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知州衙门的后院,金人西路军的副都统制,前军主帅完颜银术可,此时正坐在花园之中,享受着清晨难得的清静。
投诚的宋人代州知州,在这花园中种植了大量的菊花,在这秋日之中,开的灿烂无比。橙色的热情似火,金色的富贵荣华,白色的犹如雪团。
作为一名年过六旬的老人,完颜银可术更喜欢的是在这落木萧杀的季节,菊花的尽情绽放,所显示出来那种旺盛的生命力,让他血管里面好斗弑杀的因子能活跃起来。
一年多没打仗,让他度日如年。没有了宋人百姓的哭泣,没有了无止无休的杀戮,没有烧杀抢掠,没有羔羊一般的宋人女子可以蹂躏,没有如山的金银珠宝掠夺,这日子,过得是多么没有意思!
面前的石几上,上好的汾州甘露,酒香浓郁,口感厚重,回味悠长,无论是口感还是外观,都比金人的烧锅酒不知好了多少。
酒倒入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中,化为一色,一杯美酒下肚,完颜银可术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还是这宋人会玩乐,美酒佳肴,玉人歌舞,作诗赋词,又有丝竹之声,这些人这般会享受,连皇帝都经常去青楼,难怪宋人会亡国。
一曲新词酒一杯。
这些个宋人士大夫们,享乐也要玩出调调来,不过,要不是他们,大金国的铁骑,也不会差点踏遍了大宋的大江南北。
差点!
差点,因为王松,这差点的“点”越来越大,终于成了今日的洪水猛兽,泛滥成灾,磨牙允血,成了大金国的心腹大患。
说实在话,完颜银可术对大金朝廷南下侵宋的犹豫不决颇为忧虑。上面这般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下面的将士们又如何自处?
想起王松,完颜银术可莫名地心里一寒。
若是能以如今的地界划分两国边界,相信朝中不少人会举双手赞同。
忠义军,实在是太能折腾,他们平了伪齐,灭了西夏,如今他们虎视眈眈,已经时刻准备着北伐了。
接收了辽地,拥有了燕云十六州,金人也该消化消化,该知足了。但是以劫掠为生的女真人,面对南朝的花花江山,金银财宝、粮食茶绸、奴隶美女,又如何能够肯收回锋利的爪牙?
宋人如此懦弱,根本不配拥有如此的天赐之地。女真铁骑天下纵横,这些美女金银之物,天生就该他们拥有。
完颜宗瀚、完颜宗弼、完颜银可术、甚至包括酋长完颜吴乞买,都是这样的抢掠成性,战争如何又能停止下来?
宋人厉兵秣马,即便女真人停止南侵,宋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王松此人,最恨侵略,也最恨金人,只要有他在,宋金两国之间的仇恨,就不会轻易化解。
完颜银术可摇了摇头,自嘲地苦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把王松当成了中原王朝的主宰,竟然可以和大金国平起平坐。
如今南地赵宋已经是夕阳晚照,杨幺部眼光狭窄,王松只要一声令下,中原之地,还不是为忠义军所控制?
“王松,也不知道这厮现在在做甚?”
完颜银可术心里面浮起王松的影子,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副都统,宋军来势汹汹,北伐的檄文闹的是满城风雨,人心惶惶。代州以前是宋人的治下,居心叵测之徒不少,咱们还是撤军到雁门关,等击败了宋军,再回来不迟。”
汉人幕僚的话,让完颜银术可微微摇了摇头。
“没有都统的军令,擅自撤兵,
恐怕军法无情。”
幕僚暗暗鄙夷。没有人让你到代地,却偏偏躲在这是,不就是这里距离雁门关近,到时候可以方便退回雁门关吗?
“副都统,牢里还关押着那么多宋人囚犯,这些人都颇有声望。如今宋军大兵压境,这些人万一作乱,不如……”
幕僚做了一个手势,眼睛里面有一丝狰狞。
完颜银术可看了看汉人幕僚,轻轻点了点头。
“方公,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方姓幕僚满脸笑容,连连点头,又接着出谋划策起来。
“副都统,各地驻守,只会被宋军一一击破,此乃添油战术,劳师无功。莫不如依据雁门关,据险而守,大肆杀伤宋军,副都统以为如何?”
完颜银术可微微沉吟片刻,点头道:“让我再想想!”
“副都统,事不宜迟,还是早些退兵,否则……”
幕僚还想说话,完颜银术可眼睛一瞪,眼睛里面的凶光,让他不寒而栗。
“我要做什么决断,似乎不要你一个南人降官叽叽歪歪吧!”
“小人不敢!”
通幕僚满脸通红,赶紧作揖退了下去。
“一个胆小如鼠的酸儒,也来教老子做事! 当真以为老子是泥捏的木偶吗?”
他微微沉思一下,招了招手,一旁的卫士赶紧上前。
“你马上去安排,把城里的粮草辎重先运到雁门关去,不得拖延!”
卫士出去,完颜银术可稍稍稳了稳心神。那个姓方的家伙说的不错,也许,是该考虑退兵雁门关的事宜了。
毕竟,忠义军的火器犀利,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名军士飞快走了进来,单膝跪地,满脸都是惶恐之色。
“副都统,忠义军破了沂州城,分三路北上,人多势众。忠义军各军直逼代州,宁化军,岢岚军,所到之处,地方官府纷纷开城揖盗,他们恐怕很快就要到代地了!”
听到“忠义军”三个字,完颜银可术手腕一颤,手中刚刚抓起的的玻璃酒杯没有抓住,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摔的粉碎。
“有多少宋军来袭,前方的战况究竟如何?”
完颜银可术定了一下心神,沉声问道。
他还没有带兵南下,忠义军却已经像报纸上的一样,挥兵北伐了。
这些宋狗,竟然如此嚣张,谁给他们的狗胆?
“宋军兵强马壮,最少也有十万之众! 各地守兵纷纷北逃,一路上都是溃军,数不胜数!”
军士颤声道:“小人进城前,隐约听到火炮的声音,想来是宋军的火炮。”
“果然是忠义军来了!”
完颜银可术心里面一沉,忠义军大军来袭,让他饮酒赏花的雅兴已是荡然无存。
他站了起来,这旁边的一名金将沉声道:“习速,你带骑兵出城侦察,若是有机可乘,冲散沿途宋军,若是情势不妙,速速回城,要审时度势,不可以寡敌众。”
忠义军大军北上,让他心里面隐隐不安。忠义军势力发展的太快,王松练兵冠绝天下,这样的强敌在侧,乃是大经金国的心腹之患,也让他是寝食难安。
“习速,你怎么又回来了?”
完颜银可术还没有走出花园,习速又慌慌张张的带了几个人返了回来。
习速脸色煞白,单膝跪地道:“副都统,宋军直扑代州,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
完颜银可术不由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左右赶紧扶住了他。
想起了当初太原城被破的情景,完颜银可术立刻有了主意。
“立即去探,不要和宋军纠缠!”
军士领命出去,完颜银可术在府衙坐卧不安,猛然城外炮声大作,紧跟着军士进来禀报,说是宋军攻城了。
完颜银可术站在南城墙上,放眼望去,只见城外宋军旌旗蔽日,满山遍野,一个个大阵整整齐齐,犹如刀砍斧凿一般。
宋军炮火猛烈,城墙上垛墙支离破碎,破烂不堪。城墙上的火炮、弩床纷纷被砸翻,或被击落城下。城上的守军个个面色苍白,身子躲在垛墙后面,任凭对方火炮狂轰滥炸,没有人敢抬起头来。
“蠢货,为什么不还击?”
完颜银可术怒火中烧,厉声呵斥了起来。
守城军官小心翼翼回道:“副都统,宋军的火炮能打两里,咱们这些只有两三百步,打出去都落到了空地上,没有办法呀!”
“哗啦”一声,一堵垛墙被砸塌,躲在后面的两个守军被埋在了下面,城墙上尘土飞扬。一颗铁球砸在一名守军前胸,那人惨叫一声,跌了出了城墙,直向城下坠去。
几个守军心惊胆战,抱头尖叫胡乱逃窜,却被呼啸而来的霰弹打的血肉模糊,其状惨不忍睹。
不断的有垛墙被砸烂、砸塌,不断的有守兵重炮倒地,或死或伤。守军们狼狈不堪,却慑于金人的军令,不敢下城墙躲藏。
宋军千军万马,漫山遍野,更加让人心惊的是军阵方整,站在城墙上,也能感觉到,对面一股萧杀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城门楼前的完颜银可术一众人脸色凝重,那些个汉人将领们,个个眉宇间掩饰不住的惊惧之色。
“这些宋狗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围三阙一,视我大金铁骑为无物!”
习速脸色通红,愤愤道:“副都统,就让小的带领儿郎们,出去冲杀一阵,灭灭这些宋狗的威风!”
完颜银可术漠然不语,眼睛只是紧紧的盯着城外的宋军。
“副都统,我女真勇士纵横四海,怎会遭受如此的屈辱! 请你下令,让我等出城,砍了宋军主帅的狗头!”
“副都统,求求你下令吧!”
“全都给我把嘴闭上!”
完颜银可术猛然转过头来,一双三角眼里面全是凶芒。
他虽然已经年过六旬,但平日里沉默寡言,杀伐果断,在军中威望甚高。他这一声怒喝,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难道你们忘了娄室军的事情了?”
他白眉扬起,冷冷道:“难道说,你们这些大金国的精锐,也要走娄室军的老路吗?”
一匹骏马从南街极速跑来,到了跟前,马上的军士勒住战马,滚落鞍下,大声道:“副都统,方通事带领亲兵,砸开牢狱,带领犯人们打开东门,出城投敌了!”
完颜银可术愣了一下,一时怔在了原地。
习速在一旁恨恨说道:“郭企忠和方中友是莫逆之交,郭企忠投贼,他一定跟着效仿,咱们怎么没想到啊!”
“习速,马上召集全军,汉儿断后,骑兵先行,撤往雁门关!”
习速还待追问,完颜银可术大怒道:“还不快去!”
幸好这姓方的家伙现在倒戈,若是刚才他在衙门大堂给自己一刀……
完颜银术可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