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费力地把最后一袋粮食堆在仓房里面,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出了屋子。
“王二,这是你这个月的工钱,365文,数一数,看数目对不对?”
看到掌柜木盘里递过来的一堆铜钱,王力赶紧一把抓在手里,仔细的数了数,点头哈腰的赔笑道:“掌柜的,数目没错,多谢你了!”
出了粮店,王力脸上的笑容马上僵住,变成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摇摇头道:“365文,连10斤米都买不到,老老少少一家人,这可让人如何活啊!”
这若是夏天,因为金人退去,运河恢复,南方的粮食能运过来,粮价也没有这么高,平日里也忙得多,每个月都能挣两三贯钱。无论如何,也能够一家人勉勉强强吃饱。
现在是二月底,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两淮、江南,荆湖打的不可开交,漕运隔断。自己平时没有了挣钱的活路,这粮价也蹭蹭的涨了起来,从平时的10文20文,涨到了现在的七八十文,听说就这还要涨下去。
“大不了就去河北、河东,听说那里的粮食最贵也不超过20文! ”
王力摇了摇头。王相公的治下,果然要比这汴梁城好的多。
西水门边,城中的几个大仓都聚集于此,也是苦力们平时聚集的地方。路过便桥时,王力看到无数的人向东水门外涌去,仿佛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六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何这么多人往外面赶?”
张六被王力拉住,挣扎不得,无奈苦笑道:“王力,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报纸上可说了,今天王相公要来汴梁城中,大家都在西水门外等候,想看看王相公长什么样子。”
“张六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几天身子一直不舒服,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
王力嘴上这么说,精神却是一振。
他赶紧松开手,跟在张六的身后,连回家把工钱交给妻子也忘了,夹在人群当中,一起向西水门外而去。
此时正是午时,正是吃饭的时间,西水门渡口上,运河两岸,人山人海,异常的热闹。百姓们都在等候,想目睹一下这位众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
运河两岸,延伸出去足有十里之遥,河堤上站满了手持利刃,虎视眈眈的大宋官兵。百姓虽然人山人海,也只能在距离运河数十米之外张望,而并不允许靠近河边。
即便是在运河两边的百姓人群中,仍然有不少的衙门公人、部伍军士夹杂其中,维持秩序,谨防意外发生。
随着几艘大船由西而东划水而来,桅杆上面大大的“王”字和“宋”字清晰可见,百姓开始放声高呼了起来。
“王相公! 王相公! ”
声音由小变大,延伸了出去,慢慢变得不可收拾,惊天动地,响彻原野。
“王相公,百姓都在喊你!”
杨再兴耳朵尖,一下子听了出来百姓喊的什么,不由得大声喊了起来。
李若虚站在船头,仔细听了一会,然后拿起千里镜,四周打量着运河两岸的百姓,嘴里不由得啧啧称赞了起来。
“杨兄弟说的不错。相公你看,这就是民心。百姓少说也有十万人以上,你还是上去亮一下相,别冷了百姓之心。”
王松摇了摇头,无奈苦笑道:“一个会面,居然如此隆重,宗老相公这是把我放到火上烤啊。这一招可是够狠!”
在接到宗泽的来信后,王松思虑再三,最后决定还是南下,和宗
泽面谈。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接手糜烂不堪的汴梁城,不但是一种负担,反而要担负上巨大的民生压力。
接手了东京城,就是接手了整个中原,整个河南府。四五百万百姓嗷嗷待哺,这压力可想而知。
李若虚低声道:“相公,祸兮福所依。相公如此得民心,正好借此鼓舞国人,弘扬我华夏血气,此举堪比十万雄兵。相公,还是赶紧上来,和百姓见面吧。”
“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不知要掉多少头发了!”
王松微微摇了摇头。河南府,京畿道,这可是块烫手的山芋。
岸边的百姓狂呼呐喊,有些人跪了下来,不停的朝着缓缓行驶的船只磕头,更多的人则是翘首而望,希望能看到王松本人。
忽然,人群猛然向前移动了起来,人人都喊得声嘶力竭,许多人都是哭出了声来。
只见运河中间的一艘船上,一个铁甲贯身的青年汉子,在数名铁甲卫士的簇拥下,缓缓由船舱走了上出来。
面对着河岸两边数十万的百姓,王松刚才想作秀的那点心思早已化为了乌有。他眼角湿润,挥着自己的右手,向着两岸的众生百姓打着招呼。
“王相公长命百岁!”
“菩萨保佑王相公平平安安!”
“王相公要多杀金贼啊!”
“王相公,你要救汴梁城的百姓啊!”
无数的百姓冲到了运河两边,但却没有人越过士卒们的警戒线。每个人虽然激动万分,但却并不想给王松造成麻烦。
许多百姓跪在岸边,一边磕头,一边大声说着各种各样祝福的话语。
“乡亲们,大家都静下来,听王相公说几句话!”
船上的五六十名卫士异口同声,一起向着运河两岸喊道。
慢慢地,运河两岸安静了下来,黑压压一片、满山遍野的百姓都闭上了嘴巴,想听听王松的演讲。
王松站上了船头,看着两岸群情激昂的百姓,那些真挚的情感瞬间涌上了心头。
“乡亲们、我的亲人,我王松对不起大家,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苦了!”
王松腰弯了下去,向着运河两岸,各自深深地鞠了一躬。
运河两边的百姓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欢呼声又惊天动地的响起。
“王相公万岁!”
“王相公,不能丢了东京城啊!”
王松压压手,百姓们的呼喊声又弱了下来。
“乡亲们都放心,无论谁丢下你们,忠义军也不会丢下! 大家伙都放心,好日子一定会来的!”
王松慷慨激昂,发自肺腑百姓们山呼海啸,声震云霄,整个场面极其震撼。
百姓的声音小了下去。王松刚准备开口,岸边一个警戒的士卒大喊道:
“王相公,你可千万不要丢下汴梁城的百姓不管啊!”
王松点了点头,面对着寂静无声的两岸,大声喊道:
“汴梁城的乡亲们,大宋的兄弟姐妹们,我王松在此发誓,绝不会丢下你们! 不止是东京城,还有整个河南府。你们记住了,忠义军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百姓!”
这一次,不但百姓的喝彩声响起,就连警戒的士卒们也是笑容满面。
“乡亲们,我们是这世上最善良、最勤劳、最勇敢、最聪明的民族。我们靠着自己的双手,不偷不抢,堂堂正正过自己的日子。一旦有了点富裕,也会善待自己的亲朋好友,和远方的客人!”
“
本来我们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酒喝,但是,是谁让我们一无所有,流离失所,饥寒交迫,骨肉分离!”
“是谁杀死我们的亲人、烧毁我们的房屋、糟蹋我们的姐妹、抢走我们的粮食,你们说,是谁?”
王松声嘶力竭,怒吼声在运河两岸回荡,震耳欲聋,让刚刚安静下来的百姓们又群情激奋了起来。
“是番贼! 是番贼!”
无数的人怒吼着,无数的人眼睛血红,无数的人热血沸腾,无数的拳头举向了空中,挥舞着,有力地挥舞着。
等百姓们的声音弱了下去,王松才继续他的演讲。
“我们汉人最简单,朋友来了有美酒,若是那虎狼来了,咱们有的是刀枪! 兄弟姐妹们,咱们一起杀虏!”
“杀虏!”
王松举起了他的拳头,怒吼道。
“杀虏!”
王松旁边的军士一起怒喊了起来。
“杀虏!”
运河两岸,所有的百姓、军士一起怒喊了起来。
战船缓缓前行,王松站在甲板上挥拳怒吼。运河两岸几十万百姓也是如痴如醉,在“杀虏”的怒吼声中,船只缓缓地驶进了汴梁城。
直到船只离去,消失在视线中,运河两岸仍有数万的百姓激动不已,迟迟不肯离去。
终于,人群渐渐散去,四五个宋人百姓打扮,满脸风尘之色的汉子,站在岸边的一处高坡上,犹自对着汴京城出神。
“将军,左右无用,咱们还是走吧,免得四殿下又要挑三拣四!”
一个汉子上来,低声向一个正在观望的汉子说道。
被称作“将军”的汉子身高腿长,身材笔直,显得十分的彪悍,一看就是军伍出身。
他摇摇头,语言中颇为遗憾:“若是有弓箭在手,我一定能杀了王松这厮。有这贼子在,宋人的心气就不会散,攻打大宋就要费劲得多!”
京畿之地,守卫森严,巡逻的军士都是龙精虎猛,成群结队。一旦遇到可疑人等,不是啷当下狱,就是当场格杀。他们这些人一路前来,自然是不敢携带弓箭这样显眼的制式兵器。
另一名汉子恭维道:“韩将军素精骑射,射必入铁,那是小人能相比。韩将军率领辽东汉儿屡立战功,每战必为前锋,乃是我汉儿第一勇士! ”
一个精瘦汉子小声道:“你们还别说,王松这一番话下来,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不知道为甚,心里总是觉得别扭!”
话音未落,“啪”的一下,精瘦汉子不由自主的惨叫一声,脸上多了一道鞭痕。
“张谷,记住了,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免得丢了性命!”
韩常用马鞭指着抱着脸、惊惶不安的精瘦汉子,目光变得十分阴冷。
“谁给的银子多,谁的势大,咱们就跟谁。有些话在这说说就算了,若是让女真贵人听到了,小心你的狗头!”
旁边的汉子也是说道:“张谷,宋人朝三暮四,又懦弱无能,当年张觉的下场你忘了吗,亏你还和他是同门!”
张谷捂着脸,敢怒不敢言。
韩常见天色不早,沉声道:“时候不早,赶紧赶路。这次南下,一定要抓住宋皇小儿,不战而屈人之兵,把王松死死困住!”
张谷脸色铁青,趁着众人不备,狠狠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沫,眼色也变得狰狞。
王松说的话,字字说到了他心里。他们这些汉儿,跟着金人烧杀抢掠,真的就心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