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
程家人的饭桌是很安静的, 就连才五岁大的程皓都懂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乖巧的自己拿着筷子吃饭,不需要大人特意照看, 非常的小大人。
虽然按道理来说, 家宴上, 坐在程砚旁边的应该是他妻子而不应该是他妻子的妹妹。
尤其是知道程砚和苏玫离婚了这件事的程母,时不时的往苏茶方向看上一眼,让本就敏感紧张的苏茶头都不敢抬一, 只埋头吃面前的那盘菜。
李霜拿纸巾帮程皓抹脸上饭粒时,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程砚给苏茶盛了一碗汤,苏茶本来还低着头假装没看到,在被他视线扫了一眼后,便主动伸手抱着汤碗开始小口喝了。
粗神经的程父和程大哥一点没注意到什么不对劲,心心念念刚才尝过的好酒,感觉饭菜都没了味道的程父开口道:“程年,刚才开瓶了的酒拿过来吧。”
苏茶盯着桌上斟满了酒的酒杯, 酒水很清澈透亮, 一开盖就闻到了浓郁的酒香味,用很普通的小玻璃杯装着,程砚的手边就有一杯。
她从来没有见过程砚喝酒, 以前姐姐苏玫会买些红酒在酒柜里放着,程砚也从来碰都不碰。
苏茶并不会因为没见过他喝酒而觉得他酒量小, 大概是内心觉得像他们这样的人, 不管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毕竟不管什么工作都难免会喝酒,而她又从来没见过他醉酒的模样。
苏茶正盯着酒杯看,酒杯就被他拿了起来。
因为常年握笔而略带薄茧的手指,指节很长, 手掌较大,端过酒杯喝了两口,半玻璃杯的酒都进了他口中,却连眉头都没见他皱一。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程砚向她看了一眼,苏茶很快低头,继续抱着碗喝汤,觉得自己没猜错,程砚的酒量肯定也很好。
程父和程年话不多,就时不时对酒点评两句,程母倒是很关心的问小孙子的近况,比如生活饮食还有幼儿园小学之类的,程皓会乖乖坐在椅子上答,答不上来的李霜会帮忙补充……
一个家里,小孩子总是被关注的焦点,程皓说话的时候,一家人都会看着他,而他放下筷子端正坐着奶声奶气答的样子很正经也很乖。
“……那就是明年会上小学了?”聊到教育,二老都很关心,尤其程父,他是个大学教授,一直都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你们可以搬回来,这附近有所学校很不错。”
李霜就是做学前教育这行的,也知道程父的意思,她委婉的拒绝后道:“我打算尝试一新的学前及小学教育模式,办的教育机构在c市刚刚起步,正好我也可以好好单独培养程皓……”
说着,见程父有些许不赞同的样子,她忙转移了话题到程砚那边,给他喝空了的酒杯又斟上满满一杯酒,问道:“程砚,你和苏玫这两年有要孩子的打算吗?我那边有一家很不错的胎教中心……”
“李霜……”程母面色变得不太好,看了程砚一眼。
程父倒是觉的什么胎教育婴之类的都是些花里胡哨不中用的,皱眉道:“小孩子就应该接受正统的教育,教育机构人才参差不齐,水平不稳,你说的什么教育模式能比得上经过了十年时间考验的国家教育?”
“不一样,爸,我这个是在传统基础教育之上增加了……”
“你不用多说,我心里有数,不搬回来我也不勉强,不过我会亲自在c市给程皓挑选一所合适的学校。”
“爸……”程年想帮李霜说几句,程父却不听了,直接转向程砚道:“你这边也该和苏玫要一个孩子了。不能因为工作本末倒置,记得提前你的工作安排好,挪出一年的时间,等苏玫怀上孩子,你必须亲自照顾,不能假手于人!”
完全是个旁观者的苏茶开始还能在他们聊教育的时候走走神,后来在听到‘程砚’‘苏玫’‘孩子’时心都紧了。
她哪里还有心情继续喝汤,瞬间食不咽,放下筷子,双手撑着膝盖,完全不知到能捏什么。却也在程砚话声响起时,意识的侧头看了过去,注意到了他手边空了的酒杯。
刚才她明明记得李霜给他又斟满了酒的,什么时候又喝完了?
“我和苏玫离婚了。”
他的语气有些冷,说这话时微微皱眉。
“离婚了?好好的,怎么离婚了?”李霜十分惊讶。
程母先知道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放下了碗筷。
程年虽没说话,面上看得出也很诧异。
最应该有反应的程父此刻却只是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个月前。”
“谁提的离婚?”
“苏玫。”
许久后,程父才点头嗯了一声。
之后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不过苏茶却没有先前那么自在了,毕竟如果都不知道程砚和苏玫离婚这件事,那么她出现在这里还比较合理,虽然有一点说不过去,也不是不可以解释。
现在,能感受到李霜探究的视线。
不管她怎么削弱自己的存在感也没用,苏茶越发紧张了,一不安紧张她就意识想要找能依附的倚仗,而此刻最能给她熟悉安全感的恰恰是她最应该保持距离的男人。
还有,她才注意到,她似乎坐得离他太近了,本来就是两个相邻的位置,她连座椅是什么时候并到一起的都不清楚。
太近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真的太近了,近到她隐隐能闻到一股酒气,不是酒杯里散发出来的,而是从他鼻息,身体,混合着一股热气……
“不吃了吗?”
本来安静的饭厅响起他独特的冷淡声线。
极力想将自己伪装成空气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的苏茶被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又给拉了人的关注点上。
“不,不吃了……我吃好了。”苏茶一句话说得艰难,就算竭力控制自己,脸还是难以克制的开始发烫发红。
她很想低头,那样会给人欲盖弥彰的感受,肯定会引起‘误会’。
“不舒服?”
“没,没有……”
苏茶的视线凝到他戴着手表的左手上,眼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手心覆上她的额头……
虽然只停顿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就收回了手,整个饭厅却因为他这一个举动而彻底安静了来,连一点咀嚼声都没有了。
程砚却似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异,只在她忍不住侧头躲开他的手时皱了皱眉。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她就那样低着头,侧脸,侧颈的肌肤都十分白皙,睫毛和她心情一样不停颤动着,连眼眸都不安的不知道该看着哪里,本来白嫩的小脸漫上了分红霞,唇色也红润了不少,而搭在膝盖上的手则紧张的捏着一团纸巾。
程砚毫不怀疑,如果现在给她一锄头,她能挖个洞自己埋起来。
“你叫苏…苏茶,是吗?”程母率先打破了平静,非常善解人意的没有多问一句‘是不是苏玫的妹妹’。
“是……”苏茶轻轻点了点头,手里的纸巾已经被她捏成咸菜了,虽然程母的话声并不刻薄,相反还有些轻缓,苏茶还是紧张得没敢抬头看她一眼。
“今天的菜好吃吗?合不合你胃口?”
在她问话时,苏茶心都收紧了,一瞬间乱七八槽想了很多,却没想到程母会问出这样的话,她愣了愣才轻声道:“好吃……”
“好吃的话以后可以常来,和程砚一起……”
“好……不,不是……”
李霜细想了一,苏茶是苏玫的妹妹,那程砚就是苏茶的姐夫,这情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和奇怪,程母都这样说了,她倒也不会多去纠结什么,跟着附和了两句,“是,以后可以常来家里聚一聚。”
程年看了两人一眼,没说什么,倒是程父皱紧的眉头就一直没松开过,酒杯被他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苏茶心都跟着一抖,动也不敢动了。
“苏玫就是因为这个和你离婚的?”程父严肃起来时,气氛会变得格外沉重,他严厉的视线直接略过苏茶落到程砚身上。
在这种视线下,很难有人能面色不改的撒谎。
虽没有直说,都知道他的‘这个’指的是什么。
“不是。”程砚没有说谎的必要,苏茶和他在一起时,苏玫已经和他离婚了,就算是没有离婚,她也不会是离婚的理由。
不过程砚多少还是尝到了点假结婚带来的麻烦后果,先不说苏茶的抗拒和逃避,就单单和家人,亲戚好友解释起来都非常麻烦。
而他又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
“真的不是?”程父很少重复问什么,他的视线又落到了苏茶身上,感受到他注视的苏茶已经把头埋得不能再低了。
“不是!”
程父活了这么十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少,知道有些女人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可能程砚觉得她是无辜的,她可能真的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不过他问了两遍,程砚也认真答了两遍。
父子俩对视了片刻,还是程父先退一步收回视线。虽然他不太能信得过那个女人,他信得过他的儿子。
也相信程砚看人的眼光,知道他的‘不是’就是‘不是’。
他一退步,饭厅的气氛顿时松缓了不少。
苏茶却还是如坐针毡,她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又说不上来,内心不安紧张中又夹杂着分茫然无措。
和刚才的脸红不一样,现在她的状态让人一眼看着就能发觉不对。
“苏茶,是哪里不舒服吗?”李霜比较细心,觉得她的脸红得不正常,和程皓发烧难受时的状态很像,不由得就关切问道:
“她感冒了。”程砚刚才摸了她的额头,发现她的体温又涨了上去。
苏茶的一些小病小痛时常反复,不过一般都不严重。
“那还是先房休息一会儿吧。”李霜想了想,这个房子是程父学校分的学区安置房,只有三个房间,除开程父程母那间房,每次过来家庭聚会都是程砚单独一间,她和孩子就住程年以前住过的房间。
这次多了苏茶肯定不能像以前那样住了。
可以她和苏茶加上孩子一间,让程砚和程年住一间。
李霜正打算问一程母的意见时,刚好听到程砚对苏茶道:“……走廊左边第一间房,柜子里有备用的洗簌用品,你的行李也在里面。”
“嗯。”苏茶乖乖点了点头。
那是程砚的房间。
李霜很有眼色的没把自己的安排说出口。
……
房间内没有单独的洗簌室,苏茶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洗簌用品到浴室时,听到饭厅桌椅挪动收拾碗筷的动静和脚步谈话声。
怕和别人碰上的尴尬,苏茶忙将东西放好,过去把门给关上了。
程家人的聚会是比较枯燥乏味的,新闻,品茶,品酒,养鱼……讨论的话题多是一些时事,偶尔某些刊物上的数学难题也会成为当天的话题。
毕竟程父和程年两人都是数学专业的。
在多了程皓以后,程父常会出些启蒙题给他解,程家的电视自然是从来就没有放过任何动画片,家里也没有什么小孩子的玩具,程皓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自己就端一根小板凳过来坐着解题。
小手已经能将笔拿得很稳了,写出的字也非常规矩。
程皓在解题,程父在大厅水盆里清点自己白天钓上来的鱼,选了条让程年放鱼缸里去了,程年顺手喂了点鱼食,李霜则在帮程母收拾饭厅。
程砚饭后在客厅没待多久,很快回了房间,他喝了酒,身上沾了些酒味,想把衣服换下来。
打开衣柜看到里面有不少程母整理好的他以前的衣服。
刚换好衣服,苏茶就推门进来了。
扫了她裹着毛巾的湿发一眼,程砚收回视线,整理两边袖口时不忘提醒道:“吹风机在客厅储物柜。”
客厅……
苏茶腻在门口一动不动,手轻轻搭在门把上,眼睑半垂着,唇瓣微抿,刚碰过水的肌肤十分娇嫩,热水浸泡过还泛着粉意和热气,睡裙的细长双腿并在一起,脚趾微微蜷缩,看得出来的忐忑紧张。
眼见着他向她走过来,苏茶的眼睛都不敢乱看,呼吸都放轻了不少,手也从门把上缩了去,轻轻往后挪了半步,背都抵到了门上。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覆盖了她,向她伸手过来时,苏茶直接侧开头闭上了双眼。
没有镜片遮挡的冷淡黑眸将她所有的反应纳入眼底,程砚只停顿了片刻便开门走了出去。
留挪步让到了门边的苏茶愣愣地盯着紧闭的房门,过神来后发觉似乎是自己想太多而漫上了些许尴尬和不好意思的情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没等她在原地调整好心态,门就又开了,去而复返的程砚手中多了一个白色的吹风机。
……
程砚的房间不大,放下衣柜书柜以后,书桌和座椅的空间就不够了,能容纳一个人,两个人是坐不的,而除了那个座椅外,房间里能坐的地方就只有床了。
耳边风声嗡嗡的响。
房间内的空调是老式的,制冷效果比较差,苏茶觉得有一点热了,并没有丝毫不舒服的感受,相反……
风声停了来。
程砚关上吹风机,并不是已经帮她吹干了头发,而是她抱得太紧,整张脸都埋入了他颈侧,不好再继续吹下去了。
她呼出的气微微发烫,并不急促,呼吸平稳又绵长,若不是睫毛还在一颤一颤的,手指也轻轻挠着他的衣服,不然会让人误以为她是睡着了。
“困了?”
虽然苏茶口是心非的摇头了,程砚还是松开了手。
这种抱着给她吹头发的姿势每次都会沾湿他半边衣袖,今天又因为她一直在往他怀里缩,所以连肩膀和胸口的衣服上都碰到湿发沾了水。
他一向不喜欢润湿的衣服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
“去睡吧。”
听到他的话,苏茶动了动,安静了一会儿才听话的离开他的怀抱,自己进了被窝。
程砚拿着吹风机又出了房间。
这次出去过了许久才来,进来时,手上多了一本很厚的书,鼻梁上也不知什么时候架上了一副眼镜。
这是程父参与编写的一本教材书,其中有涉及到其它计算领域的部分想让程砚帮忙给完善一。
程砚以为她睡着了,便伸手灯关了,只留书桌上一盏光线不强的暖光台灯。
拉开椅子还没坐,他便注意到了床上侧身躺着的苏茶,她正抱着被子安静的看着他,脸枕着手,眼眸干净清亮,没有一点困意。
被他看到后又很快把头缩了被子里。
……
程砚手中的书放到桌上,椅子挪回原位,取眼镜……
缓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