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0年,唐末农民领袖黄巢兵进长安,于含元殿即皇帝位,国号“大齐”,建元金统,大赦天下。
中和元年(881年)正月,唐僖宗诏令勤王义师赴长安讨伐齐军,四月,沙陀族李克用率部将黄巢赶出长安,在城中大肆劫掠,关中大乱,勤王之师烧杀抢掠,黄巢又趁势反攻夺下长安。因迁怒于长安百姓,黄巢大开杀戒,屠杀居民无数,谓之“洗城”。
唐军势大,黄巢离开长安时,一把大火,焚烧长安城中的宫阙省寺、居第略尽,以至于长安城数月后荆棘满城,狐兔纵横,残垣断壁,满地瓦砾。
公元904年,仅仅黄巢起义十余年之后,朱温建立后梁,为阻止唐臣重建京城,他下令拆除了整个长安城。所有的宫殿、官府建筑皆被拆毁,居民也被驱逐。长安城被破坏殆尽,千年帝都,遂为废丘。
即便宫殿全无,宫殿尽为废墟,但高大的城墙,以及宽阔的护城河还在,经过大宋建国以来近两百年的休养生息,长安城也恢复了一些昔日的风采。
身居京兆府衙门,高堂上正襟危坐的京兆府知府范致虚,双目无神,对着桌上的一堆公文发呆。
靖康元年,范致虚以陕西宣抚使将兵十余万东进勤王,却被女真悍将完颜娄室率女真铁骑三千击溃,死伤无数。范致虚逃入潼关。金兵围东京城散去,朝廷以范致虚为京兆府知府,镇守长安。
“悔不该信了赵宗印那秃驴!”
范致虚嘴里嘟囔道,乌纱下两鬓的白发,无不昭示着,这位曾统兵数十万的文臣,已经年过花甲了。
东京城有孙傅、何栗的“7777神甲兵”可以解围,京兆府有范致虚委数十万大军兵权于一介僧人赵宗印,大宋的这些士大夫,滑天下之大稽,造古今之笑柄,对金人攻宋,可谓是劳苦功高。
大堂中的这位京兆府相公,如今可谓是忧心忡忡,坐卧不安。只要一提到女真骑兵,往往是双手颤抖,头昏眼花。
女真大军攻略陕西,一路突飞猛进,仅仅半月之余,陕西西北部已是尽入敌手,女真大将完颜撒离喝率军围困长安城,京兆府岌岌可危。
派出求援的军士无一回报,不知加急公文是否送出。金人游骑四处出没,只怕官道早已隔绝,飞鸟也难以逾越。
这个时候,他不由自主地埋怨起王松来。身为两河兼陕西宣抚使,怎么没有看到王松的大军挺进陕西?
若是京兆府丢了,他这个地方父母官,又何去何从,他又如何向君王交代,能不能留得性命?
“王松,你到底在哪里呀? 你收复了太原城,为何不兵进陕西,杀尽番贼?”
心烦意乱之下,范致虚站了起来,走出了大堂,外面清爽的天气,不由得让他精神一振。
目光扫向那些曾经的汉唐宫阙,刀砍斧凿的痕迹犹在,琼楼玉宇已成了残垣断壁,范致虚又莫名地伤感了起来。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王朝更迭,沧海桑田,皇图霸业,不过是沧海一粟……”
岁月又曾善待过谁,只怕老夫这颗白头,要留在这长安城了!
“走,到城墙上去看看。”
看到堂堂的知府相公上来,城墙上的将士一起行礼。范致虚摆摆手,来到城墙边,向外看去。
目光触及
城外密密麻麻的金兵营包,看着那些骄横的女真骑士纵马如飞,范致虚心里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脸色变得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发抖起来。
当年他统帅十万大军,也不是女真三千铁骑之敌,如今城外女真大军数万精锐,步骑皆有,这残破不堪的长安城,又怎能守住!
这些金兵那里是人,这分明是来自地狱的索命恶鬼啊!
“折可求那里有没有军情传来?”
“相公,查探军情的斥候到了绥德军,就全被挡了回来。不要说府州麟州,便是晋宁军,也是无从知晓。”
范致虚心头又凉了半截。折可求怕是靠不住了。
“刘光世有没有消息,他不是鄜延路马步军总管吗,他到底在何处?”
范致虚嘴唇发紫,脸上血色全无。
“相公,刘光世镇守延安府,想必也是自身难保……”
京兆府统制官王倚在一旁迟疑道。
这位衙内卑鄙无能,贪财好色,御军姑息,军纪松弛,靠他来救京兆府,能守住自己的延安府就不错了。
“这厮就是个花花太岁,冲锋陷阵不行,跑路倒是无人能及。相公指望他来救援,恐怕是选错人了。”
旁边的另外一个文官也是摇头叹道。
“难道我等真要困死在这长安城?”
范致虚吐了口气,强按下心头的恐惧。
“看来这一仗是在劫难逃,老夫恐怕要埋骨在这汉唐故城了。”
王倚心里鄙夷,上前道:“相公,若是没有援军,长安城断难驻守。番子势大,不可与之争锋,相公伺机突围而去,末将愿意留下来,与番子决一死战。”
范致虚看着城外的金兵大营,脸色阴晴不定,强自吐出一口气来。
“王统制,番贼势大,老夫能战死在这城墙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王倚附和道:“可惜王相公不在,否则,以王相公之能,忠义军之悍勇,这些番贼还不是如土鸡瓦犬。只可惜我王倚临死前,也见不上这位王相公一面,真是不甘啊!”
“王统制说的是!”
谈到王松,范致虚脸上恢复了些神色,脸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王松之能,天下皆知,女真人畏之如虎,可谓是杀神一般。若是王松能来,长安城就有救了,老夫也就有救了! ”
濒临绝境之时,人人皆是想念王松,可一旦王松失去了作用,又是人人喊杀,人性之丑陋和复杂,可见一斑。
“相公可曾派人前去向王相公求援?”
“早早已经派去,忠义军有大军驻守解州和隆德府,老夫派了两路军士,不知有没有把信送到忠义军中?”
王倚看着城墙上面色各异的将士,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相公不妨告知守城的将士,就说已告知河东忠义军,援军七日必到,让他们坚守。”
听了王倚的话语,范致虚却是摇了摇头。此时的他,已经完全被悲观和失望所笼罩。
“老夫怎能欺骗守城将士,万一到时援军不至,老夫岂不是成了信口雌黄的小人。”
王倚暗暗叹息。这位老相公,读书是不是读傻了,这个时候,还在考虑这些子虚乌有的名节,京兆府让这位相公镇守,能守
得住才怪!
苍凉的号角声从城外传来,却是女真大军要攻城了。
“相公,番子要攻城了,你还是回衙门坐镇,这里交给末将就行!”
城外千军万马奔涌而来,金兵狰狞的面目尽收眼底,范致虚脸色苍白,城墙上的军士也都面色凝重,许多人面有惧色,人人都是握紧了手里的兵器。
两个卫士一左一右,架着面色煞白、腿脚发软的范致虚,向着城下而去。
“兄弟们,准备应战!”
王倚拔出刀来,大声喊了起来。
“弟兄们,咱们已经向王松王相公求助,只要坚持三日,河东忠义军就会前来增援,千万要守住!”
城墙上的宋军都是精神一振,人人鼓起了勇气,心里也有了一丝希望。
王松屡屡大破金人,忠义军之精锐,早已经是天下皆知。凭借护城河和城墙,守上三天,应该是不成问题。
厮杀惨烈,城头处处都是尸体和伤者,金兵攀援登城,宋军奋勇杀敌,双方你来我往,城头上血肉横飞,鲜血飞溅,杀的难分难解,恶战不休。
王倚带着一队亲兵,城墙上那里有险情,他就带人扑向那里,攻城的金兵下饺子般不断从城头落下,金兵死伤惨重,攻势慢慢缓了下来。
王倚心头稳了一些,看着城头占据优势的宋军,暗暗点头。女真骑兵固然强悍,步卒却不过如此。
一个小小的太原城,女真大军数万,完颜宗瀚亲自坐镇,区区几千宋军,万余乡兵,都守了两百多日,更不用说相比之下坚固无比的长安城了。
看来,即便没有援军,长安城也能守上一两个月,除非粮草断绝。
忽然,城外的女真大军大营喧闹了起来,无数女真骑士集结成阵,打马向东城墙蜂拥而去。
王倚不由得心中疑惑。东城墙也有数千宋军把守,难道女真人要用骑兵攻城?
正在王倚狐疑之时,军士满头大汗,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王荣,你不在北城墙守城,跑到南城来作甚?”
王倚心里一惊,立刻沉下脸来。
“将军,范致虚这老儿,他命军士打开东城,自己先逃了。番子骑兵顺势进城,弟兄们已经顶不住了!”
王倚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摔倒在地。
“将军,快下令吧,来不及了!”
军士们焦急的目光扫来,王倚静了静神,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传令下去,从西城门撤出长安城!”
城外的女真骑阵,中军大纛之下,完颜撒离喝缓缓拔出刀来,凌空虚指着眼前的长安城,面色冷酷,眼神狰狞。
“勇士们,杀进城去,弛禁三日!”
万千铁骑纵横而出,女真骑士挥舞着利刃,个个狂呼乱叫,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风卷残云般向着长安城的东城门而去。
渭水之上,王倚带着手下几百的残兵败将,痛苦地看着远处黑烟滚滚的长安城,哭喊声和厮杀声似乎在耳边盘旋……
靖康三年九月,女真大军围城,京兆府知府范致虚弃城而逃,于逃亡途中为乱军所杀。女真大军趁势攻破长安城,烧杀抢掠,离开时纵火焚城,千年古城经历又一次浩劫,顿成瓦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