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的晚春春寒料峭,当赵构等人所在的江南早已经百花齐放、青山绿水、西湖泛舟之时,河北之地才是积雪融化、草根泛绿,春天才刚刚开始。
运河之上,一艘大船之上,几个宋室官员打扮的男子站立甲板之上,正在低声交谈。远远看去,几人偶有争执,随即都是频频摇头,显的相当无奈。
“昔日太祖受命,收藩镇之权,天下靖宁百有七十年,可见祖宗之法善矣! 谁想到国家动荡不安,朝廷颠沛流离之际,五代藩镇故事又在河北重现,让人思之如狂啊!”
儒雅的老者五旬左右,三缕长须,面上忧心忡忡。此人正是当日进京勤王的朝臣之一、张叔夜。
作为官声颇佳的朝廷老臣,又和王松关系和睦,有过一段交情,张叔夜很快被从角落里面提领了出来,作为此次朝廷的使者。
另外一位使者,是和张叔夜几乎有着同样经历的老臣刘韐,此刻他抚着白须,眉头紧锁,显然也是心事重重。
其实这个时候把张叔夜推出来,颇有些尴尬。因为当初在王松兵败府州、生死一线之时,张叔夜和秦桧、张俊等人,曾经不光彩地扮演了拆台者的角色。
只是如今的大宋朝廷,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在他们看来,只要能用得上的角色,阿猫阿狗,都得试上一试。
“祖宗旧法,四方靖平时自然善矣。然则国家多难,四方师守,势单力薄,以至于金人肆虐,朝廷束手无策。今日救弊,要复藩镇之法,择人善用,方能奏效。譬如王松,若是朝廷善待之,恐怕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刘韐对王松的印象一直不错。二人在东京城相处了一个来月,关系甚是融洽。
几人一路北上,在汴河上遇见巡逻的忠义军战船,便被一路护送到了河北。
一路北上,沿途所见,百姓依然困苦,但却是田野奔忙、甘贫乐治,秩序井然,一派欣欣向荣景象。
特别是到了河北境内,所见所闻都是令人耳目一新。
绿野满川,罕有闲田;运河上船只往来,商贩奔走于途;田间玩耍的孩童、洗头吹掉的白发老叟、田间奔忙的农人、熙熙攘攘的街市、干净熙攘的渡口……
相比于江南等地盗匪纵横,暴民四起,这里已经是人间天堂了。
更让众人触目惊心的是,那些江船上、渡口上、驿道边的虎狼之士,个个身姿挺拔、风霜之色尽显,纵是大宋最精锐的禁军,也不过如是。
而且,这还是忠义军的内地值守,那些边境上的百战劲旅,不知是何等的彪悍凶猛?
一艘艘装满货物的商船,纷纷向南而去。这些货船的前后,全是忠义军的水师战船,上面的火炮炮口幽幽,水师将士龙精虎猛,令人望而生畏。
“朝廷的水师,只怕不及河北之万一。”
曹勋忧心忡忡,刘韐也是看着发呆。几年不见,王松的势力是越来越强了。
“此番若是不能劝说王松回归朝廷,只怕这天下,将来就要姓王了。”
良久,张叔夜才吐出一句话来。
“恐怕没那么容易! 女真人兵强马壮,看不是那么好对付!”
曹勋尤自嘴硬。王松即便不会回归朝廷治下,他也不希望王松坐大,轻轻松松得了大宋的天下。
“陕西一战,忠义军大破金人,完颜娄室阵亡,天下还有谁能对抗忠义军! ”
刘韐有感而发。他
和完颜娄室交手,难求一胜,忠义军却能大破女真精锐。这些战场上硬扛的实力,曹勋一个禁内宦官又怎能明白。
“刘老将军,忠义军虽然大破番贼,自身也是损失惨重。二虎相斗,都是损失惨重,想必这一两年内,北地是无战事了。”
张叔夜却是为忠义军的伤亡担心。在他看来,忠义军死伤惨重之后,必然需要一段时间恢复,朝廷也可以安生一点。
“张学士,话虽这样说,但正如你我一路所见,虎狼之士随处可见,那里有缺兵少将的痕迹。你不要忘了,王松练兵,可是天下无双。他若是没有把握,怎么会打陕西一战,他难道就不怕腹背受敌吗?”
刘韐摇头苦笑,张叔夜低头叹息,曹勋也是眉头紧锁,人人都是不安。
“到了河北,见了王松,希望他能回心转意,回归朝廷,不要再现藩镇之祸。”
张叔夜脸色阴沉,喃喃自语,曹勋心中烦躁,忍不住开口说道:“难道说,柔福公主也不能让王松回心转意吗?”
“王松大婚之日,两位皇亲国戚亲自劝说,王松都是不置可否。恐怕公主也是爱莫能助。这一趟,咱们只有尽力而为了。”
尽力而为,只怕是要无功而返。即便王松答应回归朝廷,他手下的骄兵悍将,数十万虎狼之士,又岂会心甘情愿?
众人没有大张旗鼓,只是带着圣旨、赏赐之物而来。众人不用想,也知道此举是为了照顾大宋皇室的面子,心里也更感慨王松藩镇之祸,让大宋皇室颜面无存。
众人在大名府下船,渡口的军士上前检查人员、船只、证件等物,直到检查无误后才放行,这也让张叔夜一行人大为恼火。
自己一行人代表的可是大宋朝廷,皇室正朔,竟然遭到如此对待,实在是羞辱至极!
不过,当看到王松在渡口上亲自等候时,两人都是心头一热,方才的不快完全抛在了脑后。
自汴梁城一别,到王松领兵北上,重伤数月,再到大宋朝廷南迁,说起来众人足足已经有三年没有见面了。
只有后面的曹勋冰霜满面,不过当他看到王松出现时,脸上马上是春风十里,换了一副面孔。
“二位相公,曹公,王松这厢有礼了!”
王松的一记肃拜,让众人的心里莫名得到了平衡,接下来的话更让众人点头暗叹。
“这些卫士并没有接到府中的通知,主若是怕消息泄露,引起百姓群观,到时候人山人海,诸位可能都下不了船。还请多多见谅。”
“王相公,想不到老夫还能在生前见你一面,看到你安然无恙,老夫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尽管张叔夜对王松有许多成见,但是能看到王松安然无恙,也是老怀开慰。
“还不是拜你所赐! 要不是你在太原扣兵不发,在下也不会遍体鳞伤,几乎死于非命;上万将士也不会尸横遍野,北虏又何至于如此猖獗?”
王松的话,周围卫士的冷面,让张叔夜长叹了一声,一揖到地。
“王相公,老夫向你赔礼了。”
王松安然受了他一礼,托他起来,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了刘韐和曹勋。
“王相公,你能够伤愈归来,大杀金人,上天待我大宋百姓不薄啊!”
刘韐连连作揖,笑容满面。他和王松没有过节,交情不错,心底自然坦然的多。
“王相公,好久不见,相公一向
可好?”
曹勋也是满脸赔笑。作为此次朝廷的三位使者,赵佶父子的心腹,他才是真正的核心。
“各位,咱们进城叙话。”
众人上了马车,沿着宽阔无比的水泥马路,向大名府城而去。张叔夜等人看到良好的路况,道旁整齐的树木,别具特色的车道和人行道,都不由得暗暗称奇。
特别是在西城的十字路口,还有两个公人打扮的官府人员在指挥交通。而在道旁的一栋砖瓦房间里面,门口“街道司”的牌子清晰可见。
到了城门口,指手的卫士仔细的检查着众人的证件,一丝不苟,当看到马车中的王松时,这才把证件恭恭敬敬还了回去,让士兵们赶紧让路。
张叔夜好奇地拿过王松的证件,只见红皮白瓤的硬皮封面写着“身份证”,里面各栏则是写着王松的基本资料:
“姓名,王松;字破奴;
民族:汉族。
年龄:26岁。
职业:军人。
籍贯: 大宋河南府伊阳县大莘店;
特征: 身高六尺六寸,浓眉方脸。”
张叔夜继续看下去,最后一行的职务一栏,几个大字:大宋忠义军总统制官、两河、陕西宣抚使。
张叔夜心里一宽,看起来这王松还是个念旧的人,还挂着大宋朝廷的官衔,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晚觥筹交错,原来的班瑞殿、现在的宣抚司里热闹异常,席间诸人都是觥筹交错,一众武将吃的大快朵颐。
王松频频饮酒,酒席未过一半,王松已经大醉,被卫士抬了下去。张叔夜、刘韐等人无奈,纵然知道王松装疯卖傻,却也无可奈何。
“张公,刘老将军,依在下之见,非要等到恢复燕云、勒马燕然、直捣黄龙之时,方可谈朝廷归顺之事,否则就是庸人自扰,只会适得其反!”
郭永低声对张叔夜几人道:“褚公请看,这席间的诸位将领和幕僚,皆是王相公一手提拔。知遇之恩,皓如日月,可比再生父母。在两河之地,他们只看王松一人脸色,又岂愿归顺朝廷,甘于士大夫之闲言碎语,仰人鼻息。”
几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都是仔细观看,竖起耳朵倾听。
“张宪,河东忠义军总统制。王松于他有救命之恩,又提拔其于微末,对王松之军令,从无质疑!”
“牛皋,河东忠义军副总统制。原来只是鲁山县衙的一名弓手。王松甫一见面,便委以一军统制,信任有加。其子牛通也为一军统制,现在河间府前线与金人对峙。其父子对王松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岳飞,原河北忠义军总都统。岳鹏举虽然去岁冬才归入忠义军,但和张宪一样,王松对其不但也有救命之恩,还青睐有加。岳鹏举可以背叛任何人,但绝不会有王松。他部下的悍将徐庆、王贵等人,皆是其乡人,唯其马首是瞻。”
张叔夜几人越听脸色越惨白,杯中酒饮下,也变的索然无味。
“李彦仙,微末低贱之草民,不到三年,已是河中府忠义军都统。”
“张横,忠义军副总统制,王松的左膀右臂,元老宿将。邓世雄,忠义军副总统制,王松的左膀右臂,生死兄弟。这二人掌握军中一应士卒训练、火器制作、财政大事,乃是王松的死党。”
众人都是哑然。曹勋心情压抑,很快喝了个不省人事,被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