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秋,天高云淡,尤其是这几日,天气尤其的好,艳阳高照,把会宁府近日来被阴霾笼罩的上空一碧如洗。
但和好天气相反的是,会宁府城里城外,似乎被一片哭声所笼罩,披麻戴孝者不绝于途,处处都是哭声。
一场燕云大战下来,女真勇士死伤无数,大金国精锐尽失,伴随着霏霏细雨,那种萧瑟的气象,不由得令人兴起国破家亡之感。
兴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亡国之相。
一场史无前例的惨败,东路统帅完颜宗弼重视在床,西路统帅完颜宗翰下落不明,残兵败将涌入会宁府,城门紧闭,城中一片萧索,除了哭声,万籁俱寂。
满城谁都知道,南人的那个王松,对于女真人是恨之入骨,杀起女真勇士也是毫不手软,自从女真人靖康元年南下侵宋,死在王松手上的女真将士,没有十万也有八万。
更不用说,这一次燕云大战,二十几万金兵灰飞烟灭,其中超过一半的女真勇士,死在了此人的手下。
这几日来,出城逃难的女真人络绎不绝,他们本就是渔猎出身,窜入山野或逃往临潢府也可以谋生。无论如何,只要逃走,离开了会宁府,怎么着也有一条活路。要是还在这里死守,只怕南人到达之日,便是他们的末日。
他们曾经怎么对付宋人,他们心知肚明。每年在他们的“领地”上,受不了凌辱自杀的宋人,都在数万以上。至于北地各处被贩卖的宋人奴隶,何止数十万。如今宋人到了,迎接他们的是什么结局,恐怕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
人心惶惶之下,城中的治安也是持续恶化,抢劫、盗窃、杀人、糟蹋妇女,各种恶性案件层出不穷,甚至还有军士和衙役参与其中,以至于大金国皇帝的一部禁军也不得不出来维持秩序,以免情况失控。
当然,对于低层的女真百姓来说,他们犯的罪孽轻一些,当然走的也是轻松一些。但对于那些中上层的将领,皇亲国戚、豪强官绅,他们的田产、屋产、庄园、产业都在这里,一旦离开,就是一无所有,因此,很多人都选择了留下来坚守。
也许两国和谈,可以避免刀戈,他们还可以继续自己的产业,拥有自己的旧业。
城中城外,所有女真人都是忧心忡忡,这个秋日,没有劫掠,还要提心吊胆南人大兵压境,当真是不好过啊!
会宁府南城外的一处山坡上,一处衣冠冢前,上百个五花大绑的宋人奴隶被手持刀枪的女真将士压着跪在墓前。宋人奴隶大多都为精壮的男子,他们人人披头散发,或哭喊求饶,或破口大骂。
“爹,你就安心的去吧。孩儿先杀了这些宋狗为你陪葬,然后再去找王松这些狗贼,为你报仇!”
完颜希尹的儿子跪在衣冠冢前,磕头碰脑,“邦邦”有声。
女真西路军大败,完颜希尹战死,连个尸体都没有抢回来,他的家人只能建起这么一座衣冠冢,用来祭祀。
在衣冠冢的两边,两个巨大的深坑已经挖好,看来完颜希尹的后人,是要用这些宋人奴隶的尸体,来给他陪葬。
“大郎,千万不要! 皇帝已经下旨,不得杀害宋人,你这样做,违抗军令,皇帝饶不了你!”
一个披麻戴孝的中年贵妇在几个女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从山下赶来,一边跑一边大声阻止。
大郎从地上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的神色狰狞。
“准备动手!”
知道难免一死,宋人奴隶们纷纷破口大骂,声
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番子,动手吧,你不得好死!”
“番子,王相公饶不了你们!”
“你们就等着被亡国灭族吧! 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狗贼!”
大郎面色铁青,他看了看远处正在赶来的母亲,眼光扫过一众群情激昂的宋人奴隶,大声怒喝了起来。
“动手!”
刀枪并举,鲜血淋漓,无数人头落地,满地都是鲜血,奴隶们的尸体满地。
“我的天呀!”
还没有到山坡上的贵妇不由自主摔了一跤,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
“这可怎么办啊?宋人来了,我希尹家岂不是要被灭门?”
“把他们都埋了,收拾好!”
大郎吩咐完,翻身上马,他打马下了山坡,经过母亲身旁时,大声说道。
“娘,你不必担心。宋狗很快就会前来攻打会宁府,杀宋狗的事情,就交给孩儿吧。你就安心的在家里等好消息吧。”
大郎打马离开,中年贵妇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满脸的绝望。
“赶紧回去,赶快收拾,咱们星夜离开会宁府,这里一刻也不能待了!”
几个女子把贵妇扶了起来,一人迟疑道:
“婶子,也许大郎说的对,咱们可以击败宋军。是不是不要这么着急离开?”
“囡囡,你真是糊涂!”
贵妇从刚才的慌乱中恢复了镇定,她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们也不想想,希尹和粘罕打了一辈子的仗,二十几万大军,都被宋人打的丢盔卸甲,希尹和粘罕,两个人连个尸首都没有找到。你们说,就凭会宁府这些残兵败将,五六万人,能挡住宋军的倾国来攻吗?”
贵妇脸色煞白,迈开了步子,后面的人紧紧跟上。
“大郎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杀了这些宋人奴隶,到时候宋军兵临城下,肯定是玉石俱焚,不会放了大郎。咱们还是赶紧离开,不然真就来不及了!”
“是是是,婶子说的是,咱们今夜就离开,这会宁府,是再也不能呆了!”
“说的是,赶紧回去收拾吧,还有一大堆事情!”
众人加快脚步离开,阳光照在山坡上的斑斑血迹上,分外刺目。
“都不要哭哭泣泣的,收拾一下,赶紧去临潢府,宋军很快就要打进来了。”
大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的长子,大金国的皇储完颜宗磐,面对着一屋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不耐烦地说道,眼光却不时瞄过那些年轻的俊俏妃嫔们。
“皇帝和殿下不走,我们也不走,要死一起死。大不了和南人拼了!”
有妃嫔大声说道,也有人大声反对。
“皇帝不走,是因为要和南人谈和,还要带领大伙一起抗击南人。咱们只有离开了皇帝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大家还是一起走,不要再给皇帝添麻烦了。”
嫔妃们个个悲伤,人人嘤嘤抽泣,楚楚可怜,以至于完颜宗磐都心软,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她们。
妃嫔们在皇帝完颜吴乞买的病床前一一见礼,然后纷纷离开,屋里又恢复了平静。
“蒲鲁虎,你去安慰一下城中的将领,尤其是那些阵亡的将士,告诉他们,我明天会亲自去看他们。”
完颜吴乞买有气无力,对着病床边的完颜宗磐叮嘱道。
“爹,你都病成这样了,外面的事情,你不要管了吧。”
完颜宗磐看着病入膏肓的父亲,语气难得地温柔了下来。
“安抚人心重要。大金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爹就是拼了命,也要……”
一阵剧烈的咳嗽,完颜吴乞买吐出血来,又昏迷了过去。
完颜宗磐一阵心惊肉跳。看样子,父亲这病,真的是熬不了几天了。
“殿下,陛下不能理事,那些偷盗宫中器皿的宦官和宫女,该怎么处置?”
太子詹事刘仲诲在一旁轻声问道。
完颜宗磐一阵头痛,不耐烦地说道。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这些事情你还要问我,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刘仲诲苦笑了一下,轻声道:“殿下,宦官里面,可是有粘罕的家人,你看要不要网开一面,不要得罪……”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还是大金国的功勋!”
完颜宗磐冒出一句汉人的谚语来,说话也是斩钉截铁。
“一切按律法从事,不得徇私枉法!”
刘仲诲暗暗叹息。完颜宗磐还是心胸不够开阔,完颜宗翰在立他为皇储的事上百般阻挠,完颜宗磐也是针锋相对,恩怨分明。
岂不是这样做,并不利于女真皇族对他的支持,即便以后继位,政事上也会有很多麻烦。
刘仲诲想起一事,不由得有些迟疑。
“刘詹事,你怎么还不去?难道还有其他事情吗?”
“殿下,下官今天日去尚书府,发现韩尚书和一家老小都不在。有人说,韩尚书昨夜就离开了,不知去了哪里。下官不知道,此事当讲不当讲?”
刘仲诲继续说道:“还有人说,城中的一些契丹大臣,也是偷偷离开,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完颜宗磐心头一颤,大声道:“刘詹事,你快快派人前去查找!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报个准信给我!”
刘仲诲刚刚离开,又被完颜宗磐叫了回来。
“再去查查其他契丹人和汉臣,萧庆、耶律富、韩企先、刘萼、刘仲诲、张通古……”
说完,完颜宗磐才想起,张通古出使宋朝时,已经被王松格杀。
“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
完颜宗磐对发呆的刘仲诲吼道,刘仲诲摇了摇头,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宫女和宦官盗取宫中财物,汉臣和契丹臣子纷纷偷偷逃离,逃出城去的百姓络绎不绝,宋人即将兵临城下,人心惶惶……
大难临头各自飞,一派亡国之相,难道说,大金国真的要完了?
自己这个大金国的皇储,待在这会宁府城中,到底是吉、是凶?
“难道说,这就是宋人所说的气数?”
完颜宗磐走出了大殿,外面黑漆漆的天空,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让他压抑异常。
大金国,还不能垮,也不会垮,他就不相信,宋人的兵马如此强盛,他们真的能百战百胜?
他就要带领大金国的勇士,在这会宁府城下,击溃前来进犯的宋军,登上大金国皇帝的宝座,成就不世之功。
回到宫中,完颜宗磐沉沉睡去,睡梦中被宫人唤醒。
“殿下,陛下醒了,说是要去看看那些阵亡的将士家属,让你一起陪同!”
完颜宗磐看了看天色,摇了摇头。
“不是说明天去吗?怎么现在天都黑了,爹爹反而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