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清欢这话说出口,杨柒柒和杨玉如表情都微微变得沉肃起来,三人侧过头望了过去。
杨玉妍已经许久没有出门走动了,若非卫雨霏带着帖子和太后的懿旨亲自上门。杨玉妍是绝不可能出永平侯府,绝不会参加这种明摆着要来丢脸的筵席的。
她披着大红刻丝银鼠斗篷,里子是银色的皮毛,外面大红缎面儿上是刻丝八团天马。这件斗篷还是杨玉妍没出嫁之前,李夫人得的,一直要给她当嫁妆压箱底的。可杨玉妍喜欢的很,给了她立时就拿出来上了身儿。
杨柒柒记着这是平阳太主薨逝之前的事儿了,如今已经五、六年过去了,杨玉妍披在身上。
在大燕的上流贵族的妇人、贵女,一件衣服是绝不可能穿着过两冬的。一年四季,每一季都要置办新衣裳,除非是卫雨霏身上那种价值连城的白貂皮,会留着。如杨玉妍这样的斗篷,不是扔了,就是送去针线房重新改了样式和绣纹。
可杨玉妍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重新穿了出来,可见也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裳了。连着永平侯府的针线房,她都是用不了的。她如今的境遇潦倒,真是一看即知。
杨玉妍带着自矜的微笑,傲然昂首盯着三人,也不打招呼也不行礼,径直从三人旁边走过。杨柒柒垂首,看着她斗篷之下露出的裙角和鞋子,都是去岁的款式了。眼瞧着年关,永平侯府连着一身新衣服都没有给她置办。
相较之下,她倒是看见杨玉娆穿着今年底洛阳最时兴的衣裳,参加各家的宴会。
“三姐,咱们好歹都是杨家人,你瞧见我们,怎么全当做没看见一样!”
杨玉妍走过杨玉如的身边,杨玉如直接不悦地开口。
“看见了,怎么,还预备让我给你作揖行礼不成?”杨玉妍回身,语气不善的反问杨玉如。
杨玉如淡淡哂笑,道:“我倒是不指望,不过三姐,如今五妹和七妹都是王妃,你难道不应该同她们行礼问安吗?”
杨玉妍被气的浑身发抖,可到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在永平侯府学的乖觉了许多,被软禁的这么些时日里,她学会了不能以卵击石。非要硬碰,撞得头破血流的还不是自己。
她当即不情不愿的向着杨清欢和杨柒柒行了一礼,跟着,很快的站起身来,盯着杨玉如道:“礼行过了,我可以走了吧!”话罢,也不等她杨玉如等人说话,不屑的转身,兀自一个人往女学里去。
杨玉如看着杨玉妍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感叹道:“大不如前了,从前在家里的时候,何曾见过她这样委曲求全。”
杨清欢拉着杨玉如,一壁往里进,一壁冷笑道:“嫁进永平侯府,天天守着那样的婆婆和小姑子,她还是一样没长进。还是没懂得看眼色。但凡是有长进的,何至于过成这个样子?”
杨柒柒澹然含笑,徐徐道:“只怕她这辈子都没法长进到想着杨玉娆卑躬屈膝,委曲求全。从前被自己踩在脚底下的人,如今爬到了她的头上。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上辈子,杨玉妍一辈子都顺风顺水,求仁得仁。可现在不是了,往后十年、数十年,她都要替李夫人偿还两辈子欠的债,造的孽。
各家新妇和贵女来的差不多,卫雨霏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地方,笑语嫣然的说道:“小年陪着皇祖母扫尘祭灶王,我同肃王妃、襄王妃一块儿回想起从前在女学的日子。虽说常有口角龃龉,可咱们大家在一块儿,也是极热闹的。所以我同皇祖母提起,赶着年节,咱们小聚一番,赏雪品茶。往后,大家各奔西东,也很难像现在这样了。”
卫雨霏说着,但见杨清欢和杨柒柒簇拥着杨玉如进门,她远远的便是招呼道:“杨少夫人也从长安到了,今儿个赶得是真巧,咱们人都全了。”
其它嫁人了品级低的和待字闺中的贵女,此刻自也要向着杨柒柒和杨清欢两人问安。
太后还未动身到来,这些人便是三三两两的坐在一处,赏雪饮茶,说些私房话。从前上女学时交好的人凑在一处,也有那些嫁了人,有眼色的,知道帮着夫君走动结交的人,围着卫雨霏去说话。
杨柒柒倒是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同杨清欢和杨玉如坐在角落里。
这时间,门口又响起了拉门的声音。众人瞧过去,是顾韵仪到了,她是最后一人。
卫雨霏一瞧见顾韵仪,当即笑的是心花怒放,格外的夸张,她越过众人,快步向着顾韵仪走过去,笑吟吟道:“正主儿来了,正主儿来了!”
有人好奇的问道:“今儿个这场筵席,牵头的人是睿王妃,张罗操办的也是睿王妃,怎么顾姑娘变成了正主?”
卫雨霏正听见这句话,温吞含笑,扬声解释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过了这个年,顾姑娘就要嫁去南康了!南康在哪儿你们不知道吧?”
众人纷纷摇头,卫雨霏笑道:“你们可真是白跟着襄王妃读《容与集》了!”她说着,笑意嫣然地看向了杨柒柒,很亲热地说道:“十一弟妹,你同她们讲一讲,南康在哪儿!”
杨柒柒蹙了蹙眉,简短的说道:“在南边儿,离着岭南很近。”
这番话解释完,先引起了众人的窃笑。
“岭南?那不是发配罪人的地方吗?”
“顾姑娘这是被发配了吗?”
顾韵仪被气的脸都绿了,双手颤颤的发抖,强忍着怒意,昂头对卫雨霏道:“睿王妃,我嫁不嫁去南康,同您又有什么干系!”
卫雨霏含笑道:“你这一走,山高水远的,谁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呢。咱们曾经,可是朝夕相对的同袍。成日相见,又同家里的姊妹有什么不同。今日,我们正经要为你贺一贺的!”
杨玉妍在一旁冷冷地笑了出来,戏谑的说道:“正主儿?分明是凑在一起来看人家笑话的,还说要为她贺一贺?”杨玉妍此时此刻对卫雨霏的恨,不弱于杨柒柒。一个毁了她的一生,一个抢了她的挚爱。杨玉妍眼下不能拿卫雨霏如何,若是能给她添堵,她自然也是乐的。
“方才你们是怎么说的?你们,不是全部都听说了。南康郡王世子是个傻子,过了年,顾姑娘就要嫁给一个傻子了!若是姊妹,你们怎么不帮帮她!”杨玉妍讥诮的笑起来。
很显然,大家都习惯维持表面上的平和,谁能想到杨玉妍会忽然把这面子撕开,非要露出这场筵席所为的肮脏目的呢。内室忽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是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怔怔的说不出话。
杨玉妍接着冷笑道:“对了,对了!背后嘲笑,惯会捅刀的也是姊妹。也就是自己家的姐妹,才有机会,才能干出那些下作的肮脏事。面上对你笑呵呵的毕恭毕敬,可背地里呢,恨不得扒了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三姐会这样想,只怕三姐你自己就是这样对旁人的。别人私下里说,也到底给顾姑娘留了脸面,谁也没放在明面儿上说。可现在,三姐你把这样的话说出来了。让顾姑娘下不来台的人是谁呢?比起那些背地里把她当做茶余饭后谈资的人,三姐此时此刻唯恐天下不乱,挑拨钻营的举动,仿佛更可恨呢!”杨柒柒清清淡淡的开口,一针见血的戳穿了杨玉妍的目的。
杨玉妍被气的满脸通红,立时反驳道:“我没有,我只是看你们这样虚伪,为顾姑娘抱不平。”
卫雨霏心里也觉得痛快,无论是杨玉妍难堪还是顾临怡难堪,都是她乐得看见的,她立时在一旁推波助澜地说道:“我们可什么都没说,是你先挑事端,说顾姑娘的未来夫婿,是个傻子的。”
这样的话,顾韵仪还是头一次听见。她从前不想嫁去南康,是因为慕容昭,是因为南康山高路远。如今听见这样的话,她就更不想嫁去南康了!
杨柒柒仔细盯着顾韵仪的神情,嘴角细不可查的扬了起来。
快了,快了,鱼快上钩了。
顾韵仪转身就要出门,卫雨霏是特别的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顾韵仪道:“一会儿太后、皇后和太子妃就到了,这场筵席可是太后做主让你来的,你现在就走,可不是打太后的脸吗!”
顾韵仪侧首,眼睛红红的,愤怒的眼神,仿佛下一刻能杀人一般,格外的凌厉。
卫雨霏却是根本不害怕,她从顾韵仪怨恨的眼神中,得到了一种遂意的满足感。她仍旧是嫣然含笑,热情的说道:“你别听杨夫人浑说,她都多长时间没出府了,怎么会知道南康郡王的世子是不是傻子!你看看她穿的衣裳和鞋子,都是去年的款式呢。咱们在女学的时候,不是见过吗!她连洛阳时兴什么都不知道,那会儿知道南康的事儿!”
她的话,好像凌厉的刀子,句句直刺顾韵仪和杨玉妍的心。(未完待续)