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相公七步成诗,可否就今日风云际会,群雄逐鹿之际赋诗一首,也让小女子开开眼界?”
黄馨脸色微红,旁边的黄师舜却是看呆了眼睛。女儿眼神间的那丝荡漾,让他这做父亲的频频摇头,低声叹息。
他也是过来人,如何不明白少女怀春的情愫。只是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难道他要把女儿拱手相送,下半辈子孤身一人?
黄师舜轻轻地摇了摇头。女大不中留,他难道还能阻止女儿的幸福。
黄师舜抱了抱拳,赔笑道:“小女久居闺阁,不知礼数,还望相公莫怪。”
王松倒是一愣,想不到这女子千里迢迢送粮而来,一见面,就要让他赋词作诗,卖弄才学。看来这女子出身不错,还有些文学细胞,非是一般人家。
诗词这玩意,可不是穷苦人家女孩的爱好。家门琐事,相夫教子,一番油盐酱醋下来,逸兴磨灭在了日常,只留下梦中的远方。
这女子姓黄,自然不是大名鼎鼎的易安居士李清照了。按照年纪推算,李清照此时应该已是四旬左右,怎么说也不会是眼前十来岁的少女。
腹有诗书气自华,这黄馨面面俱到,却没有赵金福们身上的骄横,名门闺秀,秀外慧中,这才是大宋的女子。
王松点点头道:“如此也好,宋室南渡,金人猖獗。在下这一支孤军,坚守在河北、河东之地,所为者,驱除鞑虏,光复大宋河山。今日,在下就作一首短诗,以应今日天下之势。”
黄馨赶紧上前,就在桌上研起墨来。
王松上前,摊开纸张,拿起狼毫,思量片刻,一挥而就,嘴里说道:“此诗就送给黄小娘子以及天下英雄,大家一起共勉吧。”
既然想到了李易安,就用这一首夏日绝句,来警醒世人。
黄馨和父亲上前一看,都不由得心里面一动。黄馨轻声读了出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黄馨暗道此人性情如此刚烈,不为艰难险阻折腰,怪不得有府州几乎身死一事。
她施了一礼,轻声道:“王相公果然是文思敏捷,天纵奇才。此诗以朝廷割让河北、河东之地、宋室南渡之举,彰显自己毫不退缩的斗志。小女子受教了!”
看到犯了花痴的女儿依然镇定自若,黄师舜暗暗点了点头,总算没有洒汤,不枉自己多年的教诲。
不过,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在下今日前来,携带了几船粮食,共六千石,作为无偿捐献给忠义军的军粮。还望相公收下! ”
六千石粮食,相当于两万多贯钱,可是非同一般的厚重。一番谦让之下,王松无奈,只好收下了这份意外的大礼。
“黄大官人,本官就代两河的大宋百姓,代我忠义军的兄弟,多谢你了。如若将来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只管直说,这下一定倾力相助。”
黄师舜长出了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图样,放在了桌子上。
“相公,在下一路沿河前来,河北千里之长,能战善用的船只太少。相公若是能组建一支水军,这天下哪里去不得。”
黄馨接道:“王相公,我爹爹说的不错。我等一路前来,如今这运河之上,最多的是漕运船和客船,而战船和运兵船却是实在太少。”
黄师舜指着桌子上的图样道:“这是在下的好友、无为军守将王彦恢将军
创制。战般旁设四轮、每轮八楫,以四人踏轮,船行神速,号称“飞虎”。相公可观摩一下,若是想要舰船,在下当尽力协助。”
王松大喜道:“在下就多谢黄大官人了。”
若是有成军的战船,可以顺着运河一路北上,直达幽燕腹地,作战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磻阳务”的船工、船匠不少,木料方便,生产“飞虎”这样的小型战船,再也合适不过。
太平天国之时,太平军与曾国藩决战于长江之上,曾国藩凭借强大的水师力量完全压制了太平军,而在其中,舢板小船起了很大的作用。
到时候,再添加大量的舢板战船,架上火炮,自可以纵横江河,北上南下,无往不利。
一支舰队,或者说是水师,实在是势在必行。
黄师舜看了一眼女儿,继续道:“相公,在下此次带的六艘货船,乃是窄底宽舷的三层战船,乃是福建泉州所造,每艘足可以载三百人以上。在下也愿意捐给相公,以助相公军用,抗击金人。”
王松点点头,沉思了一下,开口道:“黄公如此盛情,在下无以为报。大恩不言谢,黄公是我忠义军的贵人,乃是自己人,本官不会忘了你的。”
黄师舜肃拜道:“相公言重了。小人只愿将来相公飞黄腾达之日,不要忘了小人。”
王松点点头道:“苟富贵,勿相忘。黄公忠心为民,慷慨解囊,王某绝不相负!”
黄师舜放下心来,肃拜道:“小人多谢相公。海上交易难做,小人意欲做这内河生意,还请相公帮衬一二。”
黄馨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父亲。这家中的生意,她可是知根知底。什么时候,父亲想起做这内河生意来了,怎么父亲从来没有对自己提起?
王松轻轻点了点头,沉吟道:“内河生意,全在于运河畅通。如今金人肆虐两淮,运河盗匪纵横。难道黄公不怕货物被劫吗?”
黄师舜眼睛看着王松,目光炯炯。
“此事全在相公。相公想要把河北的玻璃、铁器、瓷器,河东的石炭、解盐运出去,打通运河也是势在必行。通海裕国,相公若是要打通海路,运河的通畅,也是势在必行。”
通海裕国,海上丝绸之路,这些事情一直在王松的思考范围,就像后世的出口贸易一样,在提升国力的同时,还创造出了数不尽数的就业机会。
“黄公对我这么有信心?”
王松面不改色,淡然问道。
“王相公兵威之盛,雄于天下。在下对相公的实力毫不怀疑!”
黄师舜的回答也是清晰有力。
忠义军的兵威,并不是信口雌黄,肆意渲染,而是实实在在打出来的。黄师舜脑海中闪过大名府城外的那座“京观”,不是谁,都可以立起此等的惊骇!
他难道就不怕女真人报复吗?
当然不会。因其士卒精锐,轻生赴死,战无不胜,更兼火器犀之利,若是野心大些,怕是会……
“话虽如此,可五丈河以南还是大宋朝廷的控制范围。我总不能为了打通运河,派兵南下,公然与大宋朝廷为敌吧?”
王松叹了口气,眉头紧锁了起来。
他不知道部下将士的心思,也不愿意去冒这个险。宋室南渡,虽然伤透了一部分大宋百姓的心,可对他忠心耿耿的依然是大有人在。
他甚至都不能确定,他的部下是否都完全忠诚于他。只有通
过一场场的胜仗,不断增大的利益,才能把部下紧紧地团结在他周围。
可是,有些险,他还必须要冒。比如说运河之上,朝廷水师无法顾及,他倒可以派他的“舰队”去开拓一下。毕竟,这关系到忠义军自身的利益,也关系到两河以及运河两岸百姓的死活。
“相公过虑了。”
果然,精明的黄师舜摇了摇头,说出一番话来,直到了王松的心坎里。
“运河关系忠义军的利益和存亡,两河的物品需要卖出去,江南、两淮、荆湖的粮食要运进来。若是运河不畅,一切都是空谈。”
黄师舜侃侃而谈,语气铿锵有力,就连进来的马扩和李若虚二人也是被吸引。
“朝廷在大江以北的水师早已腐烂,如今在运河上,自汴河到大名府,全是忠义军的战船在游弋巡逻。即便没有大船,相公的水师凭借火炮,也是所向披靡。难道说贼人肆虐运河,漕运堵塞,相公也会听之任之。此非智者所为。”
黄馨看着自己的父亲,惊讶地发现,父亲完全没有了平时那种唯唯诺诺的软弱,反而是口若悬河,精神焕发。
“敢问黄公,若是我忠义军想要发展海师,黄公可否能相助一臂之力?”
王松思虑片刻,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黄师舜常常吐了一口气。只要王松有野心,愿意向前看,他这一趟就没有白来。
他思量了一下,刚要说话,却被女儿抢了过去。
“相公只要保持运河畅通,打通海路,我黄家必会鼎力相助。”
黄馨轻声道:“从汴河到淮河,再到涟水军,若是能保持这一段的畅通,山东的密州,淮北的海州,都可以作为海师基地,也可以发展海上的生意。山东糜烂一片,相公若是不派军占领,简直是暴殄天物。相公仔细思量。”
马扩和李若虚都是若有所思,就连王松也是低下头来,仔细思量起黄馨话里的意思来。
密州板桥镇就是后市的青岛,现在也是大宋的贸易海港之一。至于海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这两个地方作为海军军事基地,自然是比内河合适。
自己是借助于后世的知识,这个黄馨却是凭借海上贸易而知,可算是当世高人了。
“怕只怕军中的保守之辈,只愿意局促于两河之地,而不愿与朝廷为敌。”
王松看了看马扩和李若虚二人,脸上都是苦笑。
“忠义军军中,很多军政要员都不愿意与朝廷撕破脸面。若是真要挥兵南下,恐怕其中的阻力不小。”
“相公多虑了!”
李若虚向黄氏父女见了礼,正色道:“只要相公坚决抗金,忠义军的将士就都不会离开。做任何事情,都有不同意见,难道就此因噎废食? 相公打通运河和海路,只是为了忠义军的利益,将士们自会拥护。”
“相公,宋皇德不配位,朝廷千疮百孔,早已不是水载之舟。中原逐鹿,有德者居之,失德者避之,此乃千古至理。”
黄馨轻声道:“反对的人只是因为没有看到好处。等运河畅通,海路打通,当巨大的利益带来时,便再也无人反对。”
周围的众人都是诧异不已,王松却是哈哈笑了起来。
好一个聪慧的女子。若单论这份“德不配位”、“利益”之说,这黄馨,可算是大宋的奇女子了。
王松哈哈大笑,黄馨面色微红,娇羞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