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军大军一路前行,沿途向南,向东逃难的百姓不绝,百姓尸体倒毙于途者比比皆是,往昔热闹的村寨青烟徐徐,断垣残壁,一派洗劫过的萧然。
过了湫水,更是萧条苍凉,偶然能碰到一些宋人百姓。除了一些大的坞堡尚能自卫,大多数的村堡,都未能逃脱女真人的掳掠和蹂躏。
可惜了肥沃的土地,战马反复践踏,来回驰骋,不知来年还能长出多少庄稼,又要饿死多少百姓?
田野上,官道上,大路小道,到处都是惊慌逃窜,拖家带口的宋人百姓,女真将士的游骑不时呼啸而过,狂笑间箭矢乱发,百姓们呼喊惨叫,在夜光下四下逃窜,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
女真游骑四处剽掠,专门找那些富户纠集、女子成堆的地方,铁骑之下,鲜有幸土。也是趁着天黑,这才有一些百姓能侥幸逃脱。
不时的可以看到,有村落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伴随着女真将士的狂呼乱叫、狞笑口哨声,在雪野间回荡。
女真大军,又把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猎场, 而宋人百姓,就是他们可以随意射杀的猎物!
通秦寨,葭芦河的中游,位于葭芦河北岸的葭芦川上,易守难攻,是葭芦寨的上游门户,距离葭芦寨只有三十里之遥,此刻已经为金人占有。
雪夜冰冷如斯,邵兴的脚已经发麻,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周围的斥候和他一样,都是藏在山丘后,凝神静气,和黑夜混成一体。 他们不顾寒冷,向着河边女真大军的营帐看去。
夜间侦查,把脸部涂黑涂脏,这是相公教下来的办法,一是可以震慑敌人,二是能够增强隐蔽性,不易被敌方察觉。
葭芦河边,火光熊熊,可以看到一个个的金兵营帐,连绵不绝,远处地延伸出去,隐入了黑暗之中,不知多少。
女真人采用猛安谋克的军事组织。在猛安谋克内军事首领与士卒间,尊卑不严,上自大元帅,中自万户,下至百户,住食穿戴没有特殊的差别。国有大事,适野环坐,画灰而议,讨论先自卑者开始,讨论完毕,把灰漫灭,极其简单,也是十分的民主。
女真大军扎营,由于有了汉儿的加入,也变得颇为正规。只不过女真主力是骑兵,因而扎营也极简粗略,壕沟不深不宽,栅栏都是草草了事,尽可从简,以利于铁骑驰骋。
一个猛安,加上两千汉儿, 足有五千之数,分南北两处扎营,控制了葭芦河两岸。
如此看来,女真人大部渡过了黄河,聚集在了河外三州。 晋宁军的宋军只有三千,在金人看来,五千人马是绰绰有余了。
知道葭芦寨只有两千人驻守,城中没有水井,金兵故意用石头、竹木等堵死佳芦河上游,以断绝城中用水,迫使宋军投降。
陕西这么多的西军,怎么说败就败了,把晋宁军孤悬于此地。延安府的刘光世,京兆府的范致虚,还有大大小小的陕西诸军,硬生生让陕西成了女真铁骑的后花园。
最后苦的,还不是千千万万,生生不息的宋人百姓!
女真人野蛮暴虐,沿途各州府的重要关卡,秦汉古迹,都是一把火化为灰烬。当真是“番子一炬,可怜焦土”!
众人来到破败的寨前,周围无人。众人顺着一处破墙豁口,潜入了寨中。
寨里到处都是尸体烧焦的臭味,
街上密密麻麻都是冻硬的尸体,深夜走在这一片死寂的残垣断壁里面,让人不寒而栗。
找了几处尚算完整的房屋,众人进去藏身。他们从马背上拿出薄被,给马披上,自己等人则是靠墙坐下,挤在一起取暖。
葭河川沟壑纵横,极易障人耳目,也是众人自然的遮掩。若是呆在冰冷的野外,不冻死才怪!。
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忽然远处人喊马嘶声传来,众人都是一惊,纷纷站起来,窜了出去。
天色已经大亮,众人来到一处沟壑纵横的高地,藏好身子往外看去,只见葭芦河岸边,一队队的金兵正在集结,似乎正要出征。大军向南,众人看的清楚,金兵所去的方向,亦然是三十里外的葭芦寨。
邵兴暗暗吐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本来还发愁如何动手,如今女真大军南去,只剩下护河的金兵,似乎势均力敌。
克胡寨以西,黄河东岸,黑夜之中,无边无际,密密麻麻的宋军正在渡河,虽然人马上万,但铁甲森然,寂然无声,就如沉默的钢铁寒流一般,肃穆的让人有些可怕。
孙奇驾着船只,护送着一批批的宋兵过岸,心里也是充满了好奇和震撼。
这些宋兵一个个沉默不语,身上的杀气让他有些紧张,却也有些兴奋。
晋宁军连接黄河两岸,北为麟府丰河外三州,南为绥德军,西为西夏,东则为河东太原,地理位置险要,大宋在此设水军两支,各有数百人马,分处吴堡寨和葭芦寨,以便连接黄河两岸,以备不时之需。
金人虽然控制了黄河以西,但他们在黄河上没有水军,黄河以东并不能完全控制。孙奇是吴堡寨的水军指挥,天一黑就接到了克胡寨知寨的军令,让他载军过河。等他到了,才知道要过河的是大名鼎鼎的河东忠义军。
黑夜中,黄河水无语东流,孙奇也是心绪万千,看着那一门门黑乎乎的小炮,那些士卒腰间圆滚滚的震天雷,孙奇好奇起来,没准这些杀气腾腾的家伙,真的能对付凶神恶煞的番子。
只有击败金兵,自己这些人才能安安稳稳,不会流离失所。没有了饷银,这一家老小还如何活得下去?
克胡寨城墙上,宋军守兵惊奇地打量黄河岸边的一切。这一阵子以来,只见到宋兵溃不成军,向东逃散,还没有见到这样整齐划一的大军,从容不迫,安安静静地过河,向西而去,抵抗番贼。
尽管自己也是禁军,朝廷的精锐,可是观看的宋兵都清楚,光是对方那黑夜里刀砍斧削的大阵,寂静无声的军容,就不是自己这些草包能比拟的。
就是人家那些辎重辅兵,一个个都是彪悍威猛,比自己这些大肚腩们有型多了。
“看看人家,这才是精锐,就你们这样的,到时候番子一来,跑都跑不动,真是不够丢人现眼的!”
田孝义摇着头,训斥着自己的部下,不过心里反而安静了下来。
“都头你还不是一样,你那肚子比我们兄弟们都大!”
黑暗中不知是谁大胆说了一句。
田孝义脸色一变,尖声道:“又是你个胡三。我老田虽然胖了些,可是我有一身的力气,你胡三有吗,你们这些家伙有吗?明日一早,全部跟本都头一起,好生训练,都听到了没有?”
士卒们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眼睛又看向了黄河
岸边。
田孝义看着寨墙外的忠义军将士,摇了摇头。
“这些家伙,也不知道是如何训练的,就是西军的精锐,折相公的亲兵,也比不过他们。真是好兵啊!”
回过头,他对城墙上的士卒道:“忠义军王相公已经下达了军令,今夜过河之事,乃是军中机密,切不可外泄,否则军法从事!”
城墙上的士卒肃然答应。一旦军令下达,无论是谁,都得无条件遵守,否则一旦被发现,就是人头落地。
两百水兵,四十条船,一次运送800到1000士卒,一个时辰就是四五千人,水兵们忙完时,已经是子时已过。
孙奇载着最后一船宋兵,向黄河西岸边划去。船上的士卒尤其精悍,中间拥着几个顶盔披甲的壮汉,不用问,这几个人就是军中的将领了。
一个年轻汉子兜鍪铁甲,一件红色披风,站在一群铁甲军士之间,引人注目。年轻人身材高大,肩宽腿长,浑身充满了力量,黑暗中一双眸子亮闪,甚是犀利。
看到孙奇看过来,年轻人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孙奇赶紧点头回应。
此人应该就是那位年轻的相公,令番子闻风丧胆的“赛霸王”王松,也只有此人,才有这样的气势。
上了岸,杨进把水兵们招在一起,在岸边排列好。一个士卒拿出一堆银两,给了孙奇和另外一个水兵指挥董力。
“弟兄们不用客气!”
杨进道:“相公说了,今夜大伙都辛苦了,每人发五两银子。大伙在这西部苦寒之地,拖家带口,都不容易。算是王相公给兄弟们的一点补偿吧!”
众人都是心头一热。往日里,那些上官只知道克扣饷银,逼着他们干私活,分文没有。想不到王相公一到,就给了大家两三个月的饷银。
“这位将军,番子堵塞了葭芦河上游,他们人多势众,凶狠残暴,你们是他们的对手吗?”
孙奇小心翼翼地问道,也有些好奇。
杨进笑了一下,指着黑暗中的东面道:“番子在太原城里,足足三万大军有余,还不是被我忠义军给赶出去了! 你们就在河上安心守候,等着听好消息就是了。”
看到忠义军消失在黑暗中,一众水兵这才分了银子,喜滋滋地回到船上,在夜色中,向黄河东岸而去。
忠义军在岸边聚集,大军分兵,刚要分头前行,远处几个斥候满头大汗而来。
“相公,邵都头准备天亮动手,小人等特来向相公禀报。”
王松轻轻点了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先拿下晋宁军的金兵,然后再挺近府麟二州,与金军大战一场。
这些日子,张宪援军毫无消息,此事一直萦绕在他心头,让他心绪不宁,寝食难安。
难道真的如马扩所说,太原城起了变故?
王松心里七上八下,正在思索,军士又领着几个汉子,走了进来。
“赵云兄弟,你怎么来了?”
王松心中一惊,心里莫名地感到不妙。
“相公,皇太子驾临太原城,张宪未能率部出征。完颜银术可攻破石岭关,宋军退守太原两城,两军在太原以北对峙……”
赵云低声道来,王松不由得胸口一疼,眼前一黑,差点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