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王朝的兴衰,或许从它的都城就能看得出来。
建炎二年,金兵破杭州城,退兵时,纵火焚烧了三天三夜,掠走了大量金帛和美女不说,大批前朝留下的宏丽建筑和精美园林,也一举化为乌有。
随后的苗、刘之变,乱兵们虽然没有伤害大宋皇室,却带走了城中所有的金银财宝,一把火又烧了皇宫个干干净净。
如今,走入这皇宫当中,依然可以闻到焚烧味。地面和宫墙虽然受过冲洗,但烈火焚烧的痕迹依稀还在。烧毁殆尽的亭台楼阁,已经被完全拆去,而代之于普通的木板搭桥、黄土铺路,以便能够尽快成行。
破旧不堪的大殿之中,赵构一身紫袍,眉头紧锁,端坐于大殿之上,一众臣子在下面分列两侧。大宋朝廷虽然处于一再南迁和动荡不安之中,朝廷的礼制和威严却始终还在。
赵佶长期卧床,滚滚的女真铁骑把这位文艺皇帝吓的不清,以至于下了一道圣旨,临安府城中禁止骑马。
这一奇葩圣旨,使得临安府各城门口人山人海、交通阻塞,百姓叫苦不迭。所有进城的物资都在城门口卸下,以人力再搬到城中。
随着此禁令的实施,使得临安府外城的市坊文化发展了起来。大量的违章建筑沿着驿道密密麻麻,形成了城外热闹城中冷的奇葩现象。
“王松虽不愿回归。但其部始终以大宋两河、陕西宣抚使自称,其部更是对抗金人,舍生忘死。府州一战,王松一万五千大军几乎全军覆灭,王松几乎身死。河北之战,完颜宗辅、完颜阇母、耶律马五等巨奸大恶授首。陕西一战,斩杀完颜娄室,金人西路精锐尽毁,冬日未曾南侵,实属罕见。”
宇文虚中转过头来,朗声道:“殿下,王松对朝廷尚有忠义之心。可颁下圣旨,厚待王松,令其回归朝廷。如此我大宋才能保存元气,国祚永存!”
新晋御史中丞赵鼎走了出来,摇头道:“殿下,王松在府州与金人血战,几近殉国。朝廷和御史台举措不当,封其为“缪丑”,已经败了王松的名节。以臣和王松的接触来看,其人最重感情。若是以先帝的幼子为将来的皇储,再厚封王松,或许可以令其回归朝廷。”
赵桓和长子赵谌虽然身死,却还有次子赵谨在世。只不过赵谨现在才三岁,而且赵构也不是历史上那个受了惊吓的阳威,赵鼎此语,无异于摸老虎的屁股。
果然,赵构的脸色难看起来,他冷冷哼了一声,双眼上翻,一言不发。
秦桧察言观色,马上站了出来,厉声道:“赵中丞,此话怎讲,难道说我等参劾王松有错? 王松拥兵自重,不受朝廷节制,此举与五代武夫何异。我等忠心赤胆,日月昭昭,你休要信口雌黄! 况且,你让殿下立赵谨为皇储,置殿下与圣上何处!”
他是当时的御史中丞,赵鼎指责御史台,他自然是不能装聋作哑了。
“赵中丞,听说你和王松在东京时就已经勾勾搭搭。你们是不是早已勾结,以图我大宋天下!”
“殿下,臣只说了几句,便被这些大臣肆意攻击。难怪王松立了大功,便被各位造谣中伤。换做是我,我也心寒!”
赵鼎摇摇头道:“ 奸佞当道,阻碍视听,朝廷沦落至此,怪不得王松死也不肯回来!你等要负重责!”
看到赵构的眼光扫过来,耿南仲和唐恪对视一眼,一起肃拜道:“殿下,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耿南仲流泪道:“
殿下,臣愿意退位让贤,以召回王松,也可掩天下悠悠之口。”
“身为宰执,不为君分忧,举荐贤能,反而污蔑大臣、肆意凌辱,你们是早该退位让贤了。”
赵鼎摇了摇头,摇头冷笑。
“你们逼走了王松不说,更陷朝廷于险地。我若是你,就三尺白绫,了此残生,也算是有些良心,对朝廷做了些事情,至少挽回王松时,显得更有诚意!”
尚书左仆射朱胜非这时站了出来,朗声道:
“殿下,恕臣直言。我等在这殿上争论不休,唇枪舌剑,却也不想想,人家王松未必吃这一套。”
朱胜非话一出口,大殿上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新任的枢密副使韩世忠才站起来说道:
“殿下,朱相公所言极是。忠义军虽然损失惨重,但其部下依然有虎贲之士十余万。骄兵悍将,即便是女真人,也要避其锋芒。朝廷在江宁所练新兵,精锐善战远不及王松所部。王松即便想自立为王,也是实力使然,不足为奇。”
同知院张俊皱起了眉头,大声怒道:
“韩相公,照你这么说,干脆这皇位给王松坐得了,还要我们这些臣子作甚,直接散了得了,免得自食其辱!”
堂上的赵构心乱如麻,南迁前大宋朝堂上的各种怪象又一次上演。他猛然在案几上狠狠拍了一下,皱起了眉头。
“静一静,听我一言。”
“各位卿家,谁能告诉我,如何应对王松,如何能让王松归于朝廷? ”
赵构声色俱厉,额头上的青筋暴露,几近咆哮。
朝廷不能立足于汴梁,宋室南迁,盗贼峰起,山河破碎风飘絮,大宋朝廷已经到了亡国的边缘。
近日来,洞庭湖的杨幺部越闹越大。官军屡屡败北,如若任其发展下去,恐怕又会是另一个王松。
忠义军的水师控制了淮水以北的海岸,淮盐半入其手。内忧外困之下,这些大臣们尚还在朝堂上喋喋不休,满嘴喷粪,没有半点建设性的提议,不由得他怒火攻心。
殿中寂静一片,无人言语,赵鼎硬着头皮上前。
“殿下,若要使王松归顺,莫若厚尚王松,丹书铁劵,封王世袭,允其开府任官,方能以稳……”
赵鼎话音未落,秦桧已经勃然失色。他大声怒道:“赵中丞,你这是放虎归山、助纣为虐! 这样的条陈你也敢提出来,简直是居心叵测,丧心病狂!”
次相吕颐浩惊恐万状,他指着面色阴冷的赵鼎,面红耳赤。
“赵……中丞,休得胡言乱语! 开府建衙,此举与藩镇何异,我大宋朝廷还有什么脸面!”
殿中大臣也都是面面相觑,目瞪口呆。赵鼎听起来惊世骇俗的疯狂之语,细细思索,却是无奈之举。
韩世忠肃拜道:“殿下,两害取其轻。朝廷诚意十足,天下皆知,王松若是不从,恐怕会伤了不下众将之心。若他受了,朝廷也不用担心女真之忧,尽可以对付杨幺之乱,厉兵秣马,编练新军。”
“殿下,臣以为,此事或可有其它解决方法。”
听到秦桧的话语,赵构精神一振,大声道:“秦卿家,有何良策,快快奏来!”
赵构目光看过来,秦桧心一横,肃拜道:“王松势大,兵强马壮,若能归附朝廷,封侯也无不可,但封王开府,却是万万不能!”
“若是王松拒绝归顺朝廷……”
秦桧故意顿了一下,沉声道:“朝廷莫若借虏平寇,一绝永患!”
借虏平寇!
此深水炸弹抛出,比刚才赵鼎的“封王开府”更是震撼人心!
若是几百年后的南明弘光君臣在此,一定会瞠目结舌。原来他们不明形势、仓皇提出的“联虏平寇”之策,几百年前就已经有了始祖。
韩世忠怒发冲冠,指着秦桧道:“借虏平寇,这种龌龊的奸计你也想的出来! 番子杀我宋人百姓无数,朝廷因此而南迁,此乃国恨家仇,不共戴天! 和北虏联合,再让我宋人百姓受一次蹂躏,秦桧罪大恶极,理应处死,请殿下责成!”
“韩相公,请问王松治下之人,有拿自己当宋人百姓吗?”
一个年近四旬的官员站了出来,对着韩世忠肃拜道。
韩世忠一愣,不由得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万俟卨。”
官员黑脸上,一双鼠目灵活转动。
“韩相公,若是王松治下百姓真当自己是宋人,必将会追随朝廷南下,而不是留在北地,甘为鹰犬,任王松奴役。以我看,朝廷就应该下一道旨意,南人归大宋朝廷,北人被摒除在宋人以外。只要旨意下达,不怕王松治下的百姓不南归朝廷!”
万俟卨,这位历史上害死岳飞的帮凶之一,此刻侃侃而谈,唾沫星子四溅,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恶嫌。
“既然王松治下的百姓不拿自己当宋人,那么是生是死,又与我大宋朝廷何干?秦相公也只是提出建议,难不成真让王松继续坐大,取而代之? 依我看,那才是朝廷的罪人! 请殿下慎思!”
万俟卨说完,眼光扫过去,和秦桧的目光一碰,又分了开来。
韩世忠脸色微红,要说的话语卡在了喉咙里。他总不能说,百姓留守北地,都是朝廷的无能。这样一来,可就等于当众打了朝廷和皇室的脸面了。
韩世忠深吸了一口气,肃拜道:“殿下,王松携虎狼之师,势成藩镇,莫不如顺水推舟,封王建衙,待其反应,再做打算不迟。”
“与虎谋皮,当真是可笑至极! 总有一天,王松会挥师南下,到时候悔之晚矣!”
秦桧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金人只是烧杀抢掠,抢够了就走。王松却不一样,他狼子野心,要的是我大宋的江山!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朝廷为防武夫当政,以文制武都成了国策。现在秦桧重提此事,只怕戳中了赵构的痛处。
“好了!”
果然,赵构抬起头来,表情难看至极。
“王松之事,我意封王厚赏,准其开府建衙,以便使其早日回归朝廷。我会上报陛下,待他恩准后,再作安排。”
韩世忠走出大殿,不由得暗暗摇头。朝廷如此善变、没有下限,即便王松回归朝廷,也不见得彼此就相安无事。
朝廷想让王松回归,拿他当枪使,剿灭各路盗匪,还拿王松当傻子,岂不知,人家早已经和你不玩了。
杨幺部隔断大江上下,朝廷已经是式微至极,治下仅江南几路,这样孱弱的朝廷,又怎么会让兵强马壮的王松俯首称臣?
至于接走苗刘大军的船只,不用问,必然是流求的忠义军水师所为。除了他们,谁还有这样的军事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