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坐在窗下,阳光晕染着那张温润如玉石般的脸,缓缓地,沿着男子精致的轮廓绵延向下,最终停留在微微弯曲的手指上。
秋风吹了多久?那几株枫树的叶子竟已这么红了。
夏去秋来,秋去冬来,然后便是漫天飞雪的美丽景象。
窗户外面有几个年幼的小丫鬟跑过,笑的声音婉转动听好似银铃,柳宜探出头去,那几个小丫鬟见到他时脸蛋分明一红,有些局促地捏着裙角,他便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顺手摘了书桌上两只绢花儿递了过去,小丫鬟接过,又红着脸跑了。
“哟,果然好兴致。”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
“小菱兮呀。”他慌忙收敛了眼底那丝落寞,笑吟吟转过身来,睨着半开的门,“走路静悄悄的,是要专门吓唬我?”
“我有那么无聊么。”
“好吧,小菱兮自然不是虚度光阴的人。”他替她倒了盏茶水,“喏,这是云家新送来的茶,专程从云南那边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味道还真不错,我正好与小菱兮分享。”
眉梢一紧:“云家?”
“是啊。”他舒展眉毛笑了,“想不到云砚也是个体贴的女子,知晓我喜爱品茶,特地叫人去云南买了来。”
“……”手在袖中缩紧,随后又蓦地松开,她微微昂着下巴,“你想说什么?”
“没有啊。”
“啪嗒”一拍桌,她忽然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俯视他,窗外静谧的阳光被她的面容遮住,化成投入他面上的一片阴影。少女的眼眸澄澈干净,透露着无可否定的真挚意味,朱唇喃喃着,忽然就逼上前来。
双唇相碰,两片绵软,温热的触觉。
只是谁都没有动。始终维持着漫长的触碰,两人卷曲的长睫轻轻触着对方的脸,有些痒。
菱兮忽然叹了口气。
“我说过,我明白你在担忧什么。”她缓缓地移开,树影落在她澄明的眸中,恍若游移的云。柳宜“哦”了一声,笑着摇头:“我素来无忧。”
“你担心我。”
“小菱兮如此可爱,我只担心你日后找的夫君不能让你满意。”
“若你担心这个,还不如直接以身相许,现在我最满意的就是你。”
“呵呵,”喉头一酸,他别过眸子,只装做神态悠闲地欣赏那株枫树,“可惜我与云砚已有婚约。”
“可是你喜欢的是我。”
“小菱兮,”他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发,“你是我珍重的朋友,亦是我当作亲生妹妹般关怀的女子,除此之外,我不希望你触碰更多。”
“你说谎!”
“对你,我不会说谎。”
“哦?”抑制不住的冷笑骤然由喉头挤出,她居高临下地瞪着他,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些许她渴望的东西。用力地咬着唇,“之前你不是这样。”
“之前的我是如何?”
“朋友?你带我看星星的时候为何不说我是朋友?你亲吻我的时候为何不说我是朋友!?你心心念念希望我喜欢上你的时候,又为何不说素来都是把我当作朋友?!”骤然爆发,她霍地揪住了他的衣襟,唇中蹿出的温暖气息冲上他的面颊,“柳宜,我从来就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既然你让我喜欢上你,那你就必须坦诚你对我的感觉!你以为你命不久矣,迎娶云砚以让柳老爷宽心,顺便避免我爱上你,就能让所有人不因为你的亡故而伤心么?!你错了!”
她站在他的面前,两眼灼灼:“你心心念念希望避免的事情,只会因为你的逃避而更加显著!你故作洒脱欺骗众人,你只维持着一个花花公子的形象,你试图让柳老爷的注意力转移到柳轻尘身上,现在你又以云砚为挡箭牌推开我……可是你有没有想过,结果与你想象的截然相反?!你的故作纨绔让柳老爷失望,你的故作洒脱反而激起柳轻尘的嫉妒恨意,而如今你决定迎娶云砚,只不过是让世间多了一个无法嫁得真心人的悲惨女子!而我,”她竭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五指紧紧按在胸口上,“以前我不懂,可是现在我终于明了,不论我们最终是否能够相守,不论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我在乎的只是你的眼眸中有没有我的影子!如果有,你必须让我知道!因为你既然把我放心了你心里,就没有理由无端地将我驱逐出来!”
房间静到了极点。菱兮的话仿佛被一圈圈地放大、重叠,最终沿着屋子转角一遍遍地回荡,敲击在他的心口。
——无法否认,那一刻,他的确被震动了。
第一次,她在他素来深不可测而笑意满满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悲哀。抬手,缓缓拂上少女细嫩的面颊,柳宜终是喃喃地出声:“你……不明白……”
“我只想知道答案。”
他沉默。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忽然笑了,朱唇轻启,笑容明丽得好似春日枝头最绚烂的那朵花儿,“你知道么,明日我便要和江弦一起前往云雾山了,这次旅途是为了解除你身上的诅咒,也还给你一个毫无缺陷的生命。所以,”她凝视着他的眼眸,“你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赌?”
“是。”她伸出小指,“若我能够顺利延续你的生命,那么从此之后,你的生命之路只能由我伴着走。若不能,我便遵从你的选择。”
“你的意思是……?”
“赌你一辈子。”她一字一句。
短暂的沉默,终于,他亦伸出手,像是也想给自己一个幻想的机会,缓缓勾上她的小指:“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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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行那日艳阳高照,碧蓝的天空望不见一丝云彩。菱兮坐在马车中,终于忍不住掀开车帘回望。
视线中的柳府、众人,恍若画面中逐渐变小的黑点儿,随着不断流逝的街景慢慢远去。而在那熟悉的人群中,柳宜清俊的面容分外明显,他低着头,似是在与身边的云砚说话,可眼角闪动的光却是朝着她离开的方向。即使没有对视,她也能清晰地感知。
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样远。
带着她冲动许下的赌约,随马车声辘辘消失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菱兮,你还想返回天界么?”尤记得,就在柳府众妖精转移的前一晚,卉卉这样问过她。
那时的她愣住了,歪着头,脑子里两个念头此起彼伏相互拉扯,终于融合成一道平稳的弧线。
“我不想了。”她记得自己目光灼灼地回答,“原来我以为我的归属地是天界,可是现在我想留在柳宜身边。”
——这才是她最希望的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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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柳槿嫣前往酒馆找寻怀雪的时候,那黑帽檐下的剑眉忽然紧蹙。
放下酒盏,他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你身上的气息不寻常。”他淡声道。
从来没想过怀雪会主动与她说话,柳槿嫣欣喜万分,“不寻常?”可以理解为在夸奖她么?
淡淡地瞥过少女羞涩的容颜,怀雪声音清冷得恍若一块冰,“我是说,”他忽然揭下了那盖帽,惊世俊美的容颜登时暴露在日光下,引得旁侧行人惊叹连连,“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
“啊?”
“比如,修真之人。”
“嗯,是的是的,怀雪你真厉害。”这才想起江弦他们,柳槿嫣连忙道,“这几日家中来了两位捉妖师,好像还蛮厉害的样子,说什么要除掉祸害我兄长的狐精。但那捉妖师傅宝物未带,今日为此专门返回祖师墓室取去了。”
“捉妖师?祖师?”那眸中的寒光更胜,却不动声色地垂了眼眸,“那墓室在哪里?”
柳槿嫣想了想道:“好象是青庐镇旁边一个叫做云雾山的地方。”
怀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接下来便再次回溯到他沉默、她没花找话的场景。那时的柳槿嫣,只是半羞涩半痴迷地偷瞟着男子惊为天人的清俊容颜,只觉得他好像将她整个生命都变得不同,她傻傻地灌注着,幻想着,却从来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阴翳与冷漠。
——那是需要经过数百年寂寞的沉淀,才能逐渐形成的东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