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福殿仍旧是草木茂盛,*沉肃的样子,与五年前无甚分别,
守门的宫人见慕容昭等人前后到了,都纷纷跪地行礼。
蕙绸一早候在了百福殿外,瞧见来的人,唯独杨柒柒一个人是面生的,笑着询问道:“姑娘,可是您填上了太后的诗?”
蕙绸姑姑是最和蔼不过的人,从前在百福殿,没少照顾杨柒柒。杨柒柒心中颇为感激,极乖顺的含笑应了。蕙绸瞅着她也很是面善,当即引着她进了百福殿。
杨柒柒随着蕙绸踏进大殿,但见太后与皇帝坐在大殿上的主位,皇后、李贵妃、卓淑妃、袁德妃等人分坐两侧。
李贵妃见这许多人进了门,不禁掩唇微笑道:“怎么呼呼啦啦都来了!今天真是够热闹的!”
太后眼圈儿还有些发红,面无表情的揶揄李贵妃道:“哀家没传召,皇帝和你们不也都呼呼啦啦的全来了!”
卓淑妃笑道:“臣妾们也是想见见是谁写出了打动您的诗句!若是臣妾没记错,那块匾额可在乐游原挂了十年有余了!”
蕙绸领着杨柒柒走在最前面,向皇太后行礼道:“杨姑娘到了。”
杨柒柒闻声盈盈拜倒在地,礼仪周全的向皇帝、太后等人请了安。跟着一同入宫的其它人也都各自跪地行礼。
顾皇后惊诧的问道:“就是这个小丫头?”
“该不会吧!那么多文豪大家都没得着太后点头首肯,竟让这一个小丫头后来居上?”李贵妃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杨柒柒微微低头垂睫,听见众人的惊奇,也仍旧文文静静的跪着。太后看在眼里,不禁暗暗点头,忙道:“都起来吧。搬把凳子放在哀家的身边,哀家要就近和她说说话。”
见太后神情温和,杨柒柒自是受宠若惊,方才心里那一丝丝担心自然也全部消散了。
宫人得了吩咐,立时搬了把小交椅放在了太后的身边。杨柒柒起身,款款走近,很得体的入座。慕容昭等人,自也被赐了座。
“你叫什么?今年几岁了?”太后温和的开口。
杨柒柒微垂眼睫,很懂规矩的没有直接与太后对视,“民女姓杨,名柒柒。是永徽二年生人,今年十三了。”
太后轻嗯了一声,道:“容与可是你的小字。”杨柒柒道了一声是,又听太后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慢慢说道:“不会是出自《湘夫人》吧?”
杨柒柒点头,恭谨答道:“正是屈灵均的《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谁知杨柒柒刚说出两个字,但听太后声音幽沉的跟着附和着吟了出来,“聊逍遥兮容与”。杨柒柒有些局促的收了声音,到后半句,整个大殿就只剩下太后沉沉的声音了。
皇帝颇为惊讶道:“朕倒是从来不知道,母后也喜欢屈灵均的诗歌,竟能背出来。”
太后摇了摇头,“哀家也只记得那一两句而已。”她一笑,转头问杨柒柒道:“哀家背的对吗?”
杨柒柒连连点头道:“正是这一句,太后渊博!”
太后哈哈一笑,瞳仁儿一转不转的笑看着杨柒柒,问道:“你后半句诗填的很好,只是你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怀?”
杨柒柒流露出恰到好处的伤怀,依依道:“柒柒听十三殿下提起,上半段诗是您早年登升平阁所写,还说剩下的下半段,您已留在了心里。柒柒大胆揣测,也是感怀自身,才写下的这些。”
太后很不以为然的笑道:“你才多大点儿,能有什么可感怀的?”
“柒柒自小在师傅身边,不知父母是何人,每到年节,见各位师兄有家可归,心中常感寂寞孤愁。后来随师傅四处云游,看见更广阔的天地,一面伤感自己只是天地缥缈间一孤女,是笼中鸟、井底蛙,如何能不羡慕海上欧的自由自在?又忍不住伤感岁月匆匆,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回归父母身边。站在乐游原,看见游人欢喜聚散,才写出这些。”杨柒柒极谦恭的笑了笑,道:“也或许,柒柒眼下正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杨柒柒,反问道:“那你是说哀家老了?”
慕容晰一听这话,忙起哄的插言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玄发换,就是说皇祖母您头发都白了!她大胆!”
杨柒柒丝毫不惧怕,不疾不徐的回答道:“就算人未老,心也沧桑了。”
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去,这表情变化,看的卓御清等人是心惊胆战。谁都知道太后已经年过半百,这还不算老?可天底下谁敢实话实说?
袁岘心急的叫道:“外祖母,柒柒可不是那个意思!您可不老!玄发换这是比喻,和后面的日月逝对仗!对仗!”
袁德妃见袁岘冒冒失失的插嘴,沉着脸呵他道:“太后还没说话,你乱插什么嘴!”
几个孩子心理颇为忐忑,唯独慕容昭优哉游哉的注视着杨柒柒的神情,一点儿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殿里一时间极静默,忽听太后噗嗤一声,哈哈大笑起来。她笑的尤为开怀,都笑出了眼泪。
太后脸色变幻,令殿内的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瞧见这么沧桑的小姑娘!”太后说到后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道:“这么一个小姑娘,竟是我的知己!”
杨柒柒垂睫,一副宠辱不惊的神情。太后这又是哭又是笑的模样,是从未有过的失态。
永徽帝一脸的不可思异,道:“儿子和皇妹这么些年也没得着您赞一句“贴心”,这小姑娘写下半段诗,怎的就成了您的知己?”
太后横了永徽帝一眼,道:“你们虽是哀家的儿女,却又未必懂哀家。九江还算贴心,同安就只剩下没完没了的麻烦了!”
同安长公主一听这话,撒娇的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打量着杨柒柒,连连摇头道:“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姑娘,可见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同安,她比你小了一岁,却不知要比你高明多少!”
同安长公主大是不满的瞪了杨柒柒一眼,“母后若真嫌弃儿臣,那让儿臣也上什么蔚山,拜什么清平先生当师傅去!到时候也跟着这位不世出的大儒天南海北的游玩,儿臣自然也会变得高明!”
太后笑道:“哀家纵然放你去,你又真能吃得那个苦吗?你以为四处云游和咱们去行宫是一样的事儿?”
永徽帝也引俊不禁的说道:“平日让你念个书,你就嚷嚷头疼,习文练字,简直能要了你半条命!”
“再者,若要拜师,你还真不够拜清平先生当师傅。哀家瞧着,单是杨姑娘就能做你的师傅了!”
同安听了这话,惊得瞠目结舌,“母后,难不成您还让一个小辈的人给我当师傅?”
杨柒柒心里不禁暗想,这可坏了,同安长公主算是彻彻底底的恨上自己了。
太后若有所思的看向皇帝道:“朝廷有国子监,内廷有弘文馆。可这些都是只给男孩子读书的地方。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不通诗书的女子,多半无才也无德,所以才会有古人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若都能向杨姑娘这样有见识、有见地,那世间女子,便都是大方得体的了。说到底,还不是读书少!哀家觉着,女子也该正正经经的进学、读书。像杨姑娘这样有见地、有学识、有胸襟。”
卓淑妃听得这话,大是赞同的点头,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女子多读书,总是利大于弊的!”
杨柒柒听得有些不安,忙道:“太后您谬赞了,柒柒也只是人生际遇如此。同安长公主与各家千金,都有各自的好处,很多地方,也是柒柒所不能相较的。”
顾皇后一向以太后马首是瞻,听太后有意建女学,当然要凑趣,便道:“臣妾也很喜欢杨姑娘。特别是笼中鸟与海中欧的比较,尤为打动人,令臣妾也心生向往。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向杨姑娘这样德才兼备的,才是咱们大燕女子的典范。首先,咱们皇家的女孩儿,就都应该如此!”
杨柒柒虽然不反对顾皇后的话,却觉着突然被树立成了什么典范,实在太过点眼,真让她如芒在背,冷汗直流。若非太后眼下一副兴致勃勃,真心赞许的脸孔,杨柒柒真要觉得,太后是刻意为难她了。
永徽帝抚掌笑道:“多数朝臣、世家都会给家里的女儿请西席。不过也只是认认字、读读《女则》、《女戒》一类的就罢了。若当真开个女学,让这些勋贵家的千金来读书,也是很好的。朕回去便让人拟旨,在弘文馆旁辟出一间屋子当女学,再请些名声在外的女先生,母后觉着可好?”
太后连连点首,道:“哀家觉着再好不过了,请回来的女先生,也该有正经的功名才对,我瞧着就比照国子监的官阶来!国子监的监丞是官居几品?”
永徽帝道:“正六品。”
太后笑呵呵指着杨柒柒道:“皇帝,哀家封杨姑娘做六品女丞,你觉着可合适?”
永徽帝晓得太后是一时兴起,他又是最孝顺不过的,且不说杨柒柒有些名堂,便是没本事的,让太后这样高兴,也是他乐意见得的。
杨柒柒是且惊且忧,可她分明觉着皇太后这突然而来的兴致,并不是因为她那么简单。
这更像是陷阱,或是蓄谋已久的利用,实在太反常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