他想,他终于要死了。
他体会到了心脏被挖出来的痛苦,也体会到了想死却死的绝望。
他抬眼看向天空,是灰色的,和当初的利比卡亚一样,和兰泽为了救他束就擒那天一样。
真蠢。
怎么会有人为一个微足道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弯起嘴角,笑容里终于没有任何恶意。
兰泽,我想要毁你创造的世界,但有人守护了她。
陆西望闭上双眼,指搭在心口处,感受到了温热的血液,也感受到了兰泽的心脏在他的胸腔里跳动的感觉。
一簇火苗从他身上跳了起来,带着焚烧一切的决绝,让他成一片灰烬,同一时刻,他乘坐的悬浮车也被火光吞没。
沉默百年,最终步步为营成为联邦元首的人,死在了一场大火里。
他带走那颗跳动的心脏,也带走那具已经没有灵魂的躯壳。
时予沉默站着,一直等到火光消失,她看着一片灰烬,送给陆西望两个字。
真蠢。
一场自我感动的救赎罢,她无法共情,更不可能为之感动。
如果将之当成信仰,请捍卫他的荣耀!
微凉的风卷起她黑色的发丝,顾明湛站在顾前谦身边,对她微微一笑:“介意我替他收个尸吗?”
他动了动手,腕上拷着限制手环。
“为什?”时予问他。
能被谢与砚给予信任的人,必定在他心目中占有小的地位。可顾明湛背叛他,选择帮助陆西望。
顾明湛神色间有无奈,却还是回答道:“他救过我,作为回报,我帮他做一件事,当时也没有想到他会让人去抓与……”
他说着,却对上时予的双眼,那双眼睛无波无澜,却坚定的透露出一个意思。
“你在说谎。”
顾明湛没想到她会给予这肯定的否定,微微发愣,他叹了口气,偏过头摘下眼镜,原本漆黑的瞳孔变成一对灰蓝色的复眼,身后也舒展开一对翅膀。
是一对残破的翅膀,坑坑洼洼,仿佛被火烧过,完全看出它本来的颜色。
时予瞳孔放大,掌心已经握上匕首。
顾明湛竟然是虫族!
顾前谦则完全傻住。
“用这紧张,我没什战斗力,是你的对手,也可能在这时候做。”
时予眯起眼:“你的目的是什?”
虫族王族如果显露他们的翅膀,别人根本看出来他们和正常人类有区别。
顾明湛看向远处的灰烬,低声道:“兰泽要我帮他照看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后,他便不言语,也管时予同同意,戴着限制手环走到灰烬边,把它们收集起来放进一个玻璃瓶。
顾明湛将玻璃瓶递给时予:“如果可以的话,交给那个孩子吧,如果他想要,想怎么处理掉都好。”
眼见时予接过玻璃瓶,他难得一笑:“我遵守你们人类世界的规则,首都星系的【恶龙】我已经全部拆除了,需要判刑,又或者有功劳能够减刑,希望时元帅能够秉公处理。”
顾明湛走到顾前谦身边,在他茫然的眼神中拍拍他的肩膀:“很抱歉,连累你们了。”
顾前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他知道顾明湛有可能和陆西望狼狈为奸时,和他大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当时很伤心很失望,甚至茫然着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顾明湛……他……他怎么会是……虫族?
如果他是虫族,当初为什要费尽心机闯进展厅将灰黑色的蝴蝶重新锁水晶盒里,他们的目的难道是入侵这片宇宙吗?
顾前谦动了动嘴,想问的话有一大堆,顾明湛却对他有摇头:“用问了,我会说的。”
他又晃动了限制手环,神色轻松:“到时候会给我样的罪名?要坐几年牢?其实我太喜欢监狱,如果可以的话帮我请一名律师,让我去资源星干活也行。”
时予却走到他身边,给他的腕套上一个金属环,说道:“如果哪天这个金属环没,顾家,也会一起消失。”
顾明湛神色冷了下来,与时予四目相对,却又笑起来道:“你觉得顾家能威胁我?”
“试试怎么知道?毕竟都这极力撇清关系,要说没一点在意,太可能吧,未来的矿工先生。”
她还没有弑杀到有个怀疑对象就下,但顾明湛嘴里黑黑白白,也知道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套上个能要他命的东西最保险。
顾明湛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直到她跳进【战神】的驾驶舱化作一道光消失在天际,他才微微失神,又似乎想到了,很快将这点的情绪压下。
他没说假话。
兰泽的确要他照顾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并不需要他的照顾。
时予坐在驾驶舱内,智脑里收到了顾明湛给她发过来的陆西望布置的所有【恶龙】,的确像他说的那样,已经全部拆除了,就算陆东言没有阻止他,陆西望也可能真的毁整个首都星系。
大概扫了一遍后,时予嗤笑一声:“一群傻逼!”
明明能用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事情,却选择走最复杂的那条路,是傻逼是什?
她将陆西望的骨灰塞空间包,许久未有动静的消息框弹出了一则消息。
【小漂亮:今天很帅气,时元帅,黑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