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她只知道怔怔地僵在原地。
——是啊,她怎么会忘了?就在做冻糕的那一日,她与孟姨和轻尘在膳房中闲聊,笑语阵阵,手中不停,做出的冻糕为何那般好吃,或许也与当时的心情有关。孟姨对她说轻尘小时候的趣事,说轻尘自小乖巧伶俐,每每盛夏,总会专程唤她一起去莲池边赏花。
“我最爱纯白的睡莲了。”那时孟姨笑得很慈爱,“干净,片尘不染,若人世间也能如这睡莲一般多好,寂静而宁和地绽放,即使有些孤单,却纯洁如初。”
——那样难忘的回忆,她,竟忘了。
“菱兮,不碍的。”柳轻尘笑笑,“或许是鹅黄色的更好看吧……本来么,生活还是多一些色彩为好,单一而贫瘠的白,毕竟太过平淡。”
“……孟姨还好么?”她适时地转了话题。再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为清楚,那池子中明明绽放着好些漂亮的白莲,清香阵阵,然而她却只看中了那几朵鹅黄色的,想缓解一下两手空空的尴尬,并没有想到别的层面。
菱兮忽然觉得不安——曾几何时,她也学会了这些?
当初坠下兰桥的时候沾染了人间的河水,而如今,连人心都要沾染了么?
“嗯……”柳轻尘沉吟片刻,还是觉得面前的女子值得信任,面上浮出几丝无奈,“不算好。”他引着她到榻前,却不掀帘子,“娘好不容易睡了,我们莫吵她。”
“好。”她点头,“还是药材不够么?”
“这次并非药材。”他苦笑,“或者说,即使拿了最好的药材来也无用。”
“什么意思?”
“菱兮,我不想满你。”柳轻尘紧握双手,指尖捏得隐隐发白,“娘亲的病,本就是拖一日少一日的。早在几年前就有大夫说她身子不好,需要慢慢调养方能延寿……可是你也看见了,娘性情淡薄,对这些从不在意,而我又忙不了她什么……如今变成这样,也只是干着急。”
“可是我记得一个月前还……”
“那是一个月前,菱兮。”他直视她的眸子,“一个月,是能改变很多的。”
她一怔。
“那……我还能帮忙么?”低下头,恍若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柳轻尘释怀地笑笑:“多谢你,菱兮,只是用不着了。”他走到窗边,天空高远广阔,“娘的愿望其实很简单,不过是希望我能够过得平安,而我长久以来的愿望就是带着娘亲远离这里,自由自在的生活……如今,这也是该付诸实践的时候了。”
“你要走?”菱兮惊道,“时机成熟了么?”
“时机尚可。”他的眼神忽然深邃,隐隐约约地藏匿着什么,看得她一阵模糊。“菱兮,这个可能还真的需要你的帮忙……不过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
看他的模样似是很为难,菱兮不禁道:“什么忙?”
“……你知道,我需要一个安身之所。”柳轻尘叹了口气,“我想预订一座宅子,先住下,然后慢慢地将银子付清,可是如今我的身分尚不足以取信屋主,因此……”他目光忽地亮了,“我想借用大哥的名义。”
“柳宜?”
“是。”他点点头,“用大哥的名义去担保,定能取信。”
“你要我替你去求柳宜?”
“不,不用求。”他笑道,“你只需帮我将大哥的印章取来即可。”随后眉间隐约掠过一丝悲哀,“你或许会笑话我……即使是现在,我也不想当面欠他人情。”
“那你是要我……”偷?
食指按住她的唇,蜻蜓点水般,很快松开。“不,不要想得那么不堪,我不过是暂时借用罢了,事后定归还。而那宅子的钱我也会慢慢赚了付清,不会让大哥负担。”
“可是……”
“菱兮,你不相信我么?”柳轻尘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无奈,“若你信不过我,我也……”
她急得连连分辩:“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只是、只是……”为了帮助一个人,便要瞒着另一人么?
看出她疑问为何,柳轻尘道:“菱兮,这件事我只与你说过,所以不管是对谁,都请你为我保密。若你愿意帮我取来大哥的印章,只需在三日后的子时一刻到南园等我。”
说完便俯下身子,似是在欣赏那盆新摘来的睡莲。
“我……”她咬唇,“让我再想想吧。”
“菱兮,请相信我。”他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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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相信么?
独自走在后院中,四下寂静,月光把碎石子小路映得发白。
按照常理,她应该是没有任何理由不相信柳轻尘的。自从进入柳府以来,轻尘是能让她欢笑的第一人,也是能听懂她心事的第一人。她本应该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可是,在柳轻尘满目期待望向她的时候,她竟迟疑了。
潮水一般涌来的愧疚感几乎将她淹没。
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由自主望向不远处灯火明亮的云端阁,又望向沉寂的南园,这一刻,菱兮的心中忽然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动摇。
快走到院子僻角,忽然又掉转了方向,菱兮微微迟疑,随后朝着北园的方向走去。
——她想找干娘聊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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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所料,干娘那间隐秘的小屋子里还是酒味弥漫。
睁着朦胧的醉眼,干娘半支着身子靠在榻上:“哟,小包子,今天怎么来了?”
“干娘,我心里很疑惑。”她叹了口气在干娘身边坐下来,开门见山,“为了帮助一个人,便要去欺骗另一个人,这样对么?”
“哦?”干娘挑眉,“你要帮谁去欺骗谁?”
“这个……我不能说。”
“那便要看重要程度了。”很体贴地,干娘并没有追问,想了想随后道,“既然有所取舍,便要选你认为更为重要的一方。你想想,若无你的帮助,那个需要的人会因此遭受什么?或者说若因为你的欺骗,那个被骗者会遭受什么……如此斟酌分析,然后,你定会有答案的。”
“重要程度么……”她低下头,慢慢地想着,终于灿然一笑,“干娘,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