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的张信无处攀附，身子瞬间狠狠摔落在地上，偏那双眼睛仍旧死死的盯着许诺，里面燃烧的执着让她分外震撼。
因为此刻许诺清楚地明白了张信眼里那深切的感情是什么，是思念，这和当初江寒找到她的样子很像，只不过张信的眼神更加强烈浓厚，也更加纯粹和绝望。
一直在外面等候的张思云听见响声后跑进屋里，看见自己的爷爷摔倒在地上，赶快将他扶了起来。
许诺这才发觉原来张信的腿竟是残废的，起先看见他坐在轮椅上还只当是这家人为了照顾年迈老者而准备的，没想到张信的腿居然真的有问题，可是香芸的描述里却并没有提到这一点，难道这和当年的事情什么关联吗？
看见自家爷爷被许诺和魂刺激到摔倒，饶是再好脾气的张思云也动了怒，他将张信扶回轮椅上后，便表情冷寒的对二人下了逐客令。
“我答应你们来是为了救我爷爷，你们怎么反倒害他摔倒受伤，我家不欢迎你们，你们赶快离开！”
可没想到许诺和魂还未开口，张信倒是先一步拉住了张思云，原本混沌空洞的眼神此时却是清明一片，他的声音带着苍老的沙哑，却没半点含糊，“小云，这两个人没有恶意，爷爷有话要和他们说，你先出去吧。”
看见一直神智混乱的爷爷终于恢复了正常，张思云十分激动，冷静下来便明白了这是许诺和魂的功劳，于是也就没有再多作为难，听了张信的话乖乖退出了房间，顺便把门也关上了，只是在那之前深深的看了许诺一眼，眼神里满满都是让他们好好照顾张信的意思。
见过张思云之后，张信的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是他的眼神里交杂的悲伤和喜悦却让许诺看得心里酸酸的，于是她便主动开口告诉了他事情的始末。
在许诺说话的时候，张信一直很安静，他的神色平缓而温和，就好像他也随着许诺的话一起见到了香芸一样。
直到话音停止良久，静默到时间都仿佛凝滞了，张信才终于长长的叹息一声，苍老衰败的面上是浓的化不开的凄凉，他缓缓开口，道出了被他藏在心中一生那最沉痛的秘密。
“芸儿还是那么傻，到现在也仍是没有想过，当年是我选择抛弃了她。”
随着张信话语简短的叙述，当年的真相逐渐被展现在许诺他们的眼前，时光瞬间穿越几十年，回到那荒芜乱世。
“当年送走了香芸，我回到家中后却发现儿子生了很重的病，根本无法禁得起折腾离开，所以我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放弃了她，选择了我张家唯一的骨血。”
张信说话的时候，许诺始终神情安宁的看着他，纯黑深邃的眼睛中却并没有半点厌恶失望之色，因为她很清楚，张信说的不可能是事情的全部。
如果张信真的抛弃了香芸，他就不可能在许诺说出香芸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反映出的是深深的爱恋，大半辈子的时光仍旧无法磨灭的感情，绝不会那样轻易的被放弃。
“你这样说，是不希望香芸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吗？”
许诺的眼神在张信坐在轮椅上的佝偻身影上扫过，那双腿在裤管中显得格外细瘦，搭在脚蹬处始终没有动过位置，思绪几度回转，许诺目光灼灼的盯着张信，声音云淡风轻，却是问出了一个心中已有答案的问题。
“你的腿……应该和当年的事有关吧？”
听见许诺洞悉一切的温和声音，张信故作坚强的神色瞬间垮了下来，苍老的容颜像是被风霜侵蚀般，变得萎靡而沧桑，他好不容易恢复清明的眸子里闪动着微微水光，让一旁的魂看见了也不由觉得心中一阵酸涩。
事到如今，张信也心知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可能瞒得过思绪缜密的许诺，沉默许久后，终于还是将被他隐藏了数十年的另外一半秘密也说了出来。
“其实，我将儿子托付给邻居照顾之后，想过办法去找香芸，可惜天不从人愿，赶上了大雨倾盆，山体松动，我心急寻她，不小心失足滑下山崖，然后，就成了这副样子。”
寥寥数语道出当时的情景，张信的语气已经尽量平缓，但许诺仍旧能够感觉得到他情绪的波澜，毕竟，就是这简单的几句话，才导致了他和香芸错过一生。
张信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双腿，眼底情绪凄楚忧伤，那早已残疾了几十年的腿没有半分知觉，可张信却感觉得到那从心里传来的，让他颤栗的疼痛，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是活在这种痛苦和悔恨之中。
“我昏迷了整整一个月，醒来之后，我失去了双腿，失去了自由，失去了芸儿，失去了爱情。
我明白，是老天在报复我，如果不是我想要带芸儿离开，这一切就不会发生，灾荒又如何，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够在一起，什么都不是问题，但可惜，这些道理，我明白得太迟了。”
拖着这副衰败的身子熬到现在这个时候，张信已经油尽灯枯，靠着魂的凝聚精魄之术，他才能重新有了自己的神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说出了压抑数十年的记忆，也算是了结纠缠的心魔，他的眼神逐渐开始变得迷离和涣散，呼吸也越来越缓慢。
许诺看着张信这副模样，想要上前施救，却被一旁的魂给拉住了，他的眼神平静冷漠，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许诺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张信的命数已尽，强留不得。
在思念痛苦中煎熬了一生，张信在弥留之际却半点也记不起困顿之时的苦痛，脑海中唯一出现的画面就是和香芸成婚时的场景，分明已经是大半辈子之前的事了，可他的记忆却不曾有半点模糊泛黄。
大红的喜庆颜色铺天盖地，烛火灯光明晃动人，豆蔻年华的少女歪着头对他俏丽无双的一笑，“阿信，我终于成为你的妻子了。”
只为着这一句，数十年的苦难便都是甘之如饴。
张信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常年忍受病痛折磨的苍老容颜上却带着说不出的释怀，一生为爱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许诺和魂这两个外人看见这一幕，心中也难免悲凉感慨。
许诺和魂的出现让张老解开了数十载的心结，也让老人能够安心辞世，张家的人虽然伤怀张信的离世，却也并没有为难他们，倒是在许诺二人临走之前，张思云将爷爷一直视若珍宝的那幅香芸画像给了她。
“你们不是要找画里的人吗？我爷爷能帮你们的，现在也就只剩这幅画了。”
看着张思云单纯而诚恳的模样，许诺五味杂陈的心情总算好受了些，张信虽然失去了香芸，但他却养育出了这样善良的子孙，有着他和她血脉的后代，这应该也算是一分慰藉吧。
“谢谢。”
许诺细心的将那幅画卷好收起，动作格外轻柔，这是她唯一能为香芸带回的东西，也是这数十年来张信思念香芸的证据，不过一张发黄薄脆的纸，拿在手里却好似丹书铁卷般沉重……
回B市的列车上，许诺一路无言，一直呆呆的看着窗外，眼里却分毫没有焦距。当年的真相终于大白，可是许诺心却没有感到应有的释怀，香芸不散的执念，和张信痛苦的悔恨，这样强烈的感情狠狠刺激到了她，原来，爱情一物，不仅仅只有甜蜜酸涩，更有比之浓烈万千的苦痛滋味。
“喂，那个老头子真的有这么感动你吗？”
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魂终于按耐不住出了声，双手抱胸，歪着个头，语气愤愤不平的抱怨着。
“我只是觉得这世上有太多错过，原本他们两个是可以在一起的。”
许诺向来都是独善其身，与自己无关的事她很少参与，可是这一次她介入了香芸和张信的故事，也不由自主的被带入了这段感情之中，她才发觉原来就算只是静静旁观，也会有这样激荡的情绪起伏。
魂少说也活了千年，对人世俗事见的太多了，香芸和张信的事情在他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但许诺和他不一样，虽然许诺外表看起来冷静淡漠，但她的内心其实是很柔软的。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何止千万，你能找到张信，解了那女鬼心愿，已经算是幸运。”
魂的话语虽然是开解，但也属实，遇上许诺，已经是那女鬼三生有幸，若是换了旁的阴阳师，早就二话不说的给她收了，哪里还会引出这些陈年旧事，更别提找回当年隐藏的秘密了。
“我觉得阴阳师不只要铲除邪魔，更应该成为了断妖魔鬼魅在这世间残念的帮助者，很多的悲剧都是不得已而产生的，如果我能帮助他们完成心愿，或许就会减少很多杀戮孽障。”
许诺的话音平和安定，却透出一股倔强执着，眸光清亮无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