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步,留步!”
杨可胜向送他出来的军士频频点头,笑容满面,随即出了宣抚司的大门。
在经过宣抚司的面试,度过忐忑不安的三天后,杨可胜来到宣抚司,终于发现自己榜上有名,一颗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这一下,终于可以对妻儿有个交代了。
“朱义文那厮,幸好没有听他的,否则,这魏县的主薄,可真就悬了!”
家传的玉器放在胸口,却是没有送出去。他亲眼目睹前面的一个士子狼狈不堪,所送的字画直接被扔了出来。至于那官职,恐怕是想都别想了。
他去面见了大名府主官郭永,对方也是谆谆教导,让他恪尽职守,千万不要自污其身,因为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而坏了大好前程。
他本就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上官的话自然记在心里。宣抚司可不是大宋朝,官员的操守和能力,可是首当其冲。一旦其节有亏,被上方察觉,永不录用不说,还可能是牢狱之灾。
回到家中,妻儿都是兴奋不已。看到玉器并没有送出去,妻子奇怪地摇了摇头。
“官人,礼都不收,你说你上任后,上官不会找你的岔吧?”
妻子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我看不会! ”
杨可胜摇了摇头,沉声道:“我就是看前面送礼的被赶了出去,连官都没了,我这才没敢拿东西出来。再说了,这几位上官都是大贤,肯定不会为难我一个魏县的小主薄。”
魏妻摇了摇头,撇了撇嘴。
“这新朝的官员,可不一样。孩子上学堂不花钱,从军的人人争先,世道不一样了。”
“什么新朝,不还是大宋朝廷治下的两河、陕西宣抚司吗?”
杨可胜瞪了瞪眼,却换来妻子的一声嗤笑。
“官人,你是当局者迷。大宋朝廷的官员有不收礼的吗?朝廷的宣抚司,你的官职是朝廷给的吗?宣抚司的将士听朝廷的号令吗?”
妻子轻声说了起来,杨可胜心惊胆战。
妻子不愧是官宦人家,对官场上的事情门清。这样看来,这是新朝新政了。
“官人,忘了告诉你,刚才在街上,我碰到吉儿他舅了。”
妻子眼神闪烁,似乎有些难言之隐。
“这是好事啊!”
杨可胜心里一惊,随即明白了过来。
乱世之中,还能碰到至亲之人,这可是值得庆幸的事情。
“官人,你不介意?”
妻子有些惊诧,却是高兴。自己的弟弟,一个书呆子,整日里愤世嫉俗,不事生产,一向不入丈夫的眼。原以为丈夫会横眉冷对,没想到却是意料之外。
“二郎人是孤僻了些。不过他心眼不错,也是有些才华。一家人劫后重逢,就不要介意了吧。”
“官人,你真是个大丈夫,今晚我好好伺候你!”
妻子脸色绯红,动情地低声说道。弟弟身无长物,家里以后,等于要多养一个人,丈夫心里,还是在乎这些亲戚的。
门“葛吱”一声被推开,王浩长衫飘飘,手里拿着一张报纸走了进来。
“姐夫,你回来了!”
王浩冲姐夫点了点头,就要向房间里而去。
“二郎,你坐下,姐夫有话给你说。”
看着小舅子洗的发白的大褂,杨可胜皱了皱眉头,自己在桌边坐了下来。
“姐夫,你不用赶我,我这就收拾一下,马上离开。”
嘴里虽然这样说,王浩还是在桌边坐了下来,只不过头却转向了一边。
“二郎,好好跟你姐夫说话。都是一家人,他并
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
王浩转过头来,看了看杨可胜,脸色也是缓和了下来,不像刚才那样敌对。
“二郎,姐夫刚从宣抚司回来,无意中听到有官员说,城中的学堂要招些教师,好像是去相州和磁州。”
果然,听到杨可胜的话,王浩的眼睛亮了起来。
“二郎,你喜欢钻研历史古籍,又曾是太学生,要不是你性子烈,不肯随朝廷南下,在江南定是也有官做。”
“官家昏庸无道,奸臣作祟,除了割地称臣,一无是处。跟随这样的朝廷南下,岂不是要愤愤而死!”
杨可胜话刚说完,王浩已经冷冷怼了起来。
杨妻看着丈夫,小心翼翼,生怕他发作出来。
“二郎你说的不错。朝廷不提也罢,可是以你的才学,去学堂教书,会不会太勉为其难了?”
杨可胜难得地没有发火。一番颠沛流离下来,他也难得地释然了起来。
“不不不! 姐夫,若能开启民智,把我毕生所学传下去,这也是一件乐事!”
王浩精神一振,随后迟疑道:“姐夫,莫不是我要去“聚贤馆”吧?”
看到王浩想要入世,态度积极,杨可胜也是高兴了起来。
““聚贤馆”是官府中人。你这是民事,叫“求职”,是要去“教化司”,有专人负责。”
杨可胜倒是对宣抚司的各个官衙有所耳闻,尤其是事关个人饭碗。
“当然,你也可以去“职介所”,那里也有职位介绍。不过,最后还要去“教化司”面试,还要上课,才决定是否录取。”
“凭真才实学,这倒是公道,不是什么难事。”
王浩思虑片刻,踌躇道:“姐夫,以前是考经义,如今大多是实学。我这经史子集,以史学尤甚者,能被官府接受吗?”
他出去打听的清楚,实学以算学、农学、刑名、奇技淫巧者比比皆是,而经义等,则是被远远放在了后面。至于字写的好的,能作诗赋词等,更是只作为了参考。
“二郎,你有所不知。科举以前考四书,现在是首考新学、算学,史学次之,经学最末。此等变化,对其他读书人不利,对你却是投其所好。宣抚司对历史很是看重,不然也不会求贤若渴。王相公曾有言,欲知大道,必先为史;欲亡其国,先灭其史,史学是民族之魂。你就放心吧,以你的才华,去学堂当个教师,十有八九。”
“王相公真这么说?”
王浩重重点了点头,振奋了起来:“姐夫,那咱们何时去“教化司”?”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杨可胜点头道:“听闻王相公要在两河个州县兴建学堂无数,让适龄儿童都去学堂。二郎才高八斗,必有用武之地。”
王浩和杨可胜出门而去,杨妻不由得摇了摇头。
看起来,满腹才华的弟弟,这一次不会空手而返。
两层水泥楼的“职介所”,自从建成之日起,就成了大名府城中的一处胜地。
每日里,这里聚集的人数数以千计,即便是那些慕名而来,学富五车的“北漂”,也都常常来这里,彭一碰运气,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职介所”前巨大的广场,专门是为了求职者而来。城中需要人手的主家都会到这里来,寻找需要的人手。
每天早上,这里都会排起几条长龙来,先是看看公示栏上的活计需求介绍,然后开始排队,等候“职介所”开门。
至于大多数的一些苦力、工匠之内,只能在广场上抢占靠前的位置,以期望主顾上门,捷足先登。
一辆马车沿着宽阔的大道而来,在“职介所”门前停下。马车上一
个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下了车,来到人群后,被一群眼尖的求职者迅速围住。
“南城的“孙氏酒楼”修葺,需要泥瓦匠五个,苦力十个,苦力一天100文,匠人200文。”
中年男子说完,人群大声呐喊,争先恐后。
“我去!”
“算我一个!”
华服男子挑挑拣拣,等挑够了满意的人手,带着人快速离去。没有得偿所愿的求职者们垂头丧气,继续在一旁等候。
过不了片刻,又有一辆马车而来,马车上下来的,则是几个公人。
“排队去城西渡口找事的,不要排队了,过来报名就是!”
公人喊玩,广场上空了一大片,许多匠人和苦力都跑了过去。
“排好队,不要挤!”
好不容易等眼前的人群安静下来,当先的公人拿起一个铁皮小喇叭,喊了起来。
“西城的渡口第二期修建,需要泥瓦匠200名,苦力500,苦力一天90文,匠人150文,活期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包吃包住。”
求职者们群起而应之。官府的活计,自然是安稳多金。
大批的求职者们离去,广场上刚空闲了片刻,又被后来的人群所占据。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几个正在排队的宽袍大袖的士子看着刚才的一幕,摇头叹息。
“满身铜臭,摇尾乞怜,人心不古,江河日下呀!”
“李兄所言甚是! 挑挑拣拣,毫无廉耻,人人皆为利望,世风日下啊!”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为五鼎烹。如此庸庸碌碌,求田问舍,岂不是浪费了大好年华!”
“包兄,你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岂能和这些凡夫俗子相比。若不是番子入侵,你已是天子门生,教化一方。真是造化弄人啊!”
姓包的士子衣衫破旧,但却风度翩翩,更兼剑眉虎目,正气凛然,只是说出来的话里,泛着酸味。
“一个低贱的泥瓦匠,一个月也是四五贯钱。我等满腹经纶,居然无人问津,道德沦丧,可悲,可叹,可怜矣!”
“包师夏,包师夏来了没有?”
抱怨声被打断,“职介所”的公人在门口大声叫了起来。
“包师夏在此,包师夏在此!”
包师夏忙不迭地答应着,对周围的两个怀才不遇者抱了抱拳,赶紧随公人走了进去。
“包师夏,你可真是个难伺候的主。”
“职介所”主事张好看着眼前桀骜不驯的年轻人,摇了摇头。
前面给这家伙介绍了两份工作,一份学堂教师,一份账房先生,都没有干多长时间。风评不错,但就是兴趣索然,难以持久。
“张主事,今日难道有什么好介绍?”
包师夏倒是毫不客气。对他来说,他自有自己的报负,也绝不苟且、委屈自己。
“包师夏,包兄,你就说,你到底想怎样?”
“张主事,在下只想为国为民,抛头颅洒热血,不愿意苟且一生,哪怕从“吏”做起,在下也心甘情愿。”
包师夏脸色平静,心里则是忐忑不安。万一这次再没有合适的工作,他也只能委屈求全了。
“照你这么说,我也是苟且之辈了。”
张好瞪了包师夏一眼,随即正色了起来。
“你走了狗屎运! 王相公来过所里,了解到你的情况,觉得你这样的年轻士子,经史百家都懂,人品不错。他让我通知你,去参加“行政学堂”的考试。”
“行政学堂?”
包师夏一愣,不由得怔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