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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章 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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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皇太子亲临太原城以后,这新城中的太原府知府衙门,就成了一热闹去处。 每天,都会有不少的百姓来到知府衙门前,想目睹一下皇太子的尊颜。

自女真人南下,太原府陷落两年之后,王师终于收复了这座北方重镇。皇太子的到来,更是让百姓精神头一振,觉得这往后的日子有了盼头。

每日里,更多的百姓都是聚集在了东南面的校场边上。大家来到这里,一是为了看忠义军的士卒操练,更多的人则是是为了能看到王松,这位百姓心目中的抗金英雄。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大家伙发现,这太原城中,不但见不着王相公,这忠义军士将士训练的劲头,也是一天不如一天。原来那热火朝天、士气高昂的场面,慢慢变得冷清了下来,就连士卒们训练时的呐喊声,也是减弱了不少,显得那样地有气无力。

王相公带兵去了河外三州、对抗金人,早已经传的是沸沸扬扬。大伙儿心里头都捏了一把汗,番子的凶残,百姓里不少人都亲身领教过。王相公要去和番子硬扛,许多人心里面都是七上八下,终日里惴惴不安,都为王相公和他的将士暗自祈福,每日不断。

自从王相公离开后,太原城的这支忠义军好像也变得越来越陌生,士卒们的军纪越来越差,训练越来越懒散,军官们一个个有气无力,脾气也变得暴躁不堪。

以至于百姓们都有些疑惑,这还是他们印象中那支战无不胜的神圣之军吗?

王相公,究竟去了哪里,怎么还没有回来?

天气越来越冷,一连几日都是雪花飞舞,西北风呼啸个不停,整个太原城都落入了一片白茫茫之中。

高老头早上起来,穿好自己的棉袄,下了床,拿起扫帚,把院里和门口的雪扫了,然后把火炭盆封好,拿起米袋,锁好了门,这才向着西街方向走去。

自从太原府收复以后,聚集到这儿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们占据了原来太原城南的窝棚集市,白天涌进城来乞讨,晚上就回那里过夜。

王相公不在,官府根本不让百姓们入城,大冬天的衣食无落,百姓就成了衣衫褴褛的流民和乞丐。

以至于太原城的老人暗自嘀咕,这狗日的是什么官府,这直娘贼的是什么世道?

看到满街的流民和乞丐,高老头不禁摇了摇头。这些人里面,许多人都是精壮汉子,吃喝全靠老弱病残、孤儿寡母,当真是让人无奈。

想想以前,若是王相公在这,看到这么多的穷苦人,粥锅早都架了起来,御寒的衣物会施舍给这些穷苦人,精壮的汉子也早都招进了军中……

现在是什么都没有,还要忍受衙役的恶言恶语,甚至拳脚相向。

粮食歉收,一升米涨到了80文钱,是太平年间的7~8倍。一般的人家都承受不起,眼看着前面的米店排满了人,高老头赶紧快走几步,跟着排起了队伍。

好不容易买好了米,高老头捧着米袋,心里面暗自盘算着,这手里的钱还是得省着点用,要不然这个冬天还真有点难熬。

谁知道百姓没米了,这些太原城的官员们会不会像王相公一样,照常施粥,开仓放粮?

几匹骏马迎头奔来,高老头闷着头走路,眼看就要撞上。马上的骑士眼睛一瞪,紧紧拽住了马匹的缰绳。

“吁!”

骑士勒住了战马,马鞭在空中甩了一下,瞪着马前失魂落魄的

高老头,怒喝道:“你这老汉,如何走路不看路面,若是撞到了你,你这身子骨受得起吗?”

高老头心中一惊,赶紧止住脚步,点头哈腰道:“将军息怒,小老儿年事已高,这耳朵有些背,还望将军恕罪!”

领头的骑士人高马大,豹头环眼,四旬有余。他头上缠着白布,身上穿着孝服,里面还披着铠甲,他身后的军士都是一样。

骑士看了一眼高老头,忍住了脾气,温声道:“老丈,走路还是小心些,免得摔坏了身子,我可赔你不起!”

骑士旁边的黑长汉子有气无力地说道:“相公都不在了,还有个鸟律法,谁他娘的还管这些鸟军规!”

另外一名骑士小声道:“还是小心些,莫要闹出事端。”

高老头应了一声,赶紧让到一旁。

骑士背后的一众将士,都是身披铁甲,外面套着孝服。高老头认得清楚,这些将士都是忠义军打扮,只是不知是那位将士遭了劫难。

高老头刚要离开,却听到一位身穿孝服的骑士说道:“王相公战死,不知道回去以后,如何跟兄弟们交代?”

另外一名骑士红着眼,哽咽道:“王相公这一去,兄弟们的人心就散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忠义军了!”

“王相公战死!”

就像晴天打了个霹雳,高老头手中的米袋,“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

“各位军哥,麻烦问一下,你们是忠义军的将士吗?如何没有看到王相公回来?”

远处又有人拦住骑士们再问,高老头脸色煞白,顾不得捡地上的米袋,竖起了耳朵倾听。

“大官人,我等乃是忠义军的士卒,王相公在府州阵亡了,我等是送众军的骨灰回来的!”

高老头后退两步,腿脚再也站不稳,“扑腾”一声坐到了雪地里,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辰时,城门还没打开一会,太原城中,猛然想起了震耳欲聋的哭喊声。刚开始,哭喊声从军营中传出,慢慢的扩散到太原城的百姓中,最后,那些流民、乞丐也都是长街当哭。

甚至有些地痞闲汉,也是痛哭流涕,哭声不止,一个劲地跪在地上磕头,和往日的凶强侠暴判若两人。

到了大约午时,城中所有人都穿起了白衣,条件好些的更是搭起了灵棚,新旧太原城是户户皆缟素,家家有哭声。

一连几日,太原城中都是哭声震天,此起彼伏。各个衙门、军营、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一片白色,更添萧索。

百姓们在新城外的南郊,原来城南的集市处,自发建起了一座衣冠冢,刻碑“大宋抗金英雄王松衣冠冢”。每天前去祭祀的人络绎不绝,既有士卒也有百姓,衣冠冢香雾缭绕,人满为患,成了南郊的一块圣地。

太原城中全军缟素,忠义军将士无一人不面色凝重,白衣全身。即便是皇太子赵谌也不列外。虽然在臣子的劝诫下,并没有全身缟服,却也披上了素衣,以示对王松的尊重和哀悼。

南城的军营一片寂静,就连营门口平日抬头挺胸、威武挺拔的卫士们,也都是垂头丧气,像夏日晒蔫了的植物,提不起精神气。

来来进出的军士,谁也不敢大声说话。营中的气氛压抑至极,就连一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军官,性格也变得暴虐无常,动不动就发脾气拍桌子,训斥怒骂更是常事。

了得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王松自己

,还没有完成抗虏大志,竟已成了云中英魂。

牛皋一句“相公已死”,就没有了下文,城中的将领晴天霹雳,好好的抗金大业戛然而止,个人利益和前途未保,人人都是忧心忡忡。

“相公的身子已经凉透,马宣赞和忠义社的兄弟带走了相公的遗体。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休要问我!”

大堂中,牛皋不耐烦地打断了孟德的问话。只是稍微发了个火,声音大了点,他就嗓子难受,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牛大哥,我只是问一下,你发什么火!”

孟德也是瞪起了眼珠子,身上的淡定一扫而光。

“府州之战,王相公战死沙场,你们都回来了,王相公却……”

“你这厮说的甚话!”

牛皋“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喝道:“我牛皋全身上下,不知多少伤口,九死一生! 你这厮再胡言乱语……”

牛皋手指着孟德,后面的话却没有说下去。

眼前的孟德已经掩面痛哭,显然是悲由心生。

“你说的对,我如何不死!”

牛皋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坐回了椅子上,低声垂泪道:“相公,你这一死,真是要了老牛的命啊!”

“牛兄,弟兄们的骨灰,都带回来了吗?”

“马宣赞带了王相公的尸身先走。其他兄弟的尸体都是忠义社的兄弟和逃难的百姓一起帮忙火化。马宣赞说,让你一定要办理好兄弟们的身后事和抚恤。”

根据宋律,受伤的士卒,官府终身给其平时衣粮的一半,和一次性给三十贯的补贴。不过,受伤未死的士卒微乎其微,这笔钱官府可以省了。

至于战死者,按照惯例,朝廷要安葬尸体、收录子孙,以及家庭补助,也就是士卒的抚恤金。

宋廷规定赐给阵亡将士家庭钱物的等级标准,阵亡军校无子孙者,赐其家钱,指挥使七十贯,副指挥使六十贯,军使、都头、副兵马使、副都头五十贯。而普通的阵亡军士,则是每家两月钱粮。

“弟兄们身死,抚恤只是两月钱粮,送到家里也不过是两贯钱、百斤粮食,能够家里支撑几月?一家老小嗷嗷待哺,又去找何人诉说? ”

张宪摇头道:“兄弟们的抚恤,我早已经报上去了。不过,按照朝廷的规制,这抚恤的钱粮加起来,也不过十万贯,杯水车薪。”

“十万贯,一万多兄弟!”

牛皋一下子跳了起来,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若是王相公在,光凭斩获敌军头颅的军功,就已过20万贯。弟兄们每人,至少可以得到10贯钱。再加上抚恤的100贯钱,足够一家老小生活一阵子。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

众人都是不语,王松这一死,众人也完全没了主心骨。自金兵南下以来,朝廷在河东、河北和金人大战数次,将士死伤累累,在这风雨飘摇,国破家亡之际,朝中无论是君王,还是大臣,关注的只是如何应对金人,谁还顾得上士卒的死亡,也从未听说有抚恤一说。

外面哭声震天,张横心里烦躁,捶着桌子,皱眉道:“又是谁在外面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孟德回道:“今天是伤亡的将士家属为阵亡的兄弟们招魂。咱们也去慰问一下兄弟们的家眷!”

张横叹息了一声。可惜了王松、董平,可惜了忠义军那么多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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