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燕赵在神州大地上忙碌了几十载,无论是妖是人,剑底亡魂早已多的无法计数,今日里这次死约,苦主是谁,也真就无法想起,不过,看其奴多鬼这般模样,想来那主人也高明不到哪去,这一路前去蜀山还有些时日,为免此人一路讨嫌,还是尽早除掉为好。
燕赵打算赴约,在这间小小茶肆休息了几刻之后,已是申时,战书上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到了,于是燕赵拍醒了正在午睡的闻仲,二人便出了门。
午后的日头仍然很毒,闻仲打着哈欠,没精打采的行在路上,走得东倒西歪。
燕赵看了不禁心头有火,他从小便在蜀山学艺,每日里坐卧行走,俱有一定之规,几十年来都是依着规矩行事,未尝有一日松懈,哪忍得下这般懒散的家伙。
“闻仲,身有法、行有度、步有根,你看看你,哪一样能做到!”
“哈欠。”
闻仲仰天打了个大哈欠,没理这吹毛求刺的坏人。
“闻仲!”
燕赵气结,欲摆出师长之势,教训这顽劣小童,却猛得省起闻仲还未拜入蜀山,按常理自己还真没办法管他。
“啊、啊……”
闻仲回头,用多鬼的飘移式鬼魅音调应了一声。
“……!”
燕赵瞪起眼睛,无名业火直冲天灵。
“呵呵哈哈嘻嘻。”
闻仲查颜观色,明白燕赵这是要暴走了,急忙陪笑,心道这多鬼式发音气死人来还真有一套。
“哼!”
燕赵冷哼一声,闷闷的走了一段,忽的开口:“闻仲,我传你一套功法。”
“功法?”
闻仲被太阳晒得心焦气燥,正亦步亦趋的藏在燕赵身后,借着他的影子寻些阴凉,一听此言,反应不大。
“对。”燕赵停下脚步,闻仲便撞了上去,旋即捂着鼻子一声痛叫,开始跳脚抱怨。
燕赵没理闻仲的抱怨,转回身来,盯着闻仲。
“你现在不是蜀山弟子,蜀山的功法我不能传你,但这套功法,是师尊济世金佛所创,算不得蜀山之艺,所以,你可以学。”
“我为什么要学?”
闻仲皱皱鼻子,瞧不起燕赵这般珍而重之的模样。
“学会了能肉身浮游九霄……”
相处了这些时日,燕赵早就明白了闻仲的个性,不可强取只能利诱,再想想这小童一直对御剑飞空大感兴趣,所以此刻抛出的诱饵,不愁这小家伙不吞。
果然,一听此语,闻仲便双目冒光,舔着舌头像是一只瞧见了肉骨头的小狗。
“要学?”
“要!”
燕赵也不犹豫,三言两语,道出了近千句的口诀,再指导闻仲摆下了十二个姿势,口诀闻仲是一遍即熟,十二个身法也没费多少功夫,燕赵早知此子聪明,然此刻仍是心中乍舌,一个教的轻松,一个学得飞快,两人索性边走边说,这十里路堪堪走完,口诀与身势闻仲便已然烂熟于胸。
燕赵生平第一次授徒,便如此顺利,心中大觉爽意的同时,也是有些忧心。
忧心何事?
像闻仲这般惊才艳绝者,燕赵却是见过,想起那个入了魔道的天才师弟,他便开始担心闻仲亦会走上他的老路。
“这世间的聪明人,总能把世事看得太清,无论是正是邪,在他心中俱有可取之处,于是就无论是非、不分黑白,只凭胸中快意取之,这样的人,入了正道是肩担道义的英雄,步上邪道便是大奸大恶的魔头,无论济世或是害世,其成就都将远超同侪……”
这是济世金佛顾佛颜某日的叹息之语,燕赵听了,当时不懂,然回头仔细思量,却是有些明了。
“闻仲,你能否答应我一事?”
燕赵开口,正沉浸于功法玄妙的闻仲,被他严肃的口气弄得一愣,半响才不解的抬头瞧他。
“无论何事,不问恩怨,不问出处,只问是非,怎样?”
“不问恩怨,不问出处,只问,是非?”
闻仲再聪明,也毕竟只是个十余岁的小童,想做到这十二字,需要怎样的明心知志,他又怎会明白。
“对,只问是非。”燕赵点头,“我这一生,前半粗莽,后半暴燥,肯静下心来思想一番的时候,少之又少,然这十二个字,却是我一直秉承的,虽是多有违背,但只要尽力去做,也就无愧了。”
“听起来……”闻仲搔搔脑袋,“很复杂的样子,道人你都做不到,为什么我能做到呢?”
“因为你比我聪明百倍!”
燕赵的声音斩钉截铁,这般赞誉,多少让闻仲多少有点脸红,他嘿嘿笑着。
这时,那片孤坟已在近前,两人边走边聊,却是忘了是来赴死约的,其实,燕赵心中也并没有把这个死约当回事,在他心中,只是来除掉一个小麻烦而已。
直到,他的视线中出现了那个人。
一身红袍,似女非男,头上梳着云步摇,步步银铃脆响,面容艳丽若花,身形却是极为魁梧的方横眉。
“哇!怪叔叔!”
闻仲大叫一声,缩身躲在燕赵身后。
方横眉自一处坟头后转出,便听到了这声惊叫,眼中立时有了抹怨毒之色,他低头望望自己空荡荡的左肩,吐出一句话。
“今日我要你们二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在方横眉出现于燕赵眼中的那一刻,燕赵便心下一凉。
中计了。
那多鬼几翻偷袭,不但无用,而且让人心生轻视,认为其主也不过尔尔,所以燕赵才会不做任何准备的前来赴约,若知道对手是方横眉,他断不会如斯轻忽。
而让燕赵心凉的,不止如此,方横眉虽在神州大地上也有赦赦的名头,但这般手段,绝对不会出自这个无谋好嫉的方横眉之手,其后必定还有他人。
这一翻,却不好脱身了。
“好大的口气。”心中虽惊,燕赵面上却是仍然淡定,“上次让你跑了,今次你还跑得了么?”
“这一次,死的会是你!”
方横眉此声方毕,四野便起了一阵阴风,风卷着云,云漫了天,几息之间,浓重如墨的乌云,竟然凭空出现,将方圆三里之地遮得不见天日。
烈烈阴风中,方横眉的大红袍迎风摆动,那抹红色像是发着莹光一般,渐渐的凝炼成劲燃的血色凶焰。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之间,燕赵见之色变,十方崩劫祭出,一轮圆圆玉光照在身前。
“四凶天劫煞?”燕赵冷声道,“九黎凶人来了大半?真难为你了,方横眉!”
四凶天劫煞,九黎门中有名的凶阵,是以众凌寡之阵,最少需要四人才能施出。九黎门下有与方横眉同辈、可使此阵的共有八人,合称九黎八凶,所以燕赵言道九黎凶人来了大半。
燕赵这话一出,天空中便响起阴测测的笑声,声音高低不一,似有几人潜伏在厚重阴云之中。
“你以为此阵困得住我么……”
燕赵开口言道,同时,他握住了闻仲的手,轻轻一捏,闻仲听琴声而知雅意,明白道人这是看坏蛋人多,准备跑路了,于是他紧紧回握住了燕赵的手。
燕赵的确是想逃,他虽生性豪勇,但并非不知进退,四凶天劫煞集天地煞力于一身,燕赵自问无法抵挡,更何况还有闻仲拖累,不走又更待何时。
于是,在闻仲回握他的那一刻,十方崩劫玉光一展,将二人罩于其中,旋即横掠而出,贴着地面向东南疾飞,天空此刻已为凶煞所罩,唯有近地才算安全。
“想走?”
方横眉冷哼,伸足一跺,便有一波肉眼可见的震浪,自他脚下四涌迸出,所触之地纷纷泥土翻滚,仿佛有千百只老鼠正在地底窜行,且去势极快,须叟间已扩散到方圆三里之地。
泥土翻滚过后,一支支白骨手臂,自地上伸出,越伸越长,仿佛一棵棵迎风便长的庄稼,转瞬间,已经伸至了十余丈长。
天上,阴云密布,时有腥臭阴风吹过,地上,白骨林立,风过时便啸出了哀嚎之音,仿佛是无数个被困于铜炉地狱的恶鬼,在大声诅咒拼命哭嚎。
十方崩劫所化白玉光罩,行了不到百米,便被林立的白骨手臂挡下,那些手臂拼命的抓搔着光罩,虽是触之即化,但的确拦下了燕赵。
燕赵立于飞剑之上,低头瞧了瞧左右。
“百妖夜恸吠……,哈哈。”燕赵忽的大笑,意态豪爽,袍袂飞扬,“四凶天劫煞,百妖夜恸吠!九黎八凶全员到齐!这一件件压箱底宝贝,九黎竟然全都拿出来了,宗厉,汝心何急!”
这两个阵法,一天一地,每个阵法均需四人主持,两阵合一,威力增了何止十倍!
此阵为九黎的最高绝学,且需要九黎八凶同时施展,除了九黎之主,还有谁人能指使得动这八人?
燕赵口中大喝的宗厉之名,便为九黎之主,亦是神州七圣之鬼王。
虽不知为何宗厉会费尽心机来伏杀自己,不过燕赵本豪勇之辈,遇难愈勇,立时这无路可退的绝境给逼得血脉贲张!
低头瞧瞧被吓得有些失神的闻仲,燕赵仰天长笑。
“闻仲!猜猜这八只恶鬼,我能杀得了几个?”
燕赵的豪迈言语,让闻仲从失神中惊醒过来,这一方天地虽是妖气森森有若鬼域,但闻仲却是心智沉稳之辈,略定心神,便大声叫道:“道人你能把他们全杀光!”
“好!”
燕赵大手拍在闻仲肩头,拍得闻仲差点跌倒。
“可惜你看不到我杀光他们了。”
燕赵的话,闻仲不解其意,不过,他手中却被燕赵塞了一件东西,低头瞧了瞧,却是那柄家中常用的镰刀。
“这贪命剑中有你父母的遗言,本该待你成年后交与你,可恐怕是来不及了。”
燕赵向闻仲笑笑,这个笑容,是闻仲看到的,燕赵最后的表情。
“去吧,带我向师父问声好。”
燕赵抬手,自怀中掏出一张符纸,贴在闻仲身后,闻仲只觉眼前景致开始糊涂,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漫天的妖魔雷电与白骨壁垒中,燕赵道人一抹如玉剑光,势如破竹的冲向了最中央处……
再回过神来,闻仲已经身在一处竹林之中,清清脆脆的鸟呜声,声声入耳,午后的阳光自天空撒下,被竹叶横拦打破,照在闻仲肩头。
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人,自林中小径中走来,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
“燕赵,去了么?”
道人如是问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