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周围还是麻麻亮,山川河流还隐藏在淡雾里面,不见踪迹。往日清新的田间空气消失不见,浓重的血腥味和刺鼻难闻的硝烟味弥漫其间,让人难以呼吸。
从昨日到今日清晨,光是忠义军单方,就打出了六万多颗实心铁球,近400万的铁丸,还有近二十万颗的震天雷,也难怪到处都是硝烟味。
荒野间,尸体一摞接着一摞,残肢断体、人体器官,到处都是;满地散落的铁丸、铁球、震天雷碎片;密密麻麻、插在地上、犹如芦苇从的箭林;散落的粮食、金银、制钱无边无际……
各种兵器、铠甲、破衣烂旗、散碎的战车……
无一例外,这些东西都混在了一片血泊里面。
血水深的地方,可以淹没脚踝,只有浅的地方,踩下去也是湿漉漉的打滑,整个天际间,都是一片红色。
王松心情沉重,走的步履艰难。这一片荒原上,足足躺着十几万具的汉人尸体。
若是再加上金人的尸体,那么至少也超过了20万具!
原以为宋兵有着那么多的火器,又有曲端、吴阶这样的名将,人多势众,可以多坚持些日子,谁料还是和历史上一样,仅仅多坚持了两三天而已!
忠义军一路赶来,遮蔽战场,只救下了战场中万余的西军士卒。五六万西军步卒,四万多西军骑兵,早已经逃之夭夭了。
而女真骑士,只有五万而已!
昨夜忠义军救了曲端的泾原军。在战况不明的情况下,曲端悄无声息撤兵而去,和他前面擎天一柱、独抗金人大军的壮举截然不同。
一方面曲端恃才傲物,不能忍受忠义军的强悍;另一方面,自然是因为忠义军“地方杂牌军”的身份和“不尊宋室”的跋扈。
一盘散沙、勾心斗角、暮气沉沉。
短短几年功夫,西军退出历史舞台,可以说是咎由自取。国人,果然是内斗不断,一盘散沙。天灾人祸之下,已经走到了尽头。
原野上,到处都是哭泣的声音,民夫也有,也有将士。这一场大战下来,死伤的除了西军,还有民夫,当然包括成千上万的忠义军将士。
无数的俘虏正在忠义军士卒的指挥下,搬运着战场上小山一样的尸体。忠义军士卒的尸体放在一堆,整整齐齐,等待火化。金兵的尸体则是直接扔上大车,拉到挖好的深坑里面埋掉。
阵亡将士的尸体,已经摆放了足足有后世的三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小,面积还在不断地扩大。无数的忠义军将士过来查看和哀悼,不少人哭出声来。
王松也是摇了摇头。那些年轻的生命,都是为了民族的未来,他们死得其所,是民族的英雄。
忠义军将士逐个检查俘虏,碰到呻吟蠕动的就补上几下,直到对方不能动弹为止。一些诈死的俘虏看情形不妙,跳起来逃窜,被忠义军的将士们一一格杀在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荒野上,寒风中呼呼大睡的西军将士到处都是。西军将士可能因为太累,昨日的苦战又到了半夜,因此就席地而卧了。
“去,赶快弄些被子出来! 别让这些好汉子流血又流泪!”
王松对身旁的卫士叮嘱道。
战场上,一队队的忠义军士卒持枪执刀,虎视眈眈正在巡逻。河边,伙夫们正在忙着烧火做饭,炉火熊熊,热气腾腾,一片热闹景象。
突然,俘虏
人群中起一阵骚乱,紧接着,一个俘虏被士卒们揪了出来。俘虏头破血流,被打翻在地。士卒们举矛猛刺,俘虏身上血洞连连,随即尸体被扔在了大车上。
原来这俘虏是一名女真人,结果被士卒们发现,当即做了枪下之鬼。
“相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军官陪笑道:“咱们忠义军的兄弟,哪个没被番子祸害过,大伙都是妻离子散,骨肉分离。有的一家老小都被番子所杀。仇人见面,这能不痛下杀手吗!”
王松也是黯然。女真人南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十室九空,宋人遭受了空前的磨难。国仇家恨加起来,这便是无法消解的切齿之恨,刻骨铭心!
眼看着那一个个姿态各异、脸色惊惶、冰冷僵硬的尸体,王松叹了口气,摇头走开。
“马宣赞,把民夫们的尸体也都火化了。尽量找到花名册,给每户人家里发上十贯钱。这寒冬腊月的,这日子可该如何过啊?”
马扩点头答应。几万民夫,每人十贯钱,这可就是几十万贯的出入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蹰,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王松心里难受,这首元代大家张养浩的?山坡羊?应景而生,脱口而出。
这些乱世中的苦命人,有谁会为他们的生命负责?有谁会为他们的妻儿老小负责?
宁为太平犬,莫为乱离人! 宋军无能,所有发生的一切,又是这些乱离人来承受。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当然是猎枪!
一个俘虏被捆的像粽子一样,被压了过来。俘虏面对着王松,昂着头,神态颇为不屑,一只被射伤的左眼隐隐还有鲜血流出。
“相公,此贼名叫韩常,听说是金人的大将军,是个神箭手。所以小人特地压过来给相公看看!”
“许三,你干的不错!”
王松点点头,回头看着对自己不屑一顾,神态倨傲的俘虏,思量道:“韩常,神箭手,金人的大将军……”
这应该就是历史上那位被记载射必入铁、金兀术的帐下悍将韩常了。
许三得了王松夸奖,神色间甚是兴奋。他继续言道:“相公,听金人的俘虏说,这姓韩的金贼骑射特别厉害,能够破甲而入。此人对待汉人像狗一样,听说在他的驻地,百姓若是穿着像汉人一样,马上就会被砍头!”
“王松,要不是上次汴梁城没带弓箭,我早就射死你这狗贼了!”
韩常破口大骂道,丝毫不顾伤目的疼痛。
王松马上变了脸色。对待异族有如父母,对待同族犹如猪狗,这样无父无母,数典忘祖的汉奸,还留他在世上作甚!
“带下去,砍了此贼的狗头! 以后碰到这样戕害同族的败类,直接以“汉奸罪”论处,杀无赦!”
王松脸色冰冷,用手一扫,打飞了韩常头上的兜鍪。他连连挥了几下右手,表情上全是嫌弃和憎恶。
许三心里一惊,赶紧把韩常压了下去。
“姓王的,你不得好死! 总有一……唔、唔……”
韩常披头散发,脸色苍白,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就被许三等人封上了嘴巴。紧接着刀枪破体声和惨叫声传来,显然韩常已经被处置。
“马宣赞,你说这天下之大,无奇不
有,竟然还有韩常这样的人!”
王松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中华历史如此博大精深,渊源流长,中华文明更是泽润四方,传播海外,怎会造出这样的“汉奸”?”
他激愤不已,在清晨的原野中慷慨激昂,吸引了不少士卒的目光。
“趋利避害,见风使舵乃人之本性,覆国之下为求活命,投靠异族也是有情可原。但如时立爱、刘彦宗、韩坊、郭药师、耿守忠等人,他们一个个都是汉人,甘心臣服异族不说,更是跟在女真人后面认贼作父、为虎作伥、肆意屠杀本族同袍! 这样的禽兽,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 天不除之,我必除之! ”
周围的将士目瞪口呆,显然没有想到一贯和蔼、可亲的主帅,一大清早就在咆哮原野、怒气冲天。
许三赶紧上前,单膝跪下,喏喏道:“相公,都是小人的错,还请相公责罚!”
王松大声怒喝道:“许三,下不为例! 以后遇到此类事情,见到如此数典忘祖、寡廉鲜耻的“汉奸”,直接处置就是! ”
许三满头大汗下去,马扩上来,摇头苦笑道:“相公,今日大胜,你应该高兴些才是。经此一战,金人元气大伤,我军和金人形成对峙之势。只要休养生息,过上个三五年,咱们再提兵北上,必能恢复燕云,直捣黄龙!”
王松点点头,向周围看去。
薄雾慢慢散去,平原上的景色尽收眼底,远处的山川和河流也一览无余。大好河山,汉人千年耕耘,又岂能尽染膻腥!
种冽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抬眼望去,看见不远处几人正在说话,其中一人颇为熟悉,伊然正是王松。
“王……相公,上次汴梁城中一见,如今已经是两年之久。王相公一向可好!”
时过境迁,便是种冽这世家子弟,在王松面前,也不觉气势弱了三分,称呼也自然而然改变。
“种兄,好久不见! 此次大战之后,你何去何从,有何打算啊?”
见到旧相识,王松也是颇为兴奋。他看了看种冽身后的几千残兵败将,笑着问道。
“只要相公帮在下夺回了清涧城,这几千种家军兄弟,包括在下,都以相公马首是瞻。”
种冽说完,眼睛直盯盯看着王松。
“一言为定!”
王松伸出了手掌,种冽赶紧上前,二人重重地互击了一下,各自笑了起来。
“张宪,怎么一大早就在这忙着? 岳飞呢,怎么不见他的踪影?”
王松看到正在原野上带人巡逻的张宪,大声喊道。
张宪打马过来,身上血迹斑斑,他下马施礼道:“回相公,岳都统带领骑兵追击金人逃兵,至今未归。小人已经安排好营中的防务,现在带领兄弟们巡查营寨,查知伤亡情形。等一切完毕,自会呈报相公。”
王松点点头,沉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一次我军死伤无数,恐怕是我忠义军成军以来,人数最多的一次了。”
张宪摇头道:“确实如相公所说。六万将士,加上水师六万五千人,折损了三万将士,实在是令小人心疼啊!”
王松心情也是沉重。这些战死的将士,就这样永远地长眠在这片土地上了。
日光从东方升起,撒满了整个荒野,在遍地的血污,以及枯黄凄凄的野原上,红色的雾水密布,震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