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难民,铺天盖地,忠勇之士,不乏剩举,无论募兵还是招募工匠,都是易如反掌。相公只要占了磁州、邢州、大名府三地,河北冶铁,全归于相公名下。若能控制整个河北,又可作屯田募田之所,粮食之忧可以去矣。”
李若虚的话在大堂中回荡,王松低头沉思,心头已经意动。
相比较于河东,河北人口多了一半,土地也更富饶,矿产更多,尤其是铁矿,可以说是海内尤佳。
“先生,你这是让在下和朝廷公然为敌。如今磁州、大名府尚在朝廷治下,宋军正和金人作战,本官若是出兵,天下人又如何看待本官?”
王松轻声说道,不动声色。他也想看看民间对赵宋朝廷的反应。
“原来相公还不知朝廷的变故。”
李若虚摇头道:“相公有所不知,前日得到舍弟的来信,朝廷已经决定要迁都江南。难道相公没有听说此事吗?”
李若水从太原回京给赵桓祝寿,谁知适逢其会,赵桓被迫退位,太上皇赵佶重掌朝政,李若水便被留在了京城。
王松点点头道:“先生,在下只是耳闻,确实不知此事。先生能否说得仔细些,朝廷为何要迁都?”
“太上皇即位,颁下诏书,已和金人议和,以黄河为界线,黄河以北属于金人,黄河以南属于大宋,同时割掉的还有河外三州。朝廷正在准备迁都,有人说是建康府,有人说是扬州府,估计很快就会成行。”
王松心如刀割。大宋朝廷,又一次不出意外地让他失望了。
除了宋词的“妖娆”,还有什么可以留于后世? 是那愚不可及的“存天理、灭人欲”的“中庸之道”吗?
堂堂中华,如何堕落如此,任人宰割?
他脸色煞白,张口结舌道:“这……么说,就连太……原也要割给金人了?”
“相公所言不错!”
马扩从外面大踏步走了进来,和李若虚见了礼。
“朝廷迁都建康府,两河之地割于金人。宗泽为东京留守,张俊为南京留守,翟进为西京留守,张浚提调陕西宣抚使。”
他神情低落,继续说道:“东京城乱糟糟,百姓人心惶惶,朝廷已经要迁都了。”
大堂上一片静默。过了好一会,王松才终于开了口。
“李纲、宗泽、宇文虚中,这些人不都是清流吗,不都是忠臣吗,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吗?”
割让两河,朝廷干得出这样的事来。历史上,他们就是和金人以淮河为界,连陕西和淮北、中原、山东都丢弃。
还有他们做不出来的蠢事?
“李纲力主迁都长安,以图恢复,被贬去了京东西路当转运使。宗泽不在朝中,被调回东京任留守司留守。至于宇文虚中,则去了江南,担任什么知州。”
王松怒火攻心,颤声道:“太原、河外三州,我几万忠义军兄弟的性命,换来的,难道就是一纸割让文书?”
好一个赵佶,第一次金人南下,带着几千禁军,仓皇逃去了南方。这一次可倒好,直接迁都了,而且还把河北、河东之地,直接送给了金人。
王松一颗心凉到了底。他呆呆地坐在县衙大堂上,眼神呆滞。
这就是他一心想要维护的赵宋王朝。府州之地,丢掉了一万多兄弟的性命,也差点失去了自己来之不易的生命,得到的,难道就是这般的割地求和,丢土舍民?
以文制武,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
原来,大宋朝廷才是最大的罪魁祸首。寡廉鲜耻的士大夫们,只不过是他的帮凶而已!
“相公,你听了以后,不要动气。建炎和议,你的追谥“忠謬”改为“谬丑”,这便是朝廷最终的谥号。”
马扩小心翼翼,王松摇头冷笑,李若虚红了脸,大手“啪”地一下拍到了桌子上,就连上面的茶碟都跳了起来。
“寡廉鲜耻,无耻之尤! 这世上还有这样窝囊的朝廷,这样恬不知耻的君王。大宋,你离灭亡不远了!”
“相公,当年府州一战,相公重伤未死,隐身江湖,乃是上上之举。朝廷和士大夫们的丑恶嘴脸,卖国求和,旁人可以司空见惯,你能忍受得了吗?”
“可怜了战死的几万兄弟。直到现在,我也没能建起一座忠烈祠来,来记录他们的事迹,让百姓可以祭祀,让子孙后代可以瞻仰。”
王松心痛之余,悔意丛生。他心目中那个“风流、妖娆”的大宋,他曾经想延续“她”的文明,以免有“崖山之后”,最终,只不过是梦一场。
民族,没有了血气,又如何能够得以延续?
韬光养晦,开拓沦陷之地,尽量不与大宋朝廷发生冲突,各干各的。如今看来,倒是可以光明正大,放开手脚,大干一场。
若是不得已,挥兵南下,也不应有道德上的考虑。
“相公,和议达成,朝廷定要从两河撤军。河北民风强悍,即便和谈的诏书下达,百姓和各路义军也不会听从。”
李若虚点头道:“马兄说的不错。从诏书下达,到大军百姓撤离,最少也要十天半月。相公是要……”
“既然如此,此朝非前朝,本官也可以大宋两河、陕西宣抚使的身份,去做力所能及之事。咱们就看看,这两河到底是金人的,还是我忠义军的?”
王松的表情,反而轻松了下来。
任由金人轻而易举夺得两河,百姓流离失所,这样的事情,他以前做不到,现在更做不到。大宋朝廷可以丢掉民心,他却不能。
他忽然有些顿悟。赵佶之所以要迁都南下,也和他在北地尽失民心有关。万一女真人围城,勤王王师何在?
谁更爱百姓,更能保护百姓,百姓心里自然有数。
“相公,若是你在两河举起义旗抗金,天下百姓,只会当你为天下英雄,无人会在乎你为大宋之臣!”
马扩明白,王松最大的优势,不是大宋朝廷的官员,而是他的赫赫战功、爱民如子,深得两河甚至是天下军民之心。
也正是因为王松赤子之心,为国为民,他才会心甘情愿,追随左右。
“大宋之臣,我可不在乎!”
王松轻轻冷笑了一声,如今的他,早已心硬如铁。
“这中国北地,多少百姓嗷嗷待哺,流离失所。难道我等起兵,是为了这割让两河的大宋朝廷,岂不谬乎!”
大殿之中,众人都是面色凝重。王松此刻的言语,已经与大宋朝廷割袍断义。
李若虚头上的汗水,不由得流了下来。
他突然站了起来,大声道:“王相公,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让金人得了这两河之地!”
“先生放心就是。我可不是大宋朝廷,又怎会便宜了金人。再说了,即便忠义军要自保,也得占了这两河之地再说!”
王松脸色变得凝重,眼神也变的阴冷。
“马宣赞,马上安排斥候,前去打听洺州、大名府等地的消息,不得有误
!”
“宋室南渡,相公宜另做打算。如今之计,必须先把邢州、磁州两地的铁坊控制起来,归于我军控制之下。”
马扩告辞出去。李若虚又在一边沉声说道:
“夏收在即,河北良田虽多有荒芜,但漳河、洺水、运河两岸,还有不少良田可以收割。乱世之中,粮食可比金银珍贵。”
“先生,等驱逐了金人,这些事情都要一一安排下去。这些事情,免不了要请先生坐镇统筹。”
李若虚肃拜道:“小人一定尽力而为!”
王松眼光瞄向南方,不知道赵若澜如今如何,交代的事情办的怎样?
“李公,令弟从太原回到东京城。太原城如今是谁在主事,不会是张俊吧?”
“相公所言不错,太原城正是张俊主事。”
朝廷在河东设立宣抚司,张叔夜和张俊分任正副使,张俊更是河东忠义军的都统制。赵谌和张叔夜、秦桧等大臣早已经回到了东京城,留下统兵的则是张俊。
赵佶发起的宫廷政变,李若水还没有去太原,和议已经达成。
即便是守在太原的张俊,也已被调带兵回京,任南京留守司留守。
割了太原城,还想带河东忠义军南下,真不知世间有羞耻二字!
王松思虑片刻,眼睛转向了一旁的梁兴。
“梁兴,我马上休书一封,你派心腹之人去一趟太原,交给张宪手中,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交出一兵一卒。另召孟德、焦文通,率部驻守隆德府,固守河东以南!”
太原城北方屏障,由王松另造新城,可谓是北地第一重镇。这样的雄城若是落在金人的手里,日后再想夺回来,还不知要战死多少士卒。
隆德府河东南部重镇,固若金汤。两城一南一北,河东大部无忧。孟德和焦文通,与其待在太行山中,不如镇守隆德府,保证河东南部的周全。
“相公放心,小人一定办好此事!”
梁兴喜色满面,告辞而去。
王松长长吐了口气。所有安排的事情都安排了,稍后就看结果如何了。
“相公雄才大略,小人佩服。有了太原城和隆德府城,有太原城和太行山中的数万忠义军雄兵,河东就不会任番贼蹂躏,我忠义军也就有了恢复两河的根本!”
“这河东,以后就是咱们忠义军的天下了!”
李若虚也是颇为兴奋,为王松夺回河东的决定欣慰不已。
一旁的将士也都是摩拳擦掌,人人面露喜色。
有了太原城这些精兵强将,再加上河北之众,天下虽大,忠义军又哪里不能去得?
“相公,既然如此,何不告知河北忠义军众将,说起来,他们也都是你的部下。”
“没有这么容易。”
王松轻轻摇了摇头。岳飞对赵宋皇室的忠心,恐怕不那么容易打消掉。
岳飞,这位对大宋朝廷忠心耿耿的岳武穆,和他手下的那些兄弟,又会作出怎样的历史选择?
缪丑!
王松轻轻摇了摇头。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一路走来,所做的一切,问心无愧。“缪丑”这个称呼,似乎更应该加在赵宋皇室和士大夫之流的身上。
“朕死,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朕尸,勿伤百姓一人……”
比起崇祯帝的临终遗言,赵宋皇室子孙们的骨头,可谓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