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城,深秋的午后,阳光还有几分炙热,黄叶不停地从树上落下,堆积满地,淡蓝的天空,不断的有大雁飞过,秋意浓郁。
牛母坐在院子里,面前的小桌上一壶热茶,眯着眼,享受着午后日光的热情。
年过六旬,当然不似年轻人那般怕热,反而觉得通体安泰。午后一杯热茶,再看着淡蓝的天空,享受着一份宁静,自然是难得的一份惬意。
只是这东京城的喧嚣和车水马龙,牛母是不太喜欢的。习惯了乡村的宁静和故土难离,却因为战火的蔓延,儿孙的苦劝,不得已,搬到了这东京城中。
话说回来,要是在以前,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在大宋寸土寸金的东京城有一座宅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不但是有了宅子,儿子和孙子都当上了朝廷有品的武将,而且还颇得上官的器重。世代农耕的牛氏一门,终于也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了。
可惜相公死的早,否则,一辈子弯腰驼背、在田地里忙活的他,还不得半夜都能笑醒。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而且声音很大,人数众多,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能让这僻静小巷,也能如此喧嚣?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儿媳妇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篮子里的菜都掉到了地上,满脸却都是喜色。
“多大岁数的人了,怎么做事这么莽撞。还不把门关起来!”
牛母沉下来脸。都40多岁的人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娘,相公打……胜仗了!”
儿媳妇结结巴巴、欣喜地说道。
牛母一下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老人心里挂念的就是儿子和孙子,儿媳妇这么一说,肯定是有儿子和孙子的消息了。
“是……有家信了吗? 有没有你家相公和我孙子的消息?”
牛母站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道。
“只有相公的家信,是跟押解番子首级进京的车辆一起到达的。”
儿媳妇喜滋滋地说道:“太原城已经光复了,相公跟着王相公立了大功,现在报捷的军士和车辆刚进了西水门,看起来阵势大得很啊呢!”
老人捧着书信,颤声道:“媳妇,你上过几天学堂,快给我念念!”
牛皋媳妇接过书信,手指微颤,喜不自禁地读了起来。
“河东大捷,河东大捷,汴梁城的百姓都听好了,河东大捷,两河、陕西宣抚使王相公率部攻克太原城,恢复太原府全境。此次共斩北虏首级一万四千一百一十六级,汉军四千三百六十八级,缴获粮草、战马无数……”
几十辆大车前,邓世雄一马当先,一路徐徐缓行,放声大喊,招致了沿街无数百姓热烈的目光。
半个多月,一路舟车劳顿,终于到达了京城。
“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街上这么多人?”
正在大堂招呼客人的周子牛,看到许多正在吃饭的客人,纷纷结账,跑出了店去,心里面疑惑不解,慌忙拉住了一名正要出门的客人。
“你还不知道,太原城恢复了,王相公派人进京献捷了!”
客人奔出门去,周子牛站在店中,呆若木鸡,恍然若失。
忽然,他解下了腰间的围裙,扔掉了手上的抹布,快速地跑了出去,连掌柜的招呼也置若罔闻。
一车车硝过的人
头拉了过来,一队队彪悍的骑士左右护卫,足足有几十辆大车。车旁的骑士大声喊着,神态威严。
“河东大捷,王相公率忠义军恢复太原,杀敌无数!”
骑士大声呐喊,御街两边的百姓已经是人山人海,人人狂呼乱叫,有人相拥而庆,有人泪流满面,哭出声来。
周子牛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紧跟着使劲磕起头来。
“老天爷啊,爹呀,娘呀,我终于又能回去了!”
周子牛眼泪簌簌掉下来,嘴里面大声叫道:“天佑王相公,天佑大宋啊!”
百姓之中,亡亲破家的河东百姓不少,人群中,许多的百姓都和周子牛一样,跪了下来,以头抢地,个个都是热泪盈眶。
“陛下,太原大捷,太原大捷呀! ”
皇城垂拱殿内,正在上朝的赵桓和诸位大臣,一起被递上来的捷文惊得目瞪口呆。
“王卿家不负朕望,不负朕望!”
赵桓双手颤抖,脸色通红,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多日里担惊受怕,今日终于有了善果。
一万多番子的脑袋,足可以告慰太庙了。
“陛下,王松妄言欺骗陛下,还请陛下治王松之罪!”
御史中丞秦桧站了出来,肃拜道:“陛下,我朝官军与金人大战不下数百次,从未有过杀敌千人的大捷。王松冒充军功,请陛下治他欺君罔上之罪。”
旁边的唐恪也是上前道:“臣附议秦中丞。”
赵桓脸上的血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陛下,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开封府尹李纲上前,冷冷看了一眼秦桧。当年宣化门外两场大战,杀敌没有上千吗,只是没有首级而已。
“运送首级的车辆就在宣德门外,陛下让人一看便知。”
赵桓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河东忠义军统制耶律亘的家人就在京中,蕃驿院的官员,让他们来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番子,一辩自明。”
宣德门外,耶律过和王成站在一辆装满首级的大车房,仔细查看这一个个首级。
他们一个个仔细查看,特别是耶律过,儿子在忠义军中当值,他当然是不能不特别小心。
王成则是蕃驿院的通事,经常出入女真,和女真人贸易交道,对女真人颇为熟悉,由他来查验真假,自然是十分恰当。
二人一车车的验查,越看越心惊,看到最后,已经是骇惊无比,额头上全是汗水。
赵桓倒是沉得住气,等了有半个时辰,却是脸色平静,心中波澜不惊。
若是真有假的,早就应该查出来了。
王松这小子,的确没有辜负他的厚望。
秦桧不耐烦地上前,呵斥道:“这么久了,如何如此啰嗦,到底是不是假的?”
“相公,全都是真的!”
尽管心里充满鄙夷,耶律过还是恭恭敬敬回道。
“秦中丞,小人查看的仔细,确实都是真的!”
秦桧摆摆手,不耐烦道:“瞧仔细了,别把假的看成真的!”
他来到耿南仲、唐恪几人身边,一番低声细语,耿南仲、唐恪脸上都露出失望之情。
耶律过和王成终于检验完毕,一起上前肃拜,王成道:“回禀陛下,番子一万四千一百一十六颗首级,全部都
是真的!”
耶律过也是躬身道:“陛下,王通事所言不错,臣全部验过,无一是假,全是番子的首级!”
“好!”
赵桓站了起来,笑容满面,大声道:“就在这宣德门前堆成京观,示众七日,然后到太庙献祭。”
监察御史胡舜陟上前一步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赵桓心中不喜,皱眉道:“胡卿家有何要事,只管奏来!”
“陛下,王松虽有功于社稷,但臣还是要参他!”
胡舜陟正色道:“陛下,臣参枢密院副使、两河宣抚使王松王相公,其有三罪,一是假传圣旨,杀害西部总管王襄;二是在东京当街杀人,勒索金银,有伤皇家体面;三是破坏朝廷体制,枢密院掌握调兵权,但却没有掌兵权。王松一人掌握朝廷八万精锐之士,势成藩镇。望陛下早做决断,以免大错铸成,贻害无穷!”
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朝廷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同品级武官见到文官要行礼,各地钱粮都由文官掌握且直接监督武将。如今出了王松这样一个异类,自然成了文臣们口诛笔伐的的对象。
王松救汴京城之前,这些人一个个如丧家之犬,唯恐自己小命不保,自己的金银、妻妾成了金人的战利品。如今,王松救下了汴京城,离京北上,一个人撑起两河的战局,好不容易恢复了太原城,这些人就个个冒了出来,吹毛求疵,捕风捉影,直欲置王松于死地。
张叔夜也是一般,他已经忘记了王松力挽狂澜时的战功,他要维持的是大宋皇家的统制、大宋士大夫的利益。
吏部侍郞李若水站了出来,大声道:“启奏陛下,臣有话要说!”
赵桓点点头道:“李卿家,有说只管说来!”
李若水转向胡舜陟,冷声道:“本官想问问胡御史,若是不是王相公假传圣旨,杀了西部总管王襄,夺了他手里的兵权,你还能站在这里吗?那时汴梁城早已经被金兵攻破,陛下也成了阶下之囚。也许你胡御史和完颜吴乞买或是完颜宗翰的交情好,能让你做个马童。难道这也是王相公的罪过吗?”
旁边有人轻声笑出,赵桓也是忍俊不住,憋住了嘴巴。
胡舜陟脸色通红,大声道:“李侍郎,你休要胡言乱语,污蔑本官!”
李若水手指着胡舜陟,冷冷道:“胡舜陟,你身为御史,可有公心?王襄置陛下于汴京城不顾,在叶县逡巡不进,实乃人人得而诛之的国贼!你为一个祸国殃民,置天子于不顾的十恶不赦之徒叫屈,诬陷解救天子,解救大宋国运的朝廷重臣,到底是何用心?”
李若水言辞铿锵有力,胡舜陟一时语塞,拂袖站在了一边,不再言语。
旁边的御史中丞秦桧咳嗽了一声,上前奏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作为御史台的最高职官,眼看部下不支,秦桧不得不站了出来。对于御史台的人来说,若是每次上朝,不弹劾、指责几个大臣,那他们这些御史又有何用,即便是诬告、诬陷,又有何妨。
赵桓拂袖而起,冷声道:“有事随后再说,别让东京城的百姓寒心,也别让天下的百姓看笑话!”
秦桧面红耳赤,不得已退下,心中恨极。
下面群臣心思各异,一起上前拜道:“臣等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